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你忙你的,不用理我。”
“你四姐刚才打电话来,我没接,她留言在答录机。”
“喔。”
沈佩瑜坐到沙发上,按了答录机,一个拔尖的嗓门跳了出来
“小妹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搬衣服啊?反正你自己有房子,家里这边的东西就清走嘛,这才不会和我家小表的书啦、直排轮啦、乔丹鞋啦,一些有的没的混在一起。我顺便跟你说,我这次回来会住久一点,就算那个死鬼跪在门外求我也没用,谁教他胆敢给恁祖妈找女人?对了,小妹,我听妈妈说你跟一个结婚的男人在一起?唉,小妹呀,不是我爱说你,做第三者是最要不得的”
啪!沈佩瑜切断按键,她一整天烦得还不够,晚上又要让四姐来烦吗?
他还杵在一边旁听?不,他根本不用听,四姐留言时,他一定听到了,所以他才会“等”她回来。
“我只是回来拿衣服,待会儿就走。”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解释清楚。
“你要去住哪儿?”
“饭店。”
“这儿是你的家,没有客人赶主人的道理。”
“借你们住就是了,你们尽管住。”
“很晚了,你不要再出去,早点睡吧。”他指了指她的主卧室。
呵,她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他凭什么帮她做决定?她要走要留、要睡要醒,他管得着吗?
她站起身,只着丝袜的脚掌轻轻踩过冰凉的地板,迳自走进房间。
房间只点亮台灯,光线调到最小,柯智山睡在她的床上,头在床尾,一只脚搁在枕头上,还有一只脚垂到床缘边,棉被则是踢翻在地板。
她笑了。这孩子才睡多久,就可以睡得天翻地覆?
她抱不动这么大的孩子,只好轻柔地拿开他的脚,将枕头垫到他的头下,摆好他的手脚,最后再为他盖好棉被。
“智山的睡相一向很糟。”康仲恩出现在她身后,语气似乎刻意轻松。
“嗯。”她收起笑容,起身打开衣橱找衣服。
内衣、内裤、丝袜、上班的套装、搭配的大衣、鞋子,还有化妆品、卸妆油、保养品、睡衣、外出服天啊!她到底在干嘛?看着衣橱里的衣服,佩瑜突然觉得好笑。难道就因为康仲恩要在这儿住三晚,她就得打包一个大行李箱,拖到一间冷冰冰的饭店去?
反正晚上各睡各的,明天一早她就出门上班了,她不必为了康仲恩又让自己疲于奔命。
念头一转,她只拿出睡衣和内衣裤,转身说:“我睡客厅。”
“我抱智山到客厅睡吧。”
“客厅就一张长沙发,你睡哪?”
“我坐在沙发也可以睡。”
“这里是我的家,我要睡哪就睡哪。”她口气硬硬地说:“你和智山睡这里,房门记得关起来。”
“你有被子吗?”
“储藏室还有一条新毛毯。”
烦!他真烦,她只不过睡一个觉,他管这么多!
打从进门,她就不想看他,现在也不想看他,直接走出房间。
“你肚子饿不饿?要吃消夜吗?”他又跟在她身后。
“不吃。”要不是怕吵到已经睡着的其他三人,她会大吼。看到她很压抑地关上浴室门,康仲恩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不想让她生气,可是他的出现,似乎只会让她心情更不好。
她对每个人都有好脸色,唯独对他一张冷脸,那也是他曾经摆给她看过的。
罢才她帮智山盖被子的时候,神情是那么温柔,他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看到她坐在育幼院一角,搂住哭泣的小朋友,耐心地陪他们说话。
他爱上了这个温柔善良又有些羞涩胆小的女孩。
曾几何时,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长大了,不擅言词的她竟然会当上银行的行销主管:是什么让她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是时间?空间?还是他?
如果他还能看透她的心,是否找回一点点她为他留下的温柔?
沈佩瑜洗完澡出来,神经质地望向房间,看到关起的房门,她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拥有自己的空间了。
客厅里,点亮一盏光线柔和的立灯,长沙发平铺一条新毛毯,橘黄的色泽显得格外温暖。
他竟然去放杂物的房间帮她翻了出来?
她累得摊倒在沙发上,懒得再想。反正是她引狼入室,他可以来捣毁她的小窝,扰乱她的生活秩序,等他走了,她再恢复原状就好。
恢复有那么简单吗?
她好疲倦,靠上抱枕,拉起毛毯,蜷缩身子,让自己进入最深沉的睡眠里。
睡梦中,意识纷纷乱乱,像是纽约的雪,下在她的窗外,积起一层厚厚的雪雾,她呵了热气,用手掌抹一抹玻璃窗,还是看不清外面的天空。
反正天空白茫茫的,都是雪;她的心也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
自幼到大,她的生命全是浑沌,她在白茫蔑行走,努力地挣脱
全身蓦然剧痛,妈妈在打她,她痛苦地哀号,没人听到然后,妈妈死了,新妈妈来了,三个亲姐姐责骂她不该喊那个女人为妈妈,同父异母的四姐抢走她最心爱的洋娃娃最后,出现了康仲恩凶狠的脸孔,毫不留情地吼她:“你这个千金小姐,什么都不懂,不要烦我,你回去!”
她吓得往回跑,一颗心绞得好痛好痛,眼前白茫茫的,脚步乱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眼看就要掉进白茫茫的雪花里。
不!她要跑,跑出白茫茫的生命
“啊!”她惊叫一声,人也惊醒过来。
立灯依然光芒柔和,照亮头上的一小片天花板,却刺痛她酸涩的眼睛。
又作恶梦了,这个梦境纠缠了她好多年,就算她看心理医生、吃安眠葯,还是不能阻止恶梦一再出现。
这不是恶梦,而是她活生生的生命成长过程。
她恍恍惚惚站起来,赤脚走过地板,来到落地窗前。
一如每个恶梦惊醒的晚上,她渴望看见外面的天空,即使是三更半夜,风寒雪冷,她还是会痴痴站着,等待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泪水不停滑落,梦里的恐惧惊吓犹历历在目,创伤太深刻,她跳脱不开,只能抓紧窗帘支撑住颤抖的身子。
“你还好吗?”身边响起了熟悉而柔和的声音。
她震惊地转头,心脏一缩,泪水又是哗啦啦地掉下来。
康仲恩!他老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他不是走了吗?他把她骂跑了,然后他也离开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光一下子跳过九年,她记起来了,这是她的家,他在她家做客。
可是,眼前的他,是二十一岁的他?还是三十岁的他?他有三十岁的成熟面貌,却也有二十一岁的柔情眼眸,就像在清境的雨雾里,那淡淡的、又让她久久无法遗忘的温柔笑意。
如果她还企求他的温暖,她愿在此刻时光倒流,回到她的二十岁。
“好痛仲恩,我好痛”她泪流不止。
康仲恩僵立原地,因她喊出他的名字而心慑;更被她那忧伤的神情给揪得心脏绞痛,无法呼吸。
“我妈妈打我,好痛洋娃娃不见了,我的娃娃呢”
她扯紧窗帘,幽幽低泣,冷风从门缝吹了进来,她更是抖瑟地缩到墙角里。
眼前景象,仿佛回到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夜,她的惊叫惊醒了他,她一样地逃到窗户前,一样地扯紧她所能抓住的东西,一样地无助流泪哭诉
康仲恩捏紧双拳,心如椎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被梦境所苦吗?
“你作恶梦了?”他轻轻走到她身边,轻轻地问。
“仲恩,仲恩,我好怕,好痛”
“别怕,我在这里。”
“可是你不见了,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她猛摇头,泪流满面。
“我我在这里啊。”他几乎语塞。
“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找到心好痛、好痛你骂我、吼我,你不要我了”
他竟然成了她恶梦的一部份?他害得她这么痛!
望着她潸潸泪流的凄苦神色,他的眼眶也湿了。
时光似水流,带走不相干的春花秋月,却沉淀了最沉重的痛苦和思念,一旦流水干枯,时光停滞,所有深埋的过去全部露出来了。
他当初的抉择是对?是错?老天能给他答案吗?
“仲恩,你在哪里啊?”她仍是扯住窗帘,低头哭泣。
“佩瑜!我在这里。”他再也无法放她独自面对痛苦,伸手将那个颤抖的身躯抱进怀里,抱紧,再抱紧。
再多的叹息也无法说明一切,他只能像过去,以他的臂膀护卫她,让她安然度过恶梦的夜晚。
夜阑人静,门外阳台上的薰衣草幼苗迎向星光,静悄悄地伸展嫩叶。
这是什么地方?她埋在他怀里流泪,为周遭的温热气息而迷惘。
她的梦魇总是冰冷的、孤单的,然而在此刻,是谁来到她的梦中,给与她渴想多年的温暖呢?
她抬起脸,见到她最想念的深邃眼眸。
“仲恩,你回来了?”她又是泪下如雨。
“我回来了。”他轻轻牵动一抹笑容,以手掌轻抚她的脸颊,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仲恩”她不敢相信,泪水流了又流,汇聚在他的手心里。
“佩瑜,乖乖,不哭了,没有事的,很快就天亮了。”
“天会亮吗?”
“会。”
四目交缠,她的泪眸有了光彩,轻柔地展露笑靥。
“佩瑜!”他却因她的笑而迷失了。
他再度收拢手臂,将她靠紧在自己的胸膛,低头吻上她的眼,让她哭累的眸子得以休息,顺着泪痕,他细细品尝她的泪水,咽下她所有的苦涩伤痛,缓缓地、柔柔地,他的吻来到她的唇畔。
她早就等在那儿了,轻声呢喃唤他:“仲恩”
唇瓣相叠,触动了彼此最敏感的知觉,轻缓的接触马上变成激狂热吻,他们心急地寻索对方,以舌挑情,深入缱绻。九年的时空仿佛不曾存在,他们依然是一对令人称羡的校园情侣,绿树下、花丛里,他们好奇而紧张地摸索对方的身体,在唇舌和手掌的抚触里,渐渐地、慢慢地,熟悉了彼此
痛楚消失了,爱情复活了,她在连绵不绝的深吻里,记忆起他的一切。
他的吻移到她的耳垂,温柔舔舐,那酥麻的感觉令她舒适地摊倒,卧在他的怀抱里,她嘴角的笑意更柔美了。
他轻而易举抱起她纤细的身子,来到沙发边。
柔和的黄色灯光下,她是那么娇美,又是那么柔弱,他舍不得放下她,目光锁住她的脸庞,抱着她一起坐下来。
她靠在他的臂弯,自然而然蜷缩起身子,将手脚也挤进他的怀抱里。
他摸到她冰凉的脚掌,不禁轻叹一声。
“你的脚好冷,总是忘了穿袜子。”
“你给我热热。”她的脚掌在他的膝盖上蹬着。
“好,热热。”
如同过去的冬夜,他开始摩挲她的脚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她的脚掌因摩擦而有了热度,逐渐泛红、温暖。
“仲恩,你抱我睡,好不好?”她的脸颊也显得红润。
“好。”他轻拢她凌乱的发丝。
她总是让他疼爱的,以前是,现在也是,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拥抱着她,全心全意地亲吻她。
他不愿天亮,不愿黎明到来,他只愿她在他的亲吻里安然入睡,永永远远是他的睡美人,而不是醒来面对严苛的现实。
天,总是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