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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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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远在床上翻身、呻吟、不安的欠伸着身子。梦竹走到厨房去,弄了一条冷毛巾来,敷在明远的额上。骤然而来的清凉感使他退缩了一下,接着,就吃力的睁开了红丝遍布的眼睛。太阳光刺激了他,重新阖上眼睑,他胸中焚烧欲裂,喉咙干燥难耐,模模糊糊的,他吐出了一个字:"水。"

    梦竹从冷开水瓶里倒出一杯水来,托住明远的头,把水递到他的唇边。明远如获甘泉,一仰而尽。喝光了水,他才看清楚床边的梦竹,摇了摇头,他问:"这是哪儿?"

    "家里。"梦竹说:"早上,孝城把你送回来的。怎样?还要水吗?"

    明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说:"几点了?"

    "十点二十分。我看今天不要去上班了,趁孩子不在家,我们也可以好好的谈谈。"

    明远睁开了眼睛,锐利的望着梦竹,酒意逐渐消失,意识也跟着回复。而一旦意识回复,所有乱麻似的问题和苦恼也接踵而来。他瞪视着梦竹,后者脸上有些什幺新的东西,那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凄凉而美丽。从床上坐了起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靠在床栏杆上,他吸了口气说:"好吧!你有什幺意见?"

    "我没有什幺'意见',"梦竹说:"不过,明远,昨天晚上──"她犹豫的停住了。

    "昨天晚上怎样?"明远蹙着眉问。

    "昨天晚上──"梦竹嗫嚅着。

    "到底怎样?"

    "稳櫎─稳櫎─"她下决心的说了出来:"见到了何慕天。"

    "哦?"明远张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梦竹。"是吗?"

    "嗯。我们谈了很久,也谈得很多"

    "是吗?"明远再问,语气是冷冷的,却带着些挑舋的味儿。

    梦竹怯怯的看了杨明远一眼。

    "是这样,明远,"她尽量的把声音放得柔和:"你昨天出去之后不久,他就找到了我们家,我和他出去谈了谈。关于过去的事,已经都过去了,我想,大家最好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管了"

    "哦?是吗?"明远把梦竹盯得更紧了。

    "至于晓彤和如峰的事"梦竹继续说:"我们取得了一项协议,对于年轻一代的爱情,还是以不干涉为原则,何况晓彤和如峰确实是很合适的一对"

    "哦?是这样的吗?"明远的语气更冷了。"真不错,你和他谈上一个晚上,好像整个的观念和看法就都有了转变。看样子,他的风采依然,魔力也依然,对吗?"

    "明远!"梦竹勉力的克制着自己:"请你别这样讲话好不好?如果你不能冷静的和我讨论,一切问题都无法解决,我们又要吵架而吵架、酗酒,对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帮助,是不是?你能不能好好的谈,不要冷嘲热讽?"

    "我不是尽量在'好好的谈'吗?"明远没好气的说。

    "那幺,你听我把话说完,怎幺样?"

    "你说你的嘛,我又不是没有听!"

    梦竹望着明远,无奈的喘了口气,说:"是这样,明远,我和何慕天都认为对晓彤的身世,应该保密"

    "他已经知道了?"杨明远问。

    "是的。"梦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他很感激你"

    "哈哈!"明远纵声笑了起来:"感激我帮他带大了女儿?还是感激我接收了他的弃"

    "明远!"梦竹的脸色变得惨白:"你疯了!"

    "我疯了?天知道是谁疯了!"杨明远厉声的说:"我告诉你,梦竹,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一定会和你有篇长谈,然后一定再轻而易举的攫取你的心!你已经又被他收服了,是不是?你本来反对晓彤和如峰的事,现在你同意了。你本来仇视他,现在你原谅了。梦竹,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说服你!必于过去,他也一定有一篇很动人而值得原谅的故事,是吗?"

    "明远,"梦竹忍耐的说:"不要再提过去了,好不好?我们只解决目前的问题,怎样?"

    "目前的问题!你说说看怎幺解决,让晓彤嫁给魏如峰,你也可以常常到何家去看女儿,对不对?将来添了孙子,你可以和何慕天一块儿含饴弄孙!哈哈!"他仰天大笑:"我杨明远多滑稽,吃上一辈子苦,为别人养老婆和孩子!"

    "明远!"梦竹喊:"我们还是别谈吧!和你谈话的结果,每次都是一样:争吵、呕气、毫无结论!"

    "结论!"明远冷笑着说:"我告诉你,梦竹,这件事的结论只有一样:把晓彤送还给何慕天,我杨明远算倒上十八辈子的霉!至于你呢,唔我看,多半也是跟女儿一起过去"

    "明远,"梦竹竭力憋着气:"这算你的提议,是不是?"

    "你希望我这样提议,是不是?"

    "明远,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你有良心!"明远吼了起来:"梦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爱上了他!你希望摆脱我,不是吗?他有没有再向你求婚?嗯?他还是那幺漂亮,嗯?他比以前更有钱了,嗯?去嫁他吧!没有心的女人!去嫁他吧!去嫁他吧!去嫁他吧!"

    "明远!"

    "我说,去嫁他!我不要你的躯壳!我不要你的怜悯和同情!也不要你的责任感!你的心在他那儿,你就滚到他身边去!"杨明远激动的大嚷,布满红丝的眼睛中闪着恶狠狠的光。

    他的头向梦竹的脸俯近,扑鼻的酒气对梦竹冲来:"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你爱他,你就滚到他身边去!不必在我面前扮出一副受委屈的、被虐待的臭样子来!我杨明远对得起你!"

    "哦,"梦竹用手抱着头:"天哪!我能怎幺做!"把手从头上放了下来,她望着杨明远,那满脸胡子,满眼红丝,满身酒气,咆哮不已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吗?她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中弥漫:"明远,"她颤声说:"你别逼我!"

    "你不许哭!"杨明远嚷着说:"我讨厌看到你流泪!你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哭相!好像我怎幺欺侮了你似的!"

    梦竹从床边站了起来,泪水沿颊奔流,用手抹掉了颊上的泪,她浑身颤栗,语不成声的说:"好,好,我走开,我走开,我不惹你讨厌!你叫我滚,我就滚!"从橱里取出了皮包,她向玄关冲去,泪水使她看不清眼前任何的东西,明远依然在房中咆哮,她不知道他在喊些什幺,也不想去明白,只想快快的逃开这个家,逃开这间屋子,逃开杨明远!走到了大门外面,她毫无目的对巷口走去。心中膨胀,脑中昏沉,眼前的景致完全模模糊糊。她仍然不能抑制自己的颤栗和喘息,到了巷口,一阵头晕使她几乎栽倒下去,她伸手扶住停在巷口的一辆小汽车上,闭上眼睛,让那阵头晕慢慢消失。然后,她听到一个低沉而激动的声音:"梦竹!"

    她大吃一惊,睁开眼睛来,于是,她看到自己靠在一辆浅灰色的小汽车上,而车窗内,何慕天正从驾驶座上伸出头来。她呻吟了一声,四肢发软,头昏无力。车门迅速的开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身不由己的被带进了车子,靠在座垫上,她把头向后仰,再度闭上了眼睛,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做任何的事!只觉得自己像一堆四分五裂而拼不拢的碎块,整个的瘫痪了下来。

    "梦竹,"何慕天的手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大而温暖,她感到颤栗渐消,头晕也止。何慕天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响着:"我一清早就来了,把车子停在这里,我想或者你会出来──我实在身不由主,我渴望再见你。我看到晓彤去上学,和一个大男孩子──那应该是你的儿子。我一直在等待你,我也看到了明远,看到王孝城把他送回去,他们没有发现我。"

    他喘了口气:"哦,梦竹!"

    这声呼唤使梦竹全身痉挛,而泪水迅速涌上。何慕天紧握了她的手一下,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

    她无力的点点头。

    车子立即开动了,她仰靠在座垫上,突然感到一种紧张后的松弛。风从车窗外吹了进来,凉凉的扑向她发热的面颊。

    她不关心车子开向何处,不关心车窗外的世界,不关心一切的一切!她疲倦了,疲倦到极点,而车子里的小天地是温暖而安全的。

    车子似乎开了很久很久,她几乎要睡着了。然后,她嗅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到脸上来的风中有着清新的芬芳,她微微的张开眼睛,看到的是车窗外的绿色旷野和田园。远离了都市的喧嚣,看不到拥挤杂乱的建筑,听不到震耳欲聋的车声人声,她不禁精神一振。坐正了身子,她掠了掠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望着窗外问:"我们到什幺地方去?"

    "海边上。"

    海边上!她仿佛听到了海潮的澎湃,看到了波涛的汹涌海边上,她有多久没有到过海边了!转过头去看看何慕天,刚好何慕天也回头来望她,四目相接,天地俱失,车子差点撞向了路边的大树。何慕天扶正方向盘,低低的说:"你猜怎幺?梦竹?"

    "怎幺?"

    "我几乎想让车子撞毁。"

    梦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默默不语。何慕天也不再说话,只专心一致的开着车。海,逐渐的在望了,扑面的风已带来海水的咸味,蓝色的天空飞掠着海鸟的影子,嵯峨的岩石向车窗移近,喧嚣的?讼铺诤艚小文教焱铝顺底樱蚩得拧?br>

    "下来走走吧!"

    梦竹下了车,海风掀起了她的旗袍下摆。眼前是耸立的岩石,和一望无垠的大海。何慕天扶住她的手腕,走向了海边。整个海岸都是褐色的石块,有的平坦,有的直立。?嗽谘沂潞粜ァ12谟俊3汕c赏虻乃槔朔山ψ牛徊悴愕睦嘶u似鸨朔南蚯巴平沃窨吭谝豢檠沂希院媪送俏扪牡氖右埃呛#说母吒瑁窃煳锕砀窆に茉斓难沂馐亲匀唬馐鞘澜纭皇撬欠衬盏牧蟮男考洌牛蝗幌肟蘖恕?br>

    "这儿很安静,也很美,是不?"何慕天在她身边轻声说:"夏天常有人来玩,这个季节,这儿是空无一人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它。"

    一定会喜欢它!可不是吗?她在岩石上坐了下来,头靠在身后直立着的一块岩石上,费力的和自己的眼泪挣扎。

    "梦竹,"何慕天坐在她身边,深深的凝视着她:"如果你想哭,你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泪珠从她的睫毛上跌落,但是她笑了。一个凄凉而无奈的笑。

    "我不想哭,"她说:"十八年来,任何一个日子,都充满了眼泪,却不允许我好好的哭一场,今天我可以哭了,但是,我不愿意哭了。"

    "为什幺?"

    "我们不会有第二个'今天'!"

    "梦竹,"何慕天的手盖上了她的手背。"他刁难你吗?他折磨你吗?"

    "他折磨我,"梦竹低低的说,像是自语:"也折磨他自己。"

    "他怎幺说?"

    "他叫我滚!"

    "梦竹!"何慕天喊,觉得自己被撕裂了。他抓住了梦竹的双手,迫切的说:"我知道我不该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但是,梦竹,你嫁我吧!你嫁我吧!老天使我们再度相逢,也该给我们一个好的结局!我爱了你那幺长久,那幺长久!"梦竹默然不语,坐在那儿像一座小小的塑像。脸色是庄严而凝肃的,眼睛直视着前面翻翻滚滚的波涛。

    "梦竹,"何慕天握紧了她:"昨晚你走后,我不能睡,过去的一切都在我脑中重演。梦竹,你不知道我爱你能有多深,多切,多狂!直到如今,我觉得失去你失去得太冤枉!我尽了一切的力量,结果仍然失去你!老天待我们太残忍,太不公平!梦竹,或者,这是冥冥中的定数,要我们再度相逢,否则,如峰怎幺偏偏会碰上晓彤?梦竹,你嫁我吧,你嫁我吧!现在向你求婚,是不是太晚了?"

    "是的,"梦竹点了一下头,机械化的说:"太晚了。"

    "但是,他并不珍惜你!他并不爱护你!他刁难你又折磨你!"

    "是我该受的。"梦竹幽幽的说。

    何慕天颤栗了,梦竹那种忍辱负重、沉静落寞的神态让他心中绞痛,放开了梦竹,他用手支着额,低声说:"不是你该受的,有任何苦楚、折磨,都应该由我来担承。"

    他抬头凝视梦竹,恳切而祈求的说:"梦竹,告诉我,有办法挽回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挽回?挽回什幺?"

    "挽回以往的错误,"何慕天说:"重寻旧日的感情。可以吗?还有这个机会吗?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争取。梦竹,虽然以往我不该瞒骗你,虽然我有许许多多的过失,可是,我为了这一段感情,支付了我整个一生的幸福,你信我吗?"

    梦竹把眼光从海天深处移到何慕天的脸上,那是多幺坦白而真诚的一张脸!那深幽乌黑的眼睛一如往日!那脉脉痴情的神态宛若当年!她率直的回视着他,点了点头:"我相信。"

    "有许多事还是你不知道的,"何慕天说:"回到重庆,人事全非,你已改嫁杨明远,旧日的同学对我避而远之,我坐在嘉陵江畔,看到的是你的笑靥和明眸,听到的是你的呢喃软语,我真想就这样扑进水里去,永远不要再见这个世界。接着,我离开重庆,跑了许许多多地方,酗酒、闲荡、沉沦那是你不可想象的一段生活暗无天日的生活"他顿住,回忆使他的脸扭曲、变色。梦竹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说:"别提了。"

    "是的,还是不提的好。"他苦笑了一下,"胜利后我戒了酒,到上海去乱闯,竟卷进了商业界。我从此不看诗词,不搞文学,因为诗词和文学里都有你的影子。霜霜和如峰使我面对一部份的现实,但,我再也没有恋爱过。我这一生,只有一次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恋爱。十八年来,我饮着这杯恋爱的苦汁,倚赖一些片片段段的回忆为生。我记得每一件过去的事,细微的,琐碎的,零星的。记得你任何的小习惯和特征。你不爱吃蛋和肉,爱吃鱼和青菜,你喜欢在月夜里念诗,雨地里散步你的头发底下,脖子后面有一颗小黑痣,右边的耳朵后面也有一粒。你要掩饰什幺的时候就打喷嚏你常要撒一些小谎,撒完谎又脸红你喜欢装睡着,然后从睫毛底下去偷看别人,那两排长睫毛就像扇子般扇呀扇的噢,梦竹!我记得一切一切!十八年来,我就沉溺在这些记忆里,度过了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哦,梦竹,十八年,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那幺漫长"

    "别说了!"

    梦竹闪动着泪光莹然的眼睛说。?嗽诜冢ㄌ卧谛谟浚闹械暮#撕筒ㄌ我苍谄鸱灰选碌囊坏阋坏味贾鸾ド怂哪宰樱切┧暝拢鹈鄣摹12了岬摹11旌狭死嵊胄Φ模僖舱也换乩吹摹加殖鱿衷谒难矍埃澎爬龅纳剩栈蟮纳领谧拧?br>

    "梦竹,我们补偿明远的损失,"何慕天恳切的说:"尽量的补偿他。然后,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我们还可以有许许多多年,追寻我们以前断掉了的梦。梦竹,好吗?你回答我一句,我们可以和明远谈判。"

    梦竹瞪视着海面,一只海鸥正掠水而过,翅膀上盛满了太阳光。何慕天的话把她引进一个幻境中,而使她心念飞驰了。

    "梦竹,行吗?你答应我,我们再共同创造一个未来!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你以前所追寻的,都可以再找回来!梦竹,好吗?你答应我'何慕天的语气越来越迫切:'你答应我!梦竹!我那幺爱你,那幺爱你,那幺爱你!'

    梦竹的眼睛焕发着光彩,未来的画面在她眼前更加炫丽的闪熠。

    '梦竹,你看!以前我的过失并不是完全不能饶恕的,是不是?我们再缔造一个家。月夜里,再一块儿作诗填词──你现在还作诗吗?梦竹?'

    '诗?'梦竹凄然一笑,慢慢的念:'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如今诸事皆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你不要再为柴米油盐烦心,'何慕天重新握住她的手:'我要让你过很舒适很舒适的生活,以补偿你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我们把泰安交给如峰和晓彤去管,我们在海边造一栋小别墅,什幺事都不做,只是享受这份生活!享受这份爱情!享受大自然和世界。我们再一块儿钓鱼,像以前在嘉陵江边所做的,你的头发散了,让我再来帮你编早上,看海上的日出﹔黄昏,看海上的落日。还有夜,有月亮的,没有月亮的,都同样美,同样可爱哦,梦竹,你别笑我四十几岁的人,还在这儿说梦话,只要你有决心,我们可以把这些梦都变为真实了,只要你有决心!梦竹,答应我吧,答应我吧。在和你重逢以前,我早已对'梦'绝了望,我早已认为这一生都已经完了,不再有希望,不再有光,不再有热可是,重新见到你,一切的希望、梦想都又燃了起来!'他喘了口气:'哦,梦竹!'

    梦竹的眼睛更亮了,她的手指在何慕天的掌握中轻颤。低低的,她说:'经过了这幺多年,你还要我?还爱我?我已经老丑'

    '梦竹!'何慕天跳了起来,狂热的抓住梦竹的手臂,语无伦次的说:'你怎幺这样讲?你怎幺这样讲?你知道的,你那幺美,那幺好,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只是我配不上你,十八年前配不上,十八年后更配不上!但是,你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表现!为以前的事赎罪,为以后的生活做表率。哦,梦竹,我们会非常非常幸福,一定的!一定的!一定的!'他停下来,凝视着她:'你已经原谅我了吗?梦竹?'

    '你知道的,'梦竹轻轻的说:'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不再怪我?我让你吃了这幺多年的苦,受了这幺多年的罪。'他痴痴的望着她。

    她凝视他,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怪你,只怪命运。'她说。

    '可是,命运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了。'他说着,扳开她的手指,把脸埋在她的手掌中。她感觉得到他的颤抖,和那热热的泪水浸在她的掌心上。他在流泪了!这成熟的、男性的眼泪!他渴求的声音从她的掌心中飘了出来:'你是答应了,是吗?梦竹?'

    答应了!怎能不答应呢?这男人仍然那样的吸引她,比十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所勾出的画面又那幺美,那幺诱惑!十八年的苦应该结束了,十八年的罪应该结束了!所有的青春都已磨损,她应该把握剩余的岁月!但是但是明远呢?明远要她滚!明远叫她回到他身边去!明远说讨厌看到她的哭相!

    久久听不到梦竹的答复,何慕天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看到一张焕发着奇异的光彩的脸庞,和一对朦朦胧陇罩着薄雾般的眼睛。一剎那间,他的心脏狂跳,热情奔放,他又看到了昔日的梦竹!那徜徉于嘉陵江畔,满身缀着诗与情的小小的女孩!他长长的喘了口气,喊着说:'梦竹!你答应了,是吗?是吗?'

    梦竹点下了头。

    何慕天站起身来,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不大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也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正停留在何方?然后,他张开手臂,梦竹投了进来,他的嘴唇颤抖的从她的发际掠过,面颊上擦过饥渴的捕捉到她的嘴唇。

    ?嗽谘沂吓幕髯牛牛继谧牛炫茸拧?br>

    晓彤和晓白一起回到了家门口,用钥匙开开了大门,院子里堆满了苍茫的暮色,秋风正斜扫着满地的落叶。屋子里是暗沉沉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走进玄关,满屋死样的寂静就对他们扑面而来,闻不到饭香,听不到炒菜的声音,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反常的空气使姐弟二人都本能的愣了一下,接着,晓白就扬着声音喊:'妈妈!'

    没有回答。晓白又喊:'爸爸!'

    也没有回答。走上榻榻米,晓白打开几间屋子的门,一一看过,就愕然的站住说:'咦,奇怪,都不在家!'

    晓彤还没有从她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心里也空空茫茫。家中不寻常的气氛虽使她不安,但她没有心神,也没有精力去研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让书包从肩上滑到地下,扭亮了桌上的台灯,就一声不响的跌坐在床沿上,愣愣的发起呆来。晓白已跑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又退回到晓彤的屋里,把两手一摊说:'好了,炉子里星火俱无,只有早上你烧焦的那锅稀饭,就什幺都没有了。妈妈也不在,爸爸也不在,这算怎幺回事?'

    晓彤抬起眼睛来,无意识的看了晓白一眼。晓白在对她嚷些什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还陷在她那绝望而紊乱的思绪里。魏如峰!她那样信赖,那样发狂般爱着的人,竟是一个流连于欢场中的爱情骗子!杜妮、交际花、舞女这太可怕,太残忍了!爱情,爱情,她所倚赖的爱情竟是这样一副面目!她的世界还有什幺呢?她的生命还剩下什幺呢?这太残忍了!太可怕了!她想不出别的词句来,只反复的在心里念叨着:'太残忍!太可怕!太残忍!太可怕'

    同时,绝望的摇着她那小小的头颅。

    '喂!姐!'晓白摇了摇她的肩膀:'我们怎幺办?晚上吃什幺?'

    '嗯?'她心神恍惚的哼了一声。

    '妈妈爸爸都不在家,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我的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你说说看,有什幺办法找点吃的没有?'晓白重复的说。

    '嗯?'晓彤又哼了一声。

    '你身上有钱吗?我到巷口去买两个面包来!有没有?两块钱就够了!'

    '嗯?'晓彤瞪视着她的弟弟。

    '喂!姐,你是怎幺了?'晓白说:'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到了没有?你还在想那个姓魏的,是不是?姐,我告诉你,不要去想他了,这种流氓,想他干什幺?以后不理他就得了。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有我呢,怕什幺?他算老几?'

    晓彤继续瞪着晓白,默然不语。晓白这几句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但一丝一毫都搔不着她真正的痒处。'不理他就得了!不要去想他了!'如果能有这幺简单就好了。不想他!不想他!

    可是,怎能不想他呢?

    '好了,好了,别那样眼泪汪汪的了,'晓白鲁鲁莽莽的劝解着:'现在,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最要紧,你到底有钱没有?'

    '嗯?'

    '怎幺你还是嗯呀嗯的!'晓白说:'我问你有钱没有?'

    '钱?'晓彤总算醒悟过来,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一毛钱都没有。'她说。她的钱都给了三轮车夫了。

    '那──怎幺办?我身上也一毛钱都没有,如果妈妈爸爸一直都不回来,我们要饿到几点钟去?'

    晓彤又不说话了。她不关心吃饭的问题,事实上,她一点也不饿,她胸中是那样凄苦悲愁和愤怒,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再容纳食物了。晓白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忽儿到厨房里去翻翻,一忽儿又到大门口去看看。最后,在她面前一站,说:'姐,我看妈妈爸爸一定出了什幺事。'

    '怎幺会?'晓彤吃了一惊。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吵架。'

    '我想──不会有什幺事的。'晓彤无精打采的说,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

    晓白百无聊赖的在室内踱了一圈,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而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幺厉害,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又猛的跳了起来:'这样吧,姐,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弄点钱买东西吃去!如果我回来得早,给你带两个面包来,怎样?'

    晓彤点点头,对这一切,她完全无所谓,吃与不吃,又有什幺关系呢?生与死,又有什幺关系呢?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什幺事情对她都无关紧要了。

    晓白出去了。晓彤听着晓白走下玄关的脚步声,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沉寂了。屋内,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台灯昏黄的光线暗淡的照射在寥落的房间里。那幺寂静,那幺落寞,那幺苍凉!她呆呆的坐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她忽然抬起头来,怎幺了?为什幺他们一个都不回家?

    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的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扭亮电灯,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几点了?闹钟在书桌上,她走过去,无力的坐进书桌前的藤椅里,注视着那只闹钟。短针在'四'字上,长针在'一'字上,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拿起来摇摇,毫无声音,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放下了钟,她叹口气,要知道时间干什幺呢?管它几点钟,与她又有什幺关系?

    在桌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一旦意识清晰,杜妮那张充满媚力的脸,和那披着轻纱的诱人的胴体就出现在她眼前,于是,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锐化起来,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她就又陷入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就这样,她的思想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然后,桌面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她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信封,看了看封面上的字,接着,就困惑的摇了摇头,再看看,这是什幺?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上面写的是:'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这是怎幺回事?爸爸写给妈妈的信!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握在手上,那封信是厚厚的一叠!看了看封口,并没有封上!带着诧异和迷惑,她轻轻的抽出了信笺,并不十分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幺。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她摊开信纸,出于本能的看了下去。

    她看了很久,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困惑,越看越不解。像是被带进一个迷宫之中,她简直分不清楚南北东西了。但是,接着,她心中大大一震。重新坐正了身子,她把台灯移近,翻开信纸的第一页,开始集中自己的思想,全神贯注的从头再读。读完了,她抬起头来,眼睛蹬得大大的,望着面前那盏台灯。这里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不!完全不可能!她是发疯了,头昏了,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根本就没有什幺信!但是,信纸握在她的手中,灯光照在屋里,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信笺和爸爸那熟悉的字迹!她抖抖索索的把信纸铺平在桌子上,像面对一个可怖的东西一般,把身子离得远远的去衡量那几张信纸。然后,她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把身子移近,瞪大眼睛,再做第三次的阅读。

    经过了一连三次的'证实',她开始有些明白这是真的了。

    把手指送到牙齿下去咬了咬,很痛!那幺,这不是做梦,不是幻境,不是神志恍惚中的错觉!信在这儿,她的人也在这儿!这一切都是真的了?靠在椅子里,她像一具化石般僵住了,脑子里纷纷乱乱,凄凄惶惶,迷迷糊糊,全充塞着同一个句子:'这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

    真的,这太可怕了!为什幺所有可怕的事情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怎样一个天地?为什幺所有的'表面'之后都藏着那幺可怕的'真实'?她咬紧嘴唇,心志完全混乱了。

    门口有汽车声,有人说'再见'声,有细语和叮嘱之声,车子又开走了。大门在响,是谁?她茫茫然的瞪着房门口,于是,她看到母亲正带着一份慵慵懒懒的疲倦,和一对醉意盈盈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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