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冰冻蔷薇一般的惊人美貌在各年级广受瞩目。不过不久以后,大家就知道所谓特优生不只是光环而已,邢仪非期末考拿到的成绩是学年最优,总分甚至超过上一届公认的天才司寇。既然两人同为精英,那么谁更专心谁便更优秀,而邢仪非,远比司寇专心。
一年级末,比她课业更出名的是她的性格处世。所谓冰山简直不足以形容,幸好这是法学院,若是医学院,她一定会被当做自闭症的典型实例让人分析。
当然会有人前仆后继地去追求她,冰山美人兼富家女足以让任何自认优秀的男人视为挑战,然而,就算再厚脸皮不在乎她身上确凿无疑散发的“生人匆近”的气息,但她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或者回家,你难道用两条腿去追跑车?在她家门口站岗?非常不幸她住的那套公寓管理严密,非住户连花园大门都进不去。如此失败几次,色心色胆与万丈豪情一并挥发。现代社会,男人都是现实的动物,何况法学院这些精英。
司寇当然知道邢仪非,不过仅此而已。美女怎样?年级最优又如何?富家女亦有无数,邢仪非再美再冷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世上无人不可被取代,又有谁真是独一无二的呢?
直到那一天黄昏时分,他闲逛过一条偏僻的小街——也许世上真有所谓命中注定的事情。
他听见斥骂声,夹杂了几声低沉的问哼,立刻明白是碰上街头打架的了。那段时间这一带治安不好,司寇想也不想打过电话报警尽到公民义务就准备离开,这时偏听到骂声传来:“臭女人!’”司寇吃了一惊,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巷口。
邢仪非?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打架竟然能如此威风凛凛,三个街头混混对她一人,她虽落下风依然不慌不乱。有两个家伙手拿着西瓜刀,另一把在她手上。看她的身手,似乎是用贻拳道抢过其中一人的刀子。她持刀的姿势明显像拿西洋剑,应该受过专业训练,不过打架需要的是另一套身手,例如酒瓶就比西洋剑实用多了。
她的发丝散落在额际,神情无比冷静,对面前的威胁漠然以对,这一刻的她在司寇看来美得惊艳,令他当场心脏停跳数秒,感情理智统统指向一个方向——他直接冲过去,大喊一声“警察!”一记重且狠的右直拳精准无比地砸中一个混混的鼻梁。
五分钟后,司寇同邢仪非面对面站着,彼此互瞪。司寇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而如果传言属实,指望她开口似乎不大可能。
“邢仪非,你还好吧?”
她注视着他,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
“司寇。”她说。声音纤脆冷静,让人联想到剔透坚硬的钻石。
司寇吃了一惊,当然,他可没想到她居然能认得他,他一直以为学长同窗之于她只是类似无机物的存在呢。司寇有点飘飘然,毕竟虚荣心人人都有,不过注意力很快转移——安静下来才看清邢仪非受了伤,手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往下淌血,似乎伤得不轻,额角也有些肿起。
“你受伤了!赶紧去医院吧!”司寇想也不想,第一反应就是去拉她的手,仔细察看手臂上的伤口。
邢仪非侧身躲开,他连她的指尖都没碰到。司寇很有些尴尬,她绕过他往前走,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他愣了一下也跟上去,前一脚后一脚走出巷子。他看她走的方向似乎不像是要去医院,立刻良言相劝。
“喂,你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血好像流了很多呢,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去医院检查吧,你这样很危险的。”
“你都不疼吗?又不是超人。”
“医院很近啊”一路苦口婆心,司寇自己都觉得像唠唠叨叨的碎嘴八婆,偏偏对方还当他是空气隐形人。
走到大道上邢仪非招手叫计程车,车门一开司寇就赶紧堵在前面问她:“你去医院?”
出奇地,一直难开金口的邢仪非居然回答了他:“回家。”大概想早点摆脱他的鸡婆。
司寇让开,接着在她坐进车后的第一时间挤上后座。邢仪非瞪着他。“喂,”他摆出最灿烂的笑脸“我也受伤了呢。”晃了晃方才用力过猛擦伤的指关节,的确有点破皮流血。“你家里有急救包吧?要么送我上医院?”
总之,一定要看到她进医院确定没事为止。司寇下了决心,哪怕用无赖手段也在所不惜——哎,他这辈子还没这么没品过。
邢仪非怔了一下,这人居然是只超级大苍蝇,而且还-嗦,似乎不大像教授口口声声夸赞的那个天才头有点昏,胃也开始疼,不管他了!她直接向司机报出地址。待会儿扔给他一片ok绷算数,她烦心地想,正襟危坐,懒得再看他一眼。
司寇的笑但在脸上,世上还真有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不过到底是她不识好歹还是自己狗拿耗子呢?
说不上来是在一种什么气氛下,司寇坐到了这高级地段的一间顶层公寓里,正想着该怎么体面地退场时
邢仪非急性胃炎发作。
司寇吓坏了,毕竟她刚刚同人打过架,他生怕是内脏受伤,抄起电话就要叫救护车,没料到她死活不肯去医院,就差没把电话线拽断最后他妥协,翻电话簿叫来她的家庭医生。
她的私人医生是个挺和善的老头儿,与邢家渊源久长,在这里看到司寇吓一大跳。他看着邢仪非长大,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朋友,何况是个男的——其实这是个误会,不过司寇没想要纠正。总之在邢仪非打了止痛针昏昏睡去之后,老医生主动拉着司寇在客厅里聊天,两人话语投机兴致极好,一路聊到邢仪非半途醒来,冷着一张脸请走医生赶走司寇为止。
晚了,此时司寇已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兴趣来自好奇,他怎么也没办法把医生老伯口中的邢仪非与现实所见的真人联想在一起。
兴趣转为追求,司寇为此很是挣扎了一阵。在这段情绪不定导致行为失常的日子里,同宿舍的哥们儿偶尔听到他居然在凌晨四点念莎剧麦克白的台词——
“已经到了必须‘让行动来为思考加冕’的时刻了,所以’就让行动和思考合二为一吧’!”
那哥们儿差点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自此以后,司寇开始展开他的追求,麦克白也连带成了他最为欣赏的莎剧人物。
手术顺利,反应良好,司寇被吓掉的三魂六魄-一归位。邢仪非终于醒来,眨一眨眼睛看清楚身旁的人是司寇,眼中闪过一丝安心的光芒,随后往四周瞧,又有些困惑。不用她开口,司寇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
“是医院。车祸。你差点吓死我。”
眼神立刻转为不满与懊恼,她讨厌进医院,讨厌吃药打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讨厌被人摆布的无力感。
她渡过危险期,司寇轻松下来,看见她这副样子也有了说教的心情。
“那么晚了你不会又在公路上飙车吧?”他知道是在高速公路上出的车祸,也很清楚有时她开车的方式惊险万状简直像玩命。
邢仪非的眼睛垂下去,他立刻断定答案是yes。
“跟你讲过多少次开车要当心,知不知道这次你多幸运,随便偏差一点点都会没命。再这么吓我几次迟早我要心脏早衰英年早逝!还有不要”
“吵死了。”她小声说。
“你——”他噎住,差点背过气去。想想又丧气,她伤得这么重躺在床上,他能拿她怎么办?
心软下来,叹口气“我一不在你身边就出事,真想把你打包随身携带。”
她抬起眼,一抹不服气的表情飞闪而过“臭美。”她的眼睛就是这么说的,带一点点不屑。
“好啊,动弹不得还敢嘲笑我!”人的自尊心都是有底限的,他做张牙舞爪状,俯下身子,眼神凶恶“看我怎么教训你!”他已经忍了很久了。
直接吻上那睽违已久的唇瓣,虽然因为失血而苍白,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它如花蜜一般的柔软和甜美,惟一不好的是身上的消毒水味提醒他她受伤的事实。他尽量将动作放柔,可惜努力没什么用,太久了!自从两个月前的吵架以来,他们再也没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她同样热烈地回应他,两人之间的美好感觉一向是相互的,两个月的冷战,受煎熬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沉溺在这激情的长吻中,可惜不到三十秒就被护士打断。
“先生。”护士的脸微微发红,病人还很虚弱呢,真是,男人就这么猴急吗?
司寇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意犹未尽。唉,护士也要讲人道嘛。
“外面有两名警察,医生准许他们进来探视。您现在方便吗?”护士小姐向邢仪非解释。
邢仪非点点头,司寇却皱起眉。严重的交通事故按规定是要做笔录,但现在不过凌晨,病人刚刚苏醒不久,哪个部门的警员会如此勤力?
正想着那两人已大步走了进来,显然他们就等在走廊边。
见到他们司寇大出意外,这两人可不是普通人。一位是警署高级督察韦斯利,他虽然极少在公众面前露脸,但司寇身为大律师岂有不知之理,他非常明白韦斯利在警署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说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级别太高而有些奇怪的话。那么另一位实在比较夸张——华夜,华大律师。
本市的律师界英才倍出人才济济,但是公认的金牌律师只有三人,排名第一的就是华夜,司寇紧随其后。常言同行相恶,不过他们的交情却还不错,时有往来。
一直有传言指华夜身后有政治背景,而他于去年接受了政府法律顾问的职位更令人多生猜测。司寇听过风声,倒没想去追问。做对手固然要究根寻底知己知彼,做朋友则大可不必。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华律师伴随警署高级督察出现在检察官的病房,这种组合方式实在不寻常。
华夜与韦斯利很客气地同司寇打招呼,对他出现在此时此地倒设任何评论——在这个圈子里,他们的情人关系仍是个秘密——只是更加客气而坚定地请他回避。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令司寇明白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坐在医院休息大厅的长椅上,司寇心神不宁。交通肇事、撞人逃逸是很严重的罪行,但绝对不至于在第一时刻由高级警官亲自出面做笔录,就算allen是检察官也没有这个资格。那么只能说明这件事性质严重,比如说,杀人灭口。
司寇的心脏紧缩了一下,在休息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检察官这个位置极易招人怨恨,与人结仇的效率同比警察,而邢仪非的个性孤绝,不肯给人留余地,再加上疾恶如仇,嫌犯落在她手里,往往都是从严从重定罪,在律师界素有“薪酬杀手”之称,就是说辩护律师碰到她只好赚小时费,要拿提成那是鳄口夺食。
邢仪非的成绩有目共睹,声名卓著,但结仇亦以几何倍数增长。个人性格使然,若无其事的是她,担惊受怕的则是司寇。恋爱果然是不公平的,司寇也只好认命。当年初与她开始交往不久,他就明白邢仪非与其他法学院学生不一样,对她而言,法律不仅仅是工作,更是她一生的追求。面对她司寇常有一种炫目感,她的坚定使她独一无二。有一次,开玩笑似的,他对她说:“怎么我看着你的时候,就觉得法律是理想。”
那时他们正一起研究一个案子,邢仪非对他的分神很不以为然,更不会去搭理他的闲话。
所以毕业之后,司寇当了律师,邢仪非则成为检察官。对她来说这是理想与生活的完美结合。他一直很尊重她的追求,也从没有要她为他而放弃的意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心里那些疲倦烦躁和担心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工作与他,他从不知道哪个对她比较重要。
手机响起,他拿起接听,是方修罗。
告诉方修罗邢仪非已经没事,顺带通知他今日跷班。方修罗沉默片刻,不抱希望地叮嘱:“明天一定要来上班。”事关邢仪非,他对司寇毫无信心。
“以人格担保。”司寇举右手宣誓,可惜方看不见。
“你没有的东西,不要拿来抵押。”
放下手机又等了二十分钟,病房那边仍没有一点动静。司寇站起身,找到护士小姐交代几句,叫了计程车先去酒吧停车场取了车,然后直奔邢仪非在市区的公寓。取出钥匙开门进去。虽然两个多月没来过,但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变,简洁一如主人的风格。先去卧室找衣物奇怪,他的衣服一件也不见了,虽然他和邢仪非并不住在一起,但经常会在对方的公寓过夜,所以住处都会放一些对方的衣物。记忆中至少应该有几件衬衣的,更别提那些内裤。但是现在无论衬衣还是内裤,一件也看不到。
暂时按下心中的疑问,他拿了几件她的衣服放进袋子,特意挑选颜色柔和的那种,全是他买的。她是少有的能把黑白灰三色穿得如此妥帖的女人,但是司寇认为就算是检察官也不能时时刻刻看起来像黑白罗刹,于是开始替她置办衣物。邢仪非是那种天生不在意这种小节的人,虽然她更习惯黑白两色,但既然司寇喜欢,那她就穿给他看好了。他暗中得意——这算不算女为悦己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