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有情

猜她一定是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总是不甘心，她打给我电话时的哀求口气，以及刘雨珂的话中话，总会在深夜把我搅醒。

    4

    2004年圣诞节前夜，我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信地址的信。信封上的字迹虽然潦草却不失秀丽，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高小艺写来的，我慌乱地打开，匆匆翻了一下，大概有三、四页之多。我对助理交待了一下，便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展开了信：

    亲爱的安明：

    请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怪罪。

    我曾经爱过你，我说是曾经是因为现在这份爱对我来说太神圣，而在当时，因为我的年、轻狂而无知，让我忽略了这份爱，在几年后的某天等我蟠然醒悟时，已发现太迟了。

    我最初爱上你，大概就是在迎新的晚会上，当你羞涩地向我走来，问我是否能和你一起跳舞时，我相信，在我内心深处最细小的那根弦轻微地动了，只是它太轻微了以至于我都没有发现。那时的我被初入校的兴奋和被人追捧的虚荣所包围，以致忽略了心中最原始、最纯真的感情。现在想来，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是啊，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一定会选择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

    爱上钟子涵也是基于上述原因，你知道女生都是爱慕虚荣和爱听甜言蜜语的，而钟子涵恰是这其中的高手，我想只要女孩和他交往，最终都会被他所迷惑。

    你知道刘雨珂吧，当然你们现在同在一家公司。当初我把钟子涵从她手里抢过来时，还洋洋自得，但等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

    我从没有料到一个人会卑鄙到如此地步，我总是以为这世界是美好的，我多后悔没有听刘雨珂的劝告而执意和钟子涵在一起啊。当然老天给了我最严厉的惩罚，只是这惩罚的代价太大了，竟要我赔上一生的幸福。老天也是公平的，他在惩罚我的同时，也一样让那个始作俑者的钟子涵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相信经过这次，他至少会有所收敛。

    大学时光，应该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只除了钟子涵外。如果时光能够停驻，我宁愿停在那里，永远不再向前。你也许知道我是省长的女儿，只是那如同过往烟云，在我们大四临毕业的前夕，就成为了历史。而我也就从公主落为灰姑娘，从此所有霉运都有跟随着我，只除了同学的关怀和你的表白，在我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地温暖着我的心。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正是你啊！但那时的我已没有任何的资格再接受你的爱。为了让你死心，所以我选择了伤害。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把我彻底地忘记。但事实上是我错了，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你眼底的仇恨，那是被伤害至深之后才有的仇恨，我是如此地熟悉，因为一直以来我就生活在其中。所以我意识到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犯的错误有多大。在这里，我只能深深地对你说：刘安明，对不起，无数的抱歉不能表达我的悔意，惟有希望你的大度能够宽恕我。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安下心来过我想要过的生活。

    接到这封信时，我也许已在中国最偏远的、最艰苦的地方了，只有这样才能洗涤干净我蒙垢的身心，也惟有如此，才能使我的后半生生活地平静、安祥。对我来说就是对自己的“自我放逐”吧！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希望你还能记得我曾有的美好。最后唯祝你幸福、快乐！

    高小艺

    于2004年12月22日

    合上信，我有一阵的恍惚，我无法将信中的内容消化。高小艺这个让我恨了这么久的——不应该是爱了这么久（没有爱，怎会有恨，我只是将爱转化成了另一种方式），这个让我爱了这么久的女孩居然向我披露了我所不知的内情，竟使我的爱变得没有着落起来。要知道这些年来正是靠着这份爱才支持到了今天，如今却轰然倒塌，这使我变得不知所措，仿佛是飘飞在空中的羽毛无依无靠。

    发一会呆，我冲出办公室，冲到十二楼，敲开刘雨珂的办公室，不顾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在，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告诉高小艺的一切，她、钟子涵”“还有我，是吗？”刘雨珂盯着我的眼坚定地说。

    “对，还有你！”我顿了顿：“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是该卸下心灵包袱的时候了，我也该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了。”她低语。

    送走了办公室的人，她给公关部打了电话，通知我们不去参加公司的圣诞聚会。

    5

    时间倒流回十一年前的迎新晚会上。刘雨珂也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比较羞涩而含蓄。钟子涵虽然已露出花花公子的角色，但相对而言比较稚嫩。刘雨珂真正和钟子涵走到一起已是半年之后了。他们像每对情侣一样享受着爱情，偶尔也会吵吵架。日子就在这样的甜蜜和惬意中流逝，期间钟子涵角逐着学生会里的职务，而此刻的他已渐渐领会到权力的重要，他的心思也开始向着钱、权看齐。然而出身平民的他，显然没有强大的经济作为后盾，从而致使他开始走一些旁门左道。尽管刘雨珂发现了他的不良倾向，也劝过他，但沉浸在爱情中的她却没有过多地干涉。

    后来有一段时间，钟子涵像换了个人似的，突然不再理会学校的事情，而是一心一意地呵护着刘雨珂，他对她可谓用尽心思，送花、送礼物、上下课接送、给她打饭，甚至在课间时也一趟趟地从a区的三楼到c区的五楼，只为：“想你了，来看看你。”任何一个女孩在他的这种方式下没有不融化成水的。

    那年的“十一”大假，钟子涵事先在学校的附近的农居租了间小屋，就在大家都出去游玩的时候，他带着刘雨珂先去了离校不远的湖边，傍晚十分又带她去了环境幽雅的餐厅吃了一顿浪漫的晚餐。之后又带她去了农居附近参观了夜景，在刘雨珂的不断惊讶中，他把她带到了农居。可想而知刘雨珂的震动有多大。一切都顺理成章，那晚刘雨珂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接下来的那七天，仿佛是他们的蜜假，每日除了三餐，他们便在床上缠绵，他们都是初次体验，一切都是那么地新鲜和刺激，也正是那七天，更让刘雨珂死心塌地地决定要跟钟子涵一辈子。

    “十一”过后，学生会开始准备下届主席的选举工作。钟子涵一下变得忙碌起来，常常是几天都找不到他，找到之后，也是把她带去小屋里，除了亲热还是亲热。对此钟子涵的解释是：你看我的终身幸福已经确定，余下的就该为事业奋斗了，我现在这样就是为将来我们会有好日子。刘雨珂对此只有默然。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钟子涵突然来找刘雨珂，说是有个饭局请她参加，就在他们的小屋，刘雨珂见到了当届就要卸任的学生会主席。那顿饭从中午吃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刘雨珂和那个学生会主席已是醉眼朦胧了，而钟子涵的精神却异常地好，他借口说没酒了，要出去买酒，就将他们留在了屋里。很长时间过去了，钟子涵仍没有回来，刘雨珂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爬上床的，她也不知道那个学生会主席是何时上的床，总之他们是在钟子涵的怒吼中惊醒的，她先是发现自己的衣衫不整，接着发现自己是在同样衣衫不整的学生会主席的怀里，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在钟子涵离开的那段时间，她和那个学生会主席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具体发后了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钟子涵甚至没有允许他们想，他像只愤怒的野豹，在怒吼、在咆哮，刘雨珂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钟子涵，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抚，而那个学生会主席也低着头一语不发。事后，刘雨珂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想不通。

    之后的两个星期，钟子涵没有再来找过刘雨珂，但却有消息传来钟子涵在没有完全经过学生会选举的情况下，在现任主席的大力推举之下，当选为本届的学生会主席。听到这个消息，刘雨珂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但太模糊，她还不能完全抓住，她还沉浸在即将失去钟子涵的忧伤里。出人意料的是，钟子涵却在那个周未来约刘雨珂，她在即惊喜又害怕里和钟子涵来到小屋，一进屋里，钟子涵便一把抱住了刘雨珂，不待她反应，他的吻已落了下来，接下来便是热吻过后的索爱。刘雨珂能感到他的强烈索求一次烈过一次，她沉浸在他原谅她的狂喜中，一次又一次热烈地配合着他，直到他们瘫软在床上。在迷蒙之间，她听到了他的低喃：“终于让我如愿以偿了。”“什么？”她问。“没什么。”钟子涵又吻了下她，便抱着她沉沉地睡去。

    对于钟子涵非常规性任学生会主席一事，学生会干部议论纷纷。但不能否认，他的确很有才，在随后主持的圣诞暨元旦晚会中，他用他的才情征服了大家。同样被征服的还有一群小女生的心。刘雨珂渐渐发现钟子涵对她越来越轻视，他不会再为使她惊喜而花费心思，每周不定期的见面也只仿佛是为了例行公事。相反的，她愈来愈多地看到或听到钟子涵和某个女生在一起谈笑约会的事，对此，钟子涵只轻描淡写说：“只是为了工作而已。”

    可是真的只是工作吗？刘雨珂很怀疑，于是争吵和猜忌不断升级，他们的冷战也愈来愈多，而和解的方式永远只有那么一种——钟子涵什么时候有性致了，便会带她去小屋。刘雨珂越来越感到屈辱，但以她所受的传统教育，她又决不肯提出分手，每每想起，除了暗恨钟子涵之外，更恨自己的轻率。

    终于在高小艺她们入学不久，刘雨珂和钟子涵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那次他们彼此说了很多绝情的话。但让刘雨珂最伤痛的却是钟子涵的一句：“若不是念及你曾经对我有些利用价值，像你这种乏味的人，我早一脚踢出门外了，要知道外面等着向我献身的人有一大群，每个人的姿色怕都不亚于你吧！你别以为我是真正爱上你，要知道女人如衣服，穿一件扔一件”刘雨珂没有听完他的这篇令她蒙羞的言论，顺手抓起桌上的水杯朝他那张可恶的脸上狠狠地砸了过去，便转身跑出了门外。茶杯的碎裂声在身后响起，很遗憾没有砸中那张脸。

    刘雨珂那个下午没去上课，她跑到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望着滔滔的江水，她甚至有一投了之的冲动。但想到家中的亲人，自己以后的路，她知道为了他而死，太不值得。她所要做的就是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出个样来给他瞧瞧。想明白了这点，她反倒看开了。她将他们之间的交往想了一遍。很多当时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已是一清二楚。其时从头到尾钟子涵都在利用她，比如那次的学生会主席一事。她知道，不久之后再会有第二个刘雨珂会落入他的手心。果然，没有多久便传出了他与高小艺热恋的消息。她曾私下找高小艺谈过，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高小艺没有听她的劝告。

    钟子涵追高小艺的手段几乎和追刘雨珂的是一样的，所不同的他加入一些为情而苦的成份，他把和刘雨珂这一段渲染成了他的痴情和刘雨珂的绝情。使得高小艺在无知中盲目地发挥了同情的成份。

    在此之前，钟子涵早已打听出高小艺是省长的千金，这使得他更加坚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他使尽了手腕，终于在他临毕业的前夕使高小艺成为了他的床上娇客。当然顺理成章地他在毕业分配时利用高小艺顺利地分配在了本省一家银行中任信贷部主任。

    好景不长，就在高小艺快毕业的前夕，她的父亲因经济问题被检察院“双规”相应牵连的有关人员也一并进行处分，包括钟子涵。钟子涵眼看着大势已去，在交待完问题后，他迅速办了辞职手续，并应聘到当地地一大型企业里做了一个小小的职员。当然他不会屈居人下，他开始充分利用高小艺的价值，开始是哄骗，最后的逼迫。高小艺也曾想到过离开，但钟子涵为了达到长期控制她的目的，竟偷拍了她的裸照以此来要胁。就在我约高小艺时，她才刚刚被逼去和钟子涵所在公司的老总交易过，可以想象高小艺的心理压力会有多大，而她对于我所说的话又有多少是言不由衷。

    一段长长的沉默，我想吸烟，却几次都无法将烟点着。我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咖啡杯震动了一下。

    “那后来呢？”

    “后来高小艺先利用以前父亲的老关系，在民政局搞到了她和钟子涵的结婚证，并在钟子涵再次利用她交易时，她将全过程进行录音，逼使钟子涵承认了这桩婚姻。之后她迅速地堕入红尘，成了一名红牌小姐。要知道对一个男人最有力的报复就是让他绿云盖顶。同时高小艺利用自己的身份又去找到了当初被逼与她交易的人，成功地掌握了他们与钟子涵之间的丑恶事实。使钟子涵反主动为被动，被高小艺牢牢地控制了。这也算是报应吧！人说最毒妇人心，只是没有把女人逼到那一步罢了。现在你没见过钟子涵，就跟一个小老头似的。”刘雨珂轻笑了下，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些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从未和她联系过吗？”

    “那是骗你的，她在被逼之后就来找过我，后面的事是我们一手策划的，不过不包括她堕入风尘之一节。尽管我极力阻止，但高小艺却一意孤行，可见她的恨有多深。”

    是的，当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到极致时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来。“恨一个人不是要杀死他，而是让他在有生之年里尝够所有的痛苦，这就是恶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刘雨珂说。

    “那高小艺现在呢？她去了哪里？”

    “我也不清楚，她只给我打了电话便走了。她告诉我只要什么时候发现钟子涵再有什么新动作，就将那些资料给抖出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我想，怕是没有这个可能了，钟子涵现在只能用‘活着的僵尸’来形容了。”

    “那么你呢？”

    “我？我将在年前结束这里的工作，然后到国外去定居，去寻找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

    当我们推开咖啡厅的大门，发现这座极少落雪的城市竟纷纷扬扬地落起雪。只是落雪无痕。雪，这上天赠与大地的精灵之花，终还是有情于这大地，但大地却将其融化以至无痕。

    但落雪终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