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
自惜儿受伤的那天起,梅秋菊和罗炎的工作加重了一倍,潘桂花更派了扫地的工作给惜儿,要她每天把南院的落叶扫干净。
惜儿手拿著比她高出近一倍的扫帚,每天努力地清扫。其实,梅秋菊和罗炎做了大半的事,他们甚至希望惜儿乖乖地坐著就好,但惜儿不肯如此,她总是执著地要帮忙。
到了夜阑人静时,她就会要罗炎带她去找娘,梅秋菊虽然尝试著向惜儿解释“死亡”代表的意义,惜儿却无法体会,她不停地念著要回木屋找母亲,但她不知道回去的路,因此只能不停哭泣。
随著时间的流逝,惜儿不再落泪,但这件事仍在她稚幼的心灵上留下淡淡的伤痛。
到罗府三年,惜儿的生活中只有梅秋菊和罗炎,偶尔潘桂花和罗氏兄妹会到这儿来晃一下。每次只要他们一出现,惜儿就会躲到罗炎背后,她下喜欢罗天佑,因为每次他总是捉弄她,捏她的脸,所以她都躲他躲的远远的。
不过,幸运的是,潘桂花他们很少涉足南院,所以梅秋菊三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此刻,梅秋菊坐在椅上,一针一线地缝制棉袄,初冬转眼将至,她得赶紧将冬衣缝好。这几年炎儿长得很快,他原本的衣服已无法再放宽放长,所以她打算为儿子重新做件新衣裳,当然,惜儿的冬衣她也打算重新缝制,他们两人一定会很高兴。
她望着窗外帮忙的惜儿,绽出一抹笑容,惜儿和炎儿相处得很融洽,笑容也比三年前刚来时多多了,这让她感到欣慰。她听见他们两人的声音轻轻而模糊地飘进屋内
“抱好,别掉了。”罗炎蹲下身子,交叉惜儿的手于胸前,让她紧抱著劈好的木柴,他身后则背了一大捆木薪,双手还各拿两捆木柴。
“嗯。”惜儿用力点头。
罗炎起身慢慢步出南院,身旁跟著惜儿,其实他一个人拿去厨房绰绰有余,但惜儿总要帮忙,所以他便象征性的让她拿一些。
走出南院后,是一大片花圃,园子里种满各式各样的花草,沿著小径过去有凉亭和水池,池里有浮萍点缀,鲤鱼穿梭其中。
偶尔惜儿会攀在池边看鱼,但大部分都是匆匆走过,因为亭子附近通常都会有罗府的人丁走动,他们尽量避免待太久。
两人穿过亭子,往另一边小径而去,在曲廊上转了几个弯后,才到达厨房。罗炎卸下木柴,堆在后门,惜儿也放下木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抹去脸颊的汗。
“走了。”罗炎说道。
惜儿小跑步到他身边,左手握著他的手掌,两人步上曲廊后,惜儿兴奋地叫道:“蝴蝶!”这季节很少有蝴蝶会出现。
她兴致昂扬地开始追逐蝴蝶,罗炎淡笑地看她沿著曲廊跑。
忽地,他瞧见对面的廊道有人走来,正想跑过去抱著惜儿回避时,惜儿已忘形地奔向对面的人。
“抓到了。”惜儿才刚说完话,便“砰!”地一声撞上来人,随即跌倒在地。
罗天佑和一旁的朋友不由得哈哈大笑,罗天佑笑着要扶起惜儿,惜儿挥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她闻到一股酒味,而且他们看来醉醺醺的样子。
当罗天佑快碰上她的脸时,罗炎将惜儿往后拉,惜儿马上躲到他身后,双手紧抓著他背后的衣裳,罗炎右手搂著惜儿的肩膀,往一旁小径走去。
“等一下。”罗天佑傲慢地说。“她撞到我还没向我道歉。”
惜儿转身嗫嚅道:“对不起。”
罗炎低头对惜儿道:“走了。”
“站住。”罗天佑打个酒嗝。“过来跟我道歉。”他存心刁难。
惜儿抓著罗炎,她不想过去,罗天佑每次不是捏她的脸就是拧她的手。
“快点。”罗天佑命令道,他身旁的人则讪笑着,他们都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常聚在一起闲晃、吃喝玩乐。
罗炎阻止想过去的惜儿,他知道罗天佑喝醉了,罗炎牵著惜儿就走。
罗天佑大声道:“站住。”
罗炎继续往前走,惜儿不安地握紧他的手。“炎哥哥”
罗天佑见他没反应,不由得恼怒,他存心让他难堪吗?罗天佑步伐不稳地冲到罗炎面前。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罗炎皱下眉宇,他知道罗天佑又要无理取闹了,原本他想尽快离开这,但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这下人还真是无法无天。”一名站在罗炎身后的青衣少年叫嚣著。
“是啊!简直是毫无教养。”另一人附和道。
有著其他人的叫嚣助阵,罗天佑的气焰更是炽盛,他欺近罗炎。
“你竟敢不听我的话,快点放开惜儿,让她乖乖跟我道歉,我可以考虑饶了你这个粗人。”罗天佑一副宽宏大量的说。
惜儿偎紧罗炎。“对不起,对不起。”她向罗天佑一再道歉。
“过来。”罗天佑指示,他就是喜欢逗弄惜儿。
惜儿摇头,她就是讨厌他。
“哎哟!天佑,没人甩你。”青衣少年讥笑道。
其他人也开始嘲讽讪笑。“真是一点尊严也没有,窝囊啊!”罗天佑恼火地叫道:“你们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愤怒地一拳揍向罗炎。
罗炎挡住他的拳头,把他推开,罗天佑踉跄地后退。罗炎皱下眉头,牵著惜儿往前走,再待下去,包准没完没了。
罗天佑怒火中烧,他竟然敢动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他大吼一声,撞向罗炎,罗炎马上松开惜儿的手,倒退数步,只见罗天佑扬拳击向他的脸,周围的人开始呐喊助阵,有人拍手吹口哨。
“好啊!”他们哈哈大笑,将之视为娱乐。
罗炎从容闪避罗天佑的攻击,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来是因为对方醉醺醺的,二来则是因为罗天佑从小养尊处优,力气根本比不上从小劈柴挑水的罗炎。
虽然如此,但总不能如此耗著,罗炎对跑过来的惜儿道:“先回去。”
惜儿摇头。“炎哥哥”
两人的对话无疑是火上加油,罗天佑大叫一声:“快把惜儿抓起来。”他对身后的朋友叫道。
惜儿一听马上往前跑,那伙人觉得好玩,在后头拚命地追,并一迳儿的酣笑不停。
其中一人扣住惜儿的手臂,惜儿气愤地挣扎。“放开我。”
罗炎见状不由得大怒,他马上握拳打向罗天佑的鼻梁,罗天佑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罗炎掠过他,拉住两个人的衣领将他们甩向一旁,另外两名少年立即反扑,罗炎挨了一拳,但他也马上回敬。
惜儿咬了抓她的人一口,那人连声哀嚎,惜儿趁机挣脱他,跑到罗炎身边。
罗天佑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吼道:“抓住他,抓住他,他竟敢打我。”他瞪著手掌的鲜血,大叫著冲向罗炎,将他撞倒在地,其他人马上如叠罗汉般地压在罗炎身上。
“这臭小子。”其他人也火了。“竟敢揍本少爷。”他们抡起拳头,揍著罗炎。
惜儿奔向前。“不要打他,走开。”她着急地推他们。“走开。”她咬向其中一人的大腿。
那人哀叫而愤怒地推开惜儿,惜儿倒在草地上,马上又爬起来,她对压在罗炎身上的罗天佑道:“你放开炎哥哥。”她着急得快哭了。
罗天佑怒声道:“现在会来求我了,刚才叫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他拧她的脸,用力晃著,惜儿眼眶马上进出泪水。
罗炎咬牙,他挣脱右手,揍向罗天佑的下巴,罗天佑向后仰,摔倒在地,惜儿马上用力地推著其他人,罗炎绷紧全身,击向压在他身上的无赖。
大伙儿哀嚎著东倒西歪,罗炎喘气地站起,惜儿扑进他怀中,抱著他的腰啜泣。
“没事了。”他抚著她的头发。
惜儿仰头看着他。“你流血了。”她惊慌地瞧见他嘴角的血渍。
罗炎拭去血迹,看见罗天佑摇摇晃晃地站起,他迅速将惜儿推至背后,其他人也步伐蹒跚地起来,咒骂之词不绝于耳。
惜儿抹去泪水,窜至罗炎身前,大声而颤抖地说:“你们不要打炎哥哥。”他们为什么都爱欺侮人?
罗天佑一步步接近。“我就要揍扁他。”
罗炎拉回惜儿,他不想与他们牵扯不清,但他们实在欺人太甚。罗天佑从小到大看他不顺眼,他不懂他到底有何不满?
其中一人沈不住气,冲了上来,罗炎弯身躲过他的攻击,一拳挥向他的腹部,其他人跟著蜂拥而上,罗炎示意惜儿站远点,他愤怒地反击。
虽然罗炎孤单势薄,但他肌肉结实,身材比其他人都要高大有气力,再加上他们有些醉了,因此应付起来罗炎还占了优势,但仍是一场苦战。
慢慢地,他们将罗炎逼到曲廊边,惜儿紧张地奔向罗炎,这时其中一人跳上罗炎的背,罗天佑见机不可失,马上蛮横地冲向他。
有了上次的教训,罗炎知道罗天佑又想将他撞倒,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奋然往旁一侧
一阵撞击声吓坏了所有人,大家全愣在原地,只见罗天佑撞上曲廊的阑干,他的身体缓缓下滑,瘫在地上,他的额际有好大一个伤口,血不断自他额上流出。
“杀人了。”突然一人大声叫嚷。
“杀人了”另一人也尖叫,眼神充满惶恐不安。
立即,全乱成一团。惜儿奔向罗炎,惊恐地瞪视罗天佑,罗炎将她压在腰际,他的心底浮出一阵冷意,他知道事情完全脱轨了
他抱紧惜儿,心底的不安不断扩大。
。。
“你这杂种。”
潘桂花暴怒地鞭打罗炎,她手拿木棍毫不留情地打向跪著的罗炎。
梅秋菊被人架在一旁,她哭道:“夫人,求求你别打了,求求你。”她的眼睛红肿,头发也散了些许。
而惜儿也被潘桂花的贴身奴婢喜儿拉在一旁,不许靠近罗炎。
潘桂花怒道:“要我饶了他,除非我死。”他竟然打伤她的宝贝儿子,她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梅秋菊转而向坐在一旁的罗平雄哭喊:“老爷,我求求你,炎儿也是您的儿子啊!”罗平雄有张俊秀的脸,身材瘦长,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怯懦的模样,他平时总是出外寻花问柳,甚少管府邸的事,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惧内。
罗平雄清清喉咙。“夫人,我想也够了。”他看着罗炎背上的伤痕。“大夫不也说天佑休息些时日就”
“这是什么话。”潘桂花尖声打断他的话。“天佑差点就被他给打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竟说出这种话。”
“不是的。”惜儿含泪叫道:“是他自己撞上”
“要你多嘴。”潘桂花走到惜儿面前,狠狠赏她一记耳光。
罗炎握紧拳头,不发一语,他气自己为什么只能跪在这里任人宰割?
潘桂花踱回罗炎身前,继续狠狠地抽打他,罗炎咬紧牙根,始终不吭声。
“你倒挺耐得住。”潘桂花喘气,随即冷笑一声。“你们过来。”她指向两名家丁。“给我重重的打,我倒要看看你的皮有多硬。”
“夫人,不要”梅秋菊惊叫道,这样会出人命的。“老爷”她转向罗平雄。
“夫人”
“老爷,你别说了,今天我一定要讨回个公道。”潘桂花下令“给我打。”
两名家丁手持棒棍,一前一后地打向罗炎的身躯,罗炎耐不住几回便往前倒,他的右手撑住地面,阻止自己倒下,冷汗流下他的面颊,他的背像是被烈火灼烧,正撕扯著他,他觉得意识正逐渐在远离他。
梅秋菊痛哭失声,将脸别向一旁,不忍再看儿子试凄,一旁的罗平雄也看向别处,就连仆人们也别过头去。惜儿哽咽著注视罗炎,自责不已,都是她不好。
她回头看见抓著她的喜儿脸色惨白地别向一旁,她马上挣脱她,跑向罗炎。
“不要打炎哥哥。”她叫,奔向罗炎,扑在他身上。
“惜儿”梅秋菊尖叫,眼睁睁看着棒棍无情地击向惜儿的背。
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了一跳,根本收不住手,惜儿抱著罗炎的颈项,差点痛晕过去,她的背好痛好痛,她抽噎著跪在罗炎身前,护著他。
“炎哥哥。”
罗炎抬头。“走开,惜儿。”他不要她在这儿。
“不要。”她哭泣。
家丁拿著棍棒,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望向潘桂花。“夫人”
潘桂花冷哼一声。“就晓得你这狐狸精养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睥睨地看向梅秋菊。“喜儿,把她给我拉起来。”
“是,夫人。”喜儿的脸色苍白,她一手护著心口,觉得不太舒服。
她走到惜儿身旁想将她拉起。“不要。”惜儿尖叫。
罗炎想把惜儿推开,但他已没有气力。“惜儿,听话。”他虚弱的说。
她摇头。“不要,不要。”泪水沾湿了他的颈项。
“喜儿,还不快点。”潘桂花冷声道。
“是,夫人。”喜儿想将惜儿抱起,当她弯身时,便清楚瞧见罗炎血肉模糊的背
,一阵恶心马上由胃中窜起,她掩住口,不由自主的干呕,她马上跑到门口呕吐。
潘桂花皱下眉头,微眯双眼。“喜儿。”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喜儿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她想压下泛起的胃酸,但根本无济于事。
潘桂花将目光射向丈夫,罗平雄干咳一声,别过头去,潘桂花心中顿时冒起一股无名火,炽烈地烧灼著她。
“夫人。”家丁迟疑道,他们还在等她作决定。
“给我打。”她厉声道。
“但是”家仆盯著惜儿,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给我打。”她声嘶力竭地吼道。
他们被潘桂花的样子吓了一跳,她看起来就像想杀人一般,他们只好继续执行任务,对于梅秋菊的哭天抢地只有视而不见。
无情的棒棍击向惜儿瘦弱的身躯,她咬紧牙关,试著和炎哥哥一样坚强。罗炎怒火中烧,他撑著最后一丝力量将惜儿纳入怀中保护她,惜儿挣扎一下,即痛晕过去。
他怨恨的眼光射向潘桂花,他从来没如此恨过一个人,潘桂花被他充满恨意的目光吓了一跳;罗炎抱紧昏过去的惜儿,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惜儿和娘?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慢慢地他像个破布偶般倒向前,双手紧搂著惜儿,晕死过去。
“夫人,他们晕死了。”家丁说道。
潘桂花冷冷地点个头。“将他们两个关到柴房去。”她现在无暇管他们,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梅秋菊颓然地流著泪,已无力再抗议什么!她眼睁睁地看着仆人将罗炎和惜儿抬出大厅。
“喜儿,过来。”潘桂花冷冷地道。
喜儿已吐干净,她虚弱地走进大厅,来到潘桂花面前,潘桂花扬手就给她一记耳光。喜儿被打的倒退数步,撞上桃木椅。
“你这个贱人。”潘桂花恨声道。
“夫人。”喜儿大惊失色,随即跪在潘桂花跟前。“夫人饶命。”
“说,你肚子的野种打哪儿来的?”她冰冷的道,这阵子她就看出喜儿不太对劲。
“夫人”喜儿惊慌。
梅秋菊视而不见的看着这一幕,她的心飘得好远,耳旁尽是潘桂花模糊不清的恶毒话语、喜儿的求饶声和罗平雄别过一旁的脸孔。
她不用费心猜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喜儿这可怜的奴婢,恐是遭到罗平雄的欺侮而怀了身孕。她看着喜儿被架出大厅,嘴里尽是求饶声,但她知道没人救得了她,在罗府,潘桂花代表了“一切”再恳求也是枉然。
她梅秋菊一生不与人争,就连命运她也不敢与之对抗,她总是逆来顺受,承受著老天爷对她一切不公平的待遇,她不恨天也不怨谁,对她而言,加诸于她的痛苦她都可以忍受,但是她无法忍受老天爷如此待她的孩子。
生平第一次,她想反抗这一切!她在心底默默下了决定,她要带著她的孩子,离开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