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然忙上前,经过百里玹夜,避开他的视线,双手递上字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陌影立功,不敢求赏,恳请皇上与太后,追封凤迤逦为南赢王平妻,再赐黄金千两,恩准陌影为母亲在京城建一座孤儿院,以安慰母亲在天之灵。”
严怀景握紧字条,眼眶感动地微红,一时间心忽然平静下来。
他也顿时明白,女儿是急着赶往江南,陪迤逦与孩子过年。
平妻,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倒不是不可行。
追封平妻……他这些年,立功无数,怎就没想到?!这些年,最委屈的,便是迤逦。
心头赫然一亮,他前一刻被严如玉激起的怒火,荡然无存。
“任然,你和任离去寻她,不必逼迫她回来,陪她在外面散散心也好。”
任然疑惑,“王爷不担心郡主的安危?”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定能保护好自己。”
“是。”
百里玹夜低头,看手上的戒指,担心地阖眼一叹,走到桌案正前方,俯首说道,“王爷,还是多派几个人出去寻郡主回来吧,天狼太后与血魔王恐怕……”
严怀景冷声打断他,“七殿下,烦请你先管好军队的事,小女自有人保护。”说完,他摆手示意任然退下。
百里玹夜没有再坚持。
议事结束,他忙拖着严如皓返回营帐。
“马上通传绕云山四周几个镇子的暗人,务必找到陌影。”
严如皓不敢恭维地摇头冷笑,“她徒步而行,怕是用一整晚的时间,也走不出绕云山。那种地方,无人敢去。王爷刚下令,凯旋回京,亦是绕山而行,怕是军队过去了,她还在里面溜达呢。”
想到绕云山里那一大片毒雾,以及迷宫似地山石,百里玹夜片刻不想再等下去。
更可恶的是,他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牵引!
这境况不对,难道凤隐又把她变成了吸血鬼?
严如皓见他挥开帐帘往外走,忙跟出来。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去?”
“去找她。”
“你一走,王爷定然大怒。任然和任离保护她,绰绰有余。他们嗅觉灵敏,又不必呼吸,入绕云山如履平地,压根儿用不着你去冒险。”
百里玹夜脚步不停,直接朝着军营南侧去。
“一会儿清歌来,他会易容成我的样子,你帮他把事情处理好。”
“清歌?他来做什么?”
“我用牵引通传他的,记住,别让他露出破绽。”
“哎……可是……”
百里玹夜脚步忽然停住,想到昨晚的戒指,他忙又转身奔向陌影的寝帐。
矮榻衣裳一样未少,梳妆台上也没有缺失任何东西。
他挨个小抽屉打开,从最底下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抽屉找到了那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来,果然……那枚女戒还在。
他拿了盒子,随手把矮榻上的狐皮毛毯卷起来,又把衣柜里的大堆衣服拿出来收在包袱里,找来箱子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也弄进去。
若她要去江南,总不能寒碜示人。
*
绕云山外的天,湛蓝如洗,清透宜人。
山内,却雾霭滚滚,山头冰雪冷寒,山下热泉所经之处,炙烤的鞋底滚烫,俨然是冰火两重天。
陌影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撑着拐杖,走了一个上午,才发觉,这山,这热泉溪水,都不对劲儿。
唯恐自己迷路,一个时辰前,她一边走一边在山石上留了星形标记,但是,现在,那记好又出现在面前。
也就是说,整整一个时辰,她都在一座山的山底下打转呢。
“严陌影,恭喜你,你迷路了!”
她挫败地对自己宣告一声,在热泉边坐下来,忍着水温的炽热,洗了把脸,从腰间取下水袋喝了一口,抬头望天,却仍是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没有太阳,没有指南针,没有北斗星……更可恶的是,这片山的地图,亦是简单不明。
她打开包袱,想吃点东西,却发现小饼异常潮湿,显然,已经被毒雾浸透,再不能吃。
热泉里面没有鱼,她也不擅长去与猛兽搏斗,野鸡又飞又跑,凭她现在精疲力竭,更是抓不到,那些跑得飞快的兔子,鹿儿,就更别提。
在天黑之前,她必须从这里走出去,否则,猛兽出来,她找不到食物,反而还会变成食物。
她直接把盛放糕点的包袱丢了,撑着木棍站起身来,打算轻装上阵。
然而,两条腿又酸又痛,几乎站不稳。
敏锐听到身后有忽忽地喘息声,还有碎石被踩踏时的哗啦声,她警惕地停下所有动作,握紧木棍,狐疑转头,就见五只绿眼黑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它们皆是脑袋尖小,兽毛奇短,身型颀长消瘦,而且身后无尾,那样子,看上去异常凶悍迅敏。
一般被剪掉尾巴的狗,皆是比普通的狗凶猛。因为,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摇尾乞怜,只有狂猛的进攻。
这狼似乎……不是绕云山里野生的,而是被人驯养的。
她忙从袍袖中抓住一个药瓶,狐疑看向悬崖的山石,见一红一绿的身影飞过。
“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话音落,她面前的五只凶悍地黑狼,突然飞扑上来。
她一把毒粉撒出去,正在面前的三只黑狼,被灼伤了眼睛,嘶叫着坠在了地上。
还有两只,却一左一右地飞扑过来。
她忙弯腰前冲,两只黑狼于半空撞在一处,一只落了热泉溪流内,一只摔在了溪边滚烫的碎石上。
陌影迅速沿着山崖下飞奔逃离,双腿却痛得支撑不住,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热泉里的黑狼,被烫得挣扎嘶叫,再也游不出,渐渐地沉下去。
摔在碎石上的黑狼,瞬间又跃身而起,狂啸着追过去。
见陌影趴在地上,它张口便朝着她的脖颈咬去,却尚未触及那身子,就被轰然袭来的一掌,打得倒飞数丈,筋骨爆碎。
陌影疑惑坐起身来,就见百里玹夜无声飞身落地,宏大的洁白羽翼似两片云,缓缓扣合在脊背上,那身着银甲银袍的身躯上背着大包小包,却丝毫无损他的美。
为何任然任离不来,他反而跟来?要跟踪她去寻儿子?
他弯腰,默然伸手。
她坐在地上缓了缓神,两手握住木棍,撑起身体,执拗地不肯要他搀扶。
经过他身侧时,她以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悬崖上有两个女子,定是冲着你来的。”
百里玹夜看向鬼斧神工似地峭壁,朝上面摆了摆手。
任然和任离带下两个女子飞身而下。
却巧了,那两个女子,他都认识,一个是他以前的未婚妻,安凝,一个是现在的未婚妻,天狼十一公主,呼延静姝。
百里玹夜忙叫了陌影回来,给她介绍,“陌影,左边这位……是天狼十一公主,呼延静姝。”
十一公主?陌影一见安凝,便摇头失笑,“安凝郡主来寻仇呢?靖周的江南香米把你养大,是白养了。”
安凝料定百里玹夜定会与她形影不离,刻意穿了一身火红锦袍,格外精心打扮过,比从前更加惊艳。
陌影的一身粗布袍衫,肮脏不堪,一入乞丐,更是反衬得她人比花娇。
她冷傲仰起头,“严陌影,你以剧毒害得我父王全军覆没,你父亲砍下我父王的头颅,害得我安氏一族家破人亡,我杀你都是客气的。”
陌影哑口无言。
战场上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若不帮父王,不帮百里玹夜,死去的,将是大片靖周将士。
但是,谁也无法阻止,战场上所有的杀戮,沉淀下的,却是一笔笔血债。
百里玹夜担心地看着她,怒声对安凝斥道,“你应该去责怪发动战事挑衅之人,而不是责怪陌影。你爱你的父亲,她也必须保护南赢王和我。如果南赢王不杀你父亲,你父亲便杀他。”
安凝抽剑直指陌影的脖颈,“她已经把我父亲毒成那个样子……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陌影看着面前的剑尖,清苦讽笑。
“百里玹夜,你若不杀她,不如帮她杀了我!”
“陌影……”就算恨透了他,她也不该在这种境况下无理取闹。
陌影朝着他呸了一声,“你最好别拿自己当圣人,你不是,越是伪装,越叫我觉得恶心!”
安凝现在的处境悲惨,已经无依无靠。对于这自幼相伴自己煎熬痛苦,受尽欺凌的女子,他下不了手。
陌影并非逼迫他,却看着他这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
“怎么?还是下不了手么?”
陌影不想再对他重复前一刻所经历的惊险,若非她有毒药,若非她逃得及时,那五只黑狼定将她撕碎。
她已经数不清,安凝这是第几次伤害她。
他百里玹夜能忍得下,她却忍不下。
“我在雨花阁,她便想方设法的害我,在猎场那一次,如果不是她,淑妃不会死,六皇子不会变成狼人,五公主和十公主也不会被吸血鬼糟蹋!凭她狼人的速度,哪怕跑回猎场去通风报信,也来得及的,可她不但不去报信,反而奔到你面前,指责是我告密……你现在动不了手,是不是确定了,我就是那个告密者?!”
“陌影,你非要这样重伤我才满意?!”
“我伤了你吗?你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拿剑指着我?”
安凝不想再听下去,她双眸森冷莹绿,心底憎恶的杀气积聚,濒临爆发。
握紧手上的剑,她担心地看百里玹夜,猜测着这一剑刺下去,能有几分胜算。
陌影已近声嘶力竭,“百里玹夜,你可以一再容忍她,可以拿她当好妹妹看,我却容忍不了,我最不喜欢一个不仁不义,无忠无爱之人,口口声声讲着仁义忠孝,还拿剑指责别人!”
呼延静姝始终盯着陌影,却是越看她,越不顺眼。
她一袭碧绿金纹袍服,头戴坠了金珠与翎毛的金纹圆帽,妆容浓艳明媚,紫红的唇,一抹嘲讽微扬,竟是颇有几分正气。
“严陌影,你懂什么?”
陌影斜睨她一眼,猜不透,她为何要帮安凝。若是为了讨得百里玹夜几分好感,她可是用错了法子。
呼延静姝道,“你陪四皇子恩爱缠绵之时,是安凝陪在玹夜表哥身边。他被靖周的几个皇子欺负时,是安凝陪他一起抵挡拳打脚踢,当他们挨饿受冻时,是安凝去御膳房帮他偷吃的……这种患难之情,你一辈子也得不到,自然也不会了解!”
说着,她指责看向百里玹夜,“玹夜表哥,严陌影有多么恶毒,你不是都亲眼看到了么!现在,整座乌羌城的百姓都变成了人类,她毁掉了你的封地,让那里变得不堪一击,她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陌影抓住了袖中的药瓶,“哼哼……原来,我严陌影在你们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百里玹夜强硬扣住她的手,无视她的躲避,将她环入怀里,对呼延静姝道,“十一公主,陌影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身为天狼人,也没有资格教训她。”
“她害得天狼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又害乌羌城的百姓,我是乌羌城未来的女主人,我有权教训她!”
---题外话---今儿给宝宝准备明天幼儿园用的东西,花了好长时间,所以,两更就合在一章了,没有时间划分章节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