原来所谓的原则与尊严、固执与坚持,在男女情爱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了。但是她来不及为此感到悲伤,因为接下来她就看到了“琴中有誓”
那是一方平纹织锦绣帕。帕上用丹青着色绘制出一幅工笔人像。画中的女子黛眉朱唇,俊俏风流之态与她有八分相仿,却多了二分妩媚。画工,显非柳江南所长,但此画却看得出作画人的用心。
记得三年前,在他们耳鬓厮磨之际,柳江南把她的绢帕盗走画了这幅画,曾戏言要把此画永远珍藏在他从不离手的琴中,以示他对她的爱意。想不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她靠在他的怀中,明知故问。按捺不住的喜悦爬上眉梢使她流露出小儿女般的娇态。
“惭愧!”柳江南以手指轻描她的黛眉,摇头叹道“我本不怕你笑我俗气,欲以此画来向你讨好。但是我此时方才发觉,自己的画工的确是见不得人,竟不能画出你三成的神韵来。啧啧啧,你看这画上人,肩宽面窄实在丑得不像话!”
“瞎说!这幅画得比我本人漂亮多了。你说它丑,那我不是成了女钟馗?”柳江南一番蜜语说得她两颊绯红,却假意推开他起身便走,冷不防被他一拉,失了重心重新跌回他怀中。
“别走!”柳江南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忽略软玉温香抱满怀所诱发的悸动,盯着她的脸故作认真状,半开玩笑道“来来来,且让我仔细量量你五官的比例,不要把美娇娃再化成了女钟馗!”
他的鼻息轻轻拂在她的脸颊上,略带几分神秘的眸子像两片黑云雾迷了她的眼睛。令她全身的血液骤然燃烧,心如鹿撞,渐渐有些乏力
接踵而来的意外让她忽略了破绽,陶醉在美妙的幻象中不能自拔。她当然不会想到柳江南忽然给她看这幅“琴中有誓”会别有深意,更不会想到那琴中原本还藏着的是一封关系重大,已经夺去多人性命,并可能置当朝丞相刘钧于死地的信。
在她看来,人世间的姻缘际会,好似冥冥中早有逃讪。是天意让三年前关于“身份”的障碍,三年后的“吴湘儿”的障碍,一夜之间全部烟消云散。
现在的他,不是那个贪恋荣华、岌岌功名的柳江南;也不是那个见色起意,乱伦背叛的“琴之痴”
在阮宅后院的那株老梅树前,他已经和她有了约定:他要和她一起,抛弃凡尘俗世,从此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本来,刚从“病”中痊愈的她,仍有些犹疑不决。准备回丹心旗看看分坛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再作决定。想不到刚跨出房门就晕倒了。
而随后边城传来她师傅失踪的消息,更让她坚定了随柳江南一同离开彬城,远赴边疆的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挂名的香主,别人对她的尊重,不过是因为她的师傅裘平是掌旗尊者而已。虽然她生于江湖长于江湖,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并不属于它。要换了是在以前,除了丹心旗她没有别的去处,可现在不一样了
但是一切好像冥冥中早有了安排,发生得很自然却也很陡然。
翌日,也是在阮宅的后院里。柳江南出门办事,却叮嘱燕蕴诗在屋里好好养“病”
她本来无病,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只得勉强同意。一时闲来无事想到院子中散散步。谁知刚跨出房门,就见到一只飞鸟,让她惊骇不已。
“这不是在‘大荒山’梦境里那只怪鸟?”她错愕地看着那鸟儿绕着屋檐在她面前飞来绕去,好似在找什么东西,于是追着它到了院子里。那鸟儿顺着墙飞到厢房的窗沿上,一下子钻了进去。不多会儿,就叼着一个东西飞了出来。
“喂,贼东西!”她大怒,捡起一块石子要打那鸟儿。鸟儿吓得松了口,将一块玉片掉落在她足前。此时那鸟拼命拍打着翅膀想飞出墙外,却已经来不及。
“贼东西,看你偷东西!”燕蕴诗一把捉起被她打落在地上的怪鸟。那鸟儿拼命地蹬腿,喳喳叫着。
“痛死了!快放手!”那怪鸟突然凶巴巴地叫起来,吓得她几乎松开手。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不是鸟在叫,而是人。
有一个人,也许正是鸟的主人,他躲在暗处替那只鸟叫疼。
这让她忽然又想起了“大荒山”她的“病”又发作了吗?她赶紧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脸,只感觉到手是冰凉冰凉的。
“是谁?”她惶恐地盯着前方。十步之外是杂草丛中,那里绝对藏不下一个人。更远,却是院墙了。
“那鸟儿是我的。”那声音非常熟悉,是发自墙外。
“你是谁?为什么放你的鸟儿来我家偷东西?!”她冷冷地道。
“那玉片本来就是我的!”那人大声与她争辩。
“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屋里?”燕蕴诗越想越觉得奇怪,正想越过墙头去与那人见上一面。
那人却忽然紧张地叫道:“别过来!”
她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我为什么又不能过来?”
“如果你过来,也许会后悔的。”墙外那人说。
“试试看?”燕蕴诗道。
“你真不后悔?”墙外那人问。
“什么?”她一脸茫然。
“你真不后悔”他一连说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清晰。
终于,燕蕴诗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墙外那人闻言忽然笑了“谁?”
“你、是、尹、云。”
当燕蕴诗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时,自己也吃了一惊。如果说尹云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那她之前对自己患病的假设,恐怕又得重新估量一番了。但是那人的声音太特别了!
“哗啦”一声巨响,她一拳将堵塞花窗的石块击得粉碎。石粉灰四处飘飞,远远瞧见的却不是“尹云”而是那个三年前与她同船的锦衣少年。
少年站在墙外的树阴下,待石尘将散尽时方回首近前,对墙内人微微一笑。
“原来是你?”透过花棱窗看着墙外的少年,她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宋。略带稚气的面容与眉宇间的闲愁,是她对他最初的印象。想不到时隔三年,仍然未起一丝变化。她的口气霎时变得温和起来。
那少年却忽然纵声大笑“想见我居然要击穿墙壁?你也太性急了吧!”
“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顾不得问他为何到了彬城,燕蕴诗面上一红。
“你还记得我?”锦衣少年先是惊喜,继而反问“难道我不是姑娘的朋友。”
她叹了口气道:“不是。”接着又把关于尹云的事和她“患病”的经过,拣要紧的和锦衣少年大概解释了一通。
想不到那锦衣少年静静地听她讲完,末了居然大笑“荒谬!”
燕蕴诗苦笑了一下,答:“我当然也知道此事荒谬,可是”
是女人哪个不自私,先别说她不信柳江南会欺骗于她,只要吴湘儿和尹云从此不再出现,那么是梦是真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她不知道,锦衣少年的出现却是存心来粉碎她所有美梦的。
“呵,再聪明的一个女子,一旦爱一个男人,果然也会变得有眼如盲。”锦衣少年的笑意间透着些酸涩。深吸了一口气,他赫然将脸上一抹,撕下一块人皮面具,对她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燕蕴诗奇道:“咦,你不是宋公子!”
“错了。我是!我是那个三年前在船头为你吹笛送行的宋公子。”他笑了笑,又道“我也是尹、云。”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不过她忽然忆起了少年那特别的嗓音。
时隔三载,若不是少年今天不期而至,她几乎忘记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原来尹云和这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燕蕴诗想到这里,惊退了几步。
梦这么快就要醒了吗?还是她又病了?
老天,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残忍?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颠倒了一个来回。
“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里,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受骗。想知道柳江南是怎么玩这个把戏的话,明日午时,到城西的桦树林去看一场好戏吧!”锦衣少年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了。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出现得突兀,消失得更突兀,只余下燕蕴诗独自在哪里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