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维诺挑的餐厅,可说是灯光美、气氛佳,然而蒋纬茵却望着刚上桌的美食,一点胃口也没。
眼前的餐叫什么来着?蒋纬茵偏头想着刚刚梁维诺帮她点的餐名,好像是迷迭香海鲜粥吧。他说她生病,应该吃些清爽的东西。
老天爷!要是事先有人告诉她,今天她会过得这样‘惊心动魄’,她绝对愿意牺牲全勤奖金,请假一天的!
可惜没人告诉她,没什么大罗神仙降临,警告她会在新上司的办公室昏睡一整天,然后被小老板拖来这家高级餐厅吃清爽的晚餐!
“怎么了?从出公司到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说,还很不舒服吗?”梁维诺想,她该不会打算一整晚都不开口说话吧?
离开公司后,问她想去哪儿吃,她摇头不说话。他挑了家餐厅,进来后问她想吃什么,她又摇头,还是不说话,他只好替她点餐;现在餐送上来了,她却连头都不摇了,他不禁要想,一起吃顿饭对她来说很痛苦吗?
“或是不想吃粥?”梁维诺又问。
蒋纬茵的视线对上他的,眨了眨一双大眼,表情像是探究,又带了点犹豫迟疑,一会儿后,她呐呐地开了口。“你真是个怪人”
“嗯,不错,终于开口了。还有没有其他想评论的?要不要一次说完?然后,好好把你的粥吃完,接着吃药。”梁维诺不怒不火,浅笑地说。
“我唉,搞什么鬼!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啊?”刚才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尽管她心里真认为他是个怪人,也不该毫不修饰地说出口啊!
“对不起,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是真觉得你很怪——唉,我到底在说什么啊!”一切都不对劲极了!她生平第一次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也第一次发现,原来说话很困难。
蒋纬茵叹了口气,缓了缓心里的急切,再度尝试说明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在你办公室睡了一整天,你是老板,应该会很不高兴才对,可是你不仅没有,还带我来吃晚餐,甚至表现出一副呃很关心我的样子,这样真的很奇怪。”
“不然,你认为我应该怎么表现才算正常、不奇怪?”梁维诺觉得她手足无措,慌乱又急切地想解释自己真正想法的表情很动人。
“你你应该很生气、很想开除我才正常吧?”
“因为你昏过去而生气?还是要为了你在我办公室睡一整天而生气?不管是为了哪个原因而生气,我都会觉得自己很没风度。”他温温地说。
“呃”她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
“好吧,若真要说,你应该庆幸昨晚我们在急诊处遇到,所以今天我知道你病了,而对于生病的员工,我一向不太苛求的。”梁维诺脸上有着淡淡的笑。
“昨天晚上,你的朋友还好吗?”
“还好。”梁维诺不想细谈这件事。好朋友的妹妹为了他,在pub借酒装疯,摔了杯子拿碎玻璃割腕,逼他娶她,这种事,他说不出口。
昨晚他很气恼,不过现在他倒很庆幸。若不是昨晚的巧遇,今晚他就无法跟她共进晚餐了。
纬茵忽然想起今天早上他直接喊她‘蒋副理’,也想到他昨晚大方送她西装外套的事,该不会他昨晚就知道她是谁了吧?
“昨天晚上你就知道我是你底下的职员了?”
梁维诺轻笑,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虽然我之前看过你的人事资料,但还没厉害到能把病得弱不禁风的你,跟照片上神采奕奕的你联想在一起。我是今天早上到公司看见你时,才明白为何昨晚看到你会觉得眼熟。”
“喔。”纬茵应了声。所以,昨晚他是真的没想要进一步认识她,是真的不想知道她的名字、电话。
想到道里,蒋纬茵突然觉得胸口有股说不出来的闷。即便理智上她认定眼前的男人不适合她,但她还是很矛盾地感觉闷。
“先吃点东西吧,粥快凉了。或者你不喜欢?要不要我另外再帮你点别的?”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只是,很闷。
这男人为什么不能平凡一点呢?为什么要是个‘身家百亿’、‘见多识广’的有钱男人呢?好闷啊“只是依然觉得我是个怪人?”
蒋纬茵一脸尴尬,答不上话。
见状,梁维诺要笑不笑地,突然说起早上的心情。
“早上,我八点四十五到公司,找到自己的新办公室,九点十分才看见员工陆续进公司上班,而我的秘书,九点半才来,并且在外头跟业务部的专员打情骂俏,没发现她的新上司已经在办公室里头了。等到十点该开会的时间到了,大家却拖到十点十分才有动静。”
梁维诺停顿半晌,叹了口气又说:“过了上班时间才姗姗来迟的员工、开会时间超过十分钟,才散漫地走进会议室的干部、讲话甜腻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关部副理我一整天都在想,该怎么整顿这家连续三个月亏损的公司。你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建议?他问她?会不会太抬举她了?
“我呃前任总经理alex在的时候,大家就是这样了。只要业绩达到,alex不太过问上下班时间的。”蒋纬茵忍不住替大家说话。建议她实在说不出口,总不能直接点名要他开除哪几个混饭吃的人吧!生活辛苦,她很能体会,所以她不想当坏人。
“问题是业绩达到了吗?”梁维诺问得含蓄。
“呃这三个月都没有。”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中经创投’已经连续三个月都是亏损了。
“我父亲给我的功课是——两个月之内让‘中经’赚钱。真难啊!”“难?”纬茵讶异地望着他。
“当然。你该不会以为我有魔法,随便一挥手,两个月后‘中经’就能赚钱了?”她讶异的表情,让梁维诺发笑。
“我当然不会以为你有魔法,不过你看起来像是那种做什么事都很容易的人。”她轻笑,因为他近乎说笑的态度,让她放松了心情。
“谢谢你的恭维,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快吃东西吧。”
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的话,她只好微笑,低头吃了两口粥。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很像大家闺秀。
梁维诺也吃了点东西,转变话题说:“说起来,我算是你的学长,我们都是从耶鲁毕业的。”
“你也读耶鲁?”她没想到她跟他竟然曾经同校。
“嗯。”刚刚他说他看过人事资料,纬茵却觉得他不只是看过,而是很厉害地记住了细节。
“公司职员的资料我都看过,看你的资料时,觉得特别亲切,大概是因为我们读过同一所学校吧。可惜我比你早四年毕业,要不我们应该早就认识了。”
这么说来,她进耶鲁的第一年,他就已经拿到学位毕业了,所以他们才不曾见过面。华裔留学生的圈子其实不算大,若是他们在学校的时间曾经重叠的话,他们确实有机会认识。
“耶鲁毕业后,我去了英国”梁维诺陆陆续续地述说自己的情形,说他后来花了四年时间去英国牛津拿硕士及博土学位,直到两年前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台湾工作,由基层做起。
是的,‘中经’的总经理并不是他在台湾的第一份工作。
三个月前他父亲对外宣布他学成归国,将接下父亲的位置,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他早就回国了。这两年来他一直在‘中昱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历练,做不同的小职务。
他说了些这两年在另两家子公司的所见所学,关于‘人性’是他在两年之中,学得最多的功课。那些人在知道他身分前后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人之前对他很好,但知道他的身分后,却变得很冷淡,彷佛他带了病毒;有些人之前对他很坏,但在得知他的身分后,对他却极好。
总之,人情的冷暖变化让他感触良深。他这才明白对他好的人,不一定是真的对他好;而对他坏的人,也不一定会永远坏下去,这两年学得的人性,他一辈子都受用无穷。
蒋纬茵在听见他那番话后,对他彻底改观,觉得他跟一般的富家公子哥似乎很不一样。
而且,她跟他有着相同的感触,虽然他们的际遇并不相同,但感触却很相似。
两年前,她的父亲生意失败,她被迫放弃继续深造,回台湾忍受那些冷嘲热讽。先前对她好、几乎把她捧上天的叔伯阿姨们,在父亲破产后,个个把她当细菌看待,避之唯恐不及。
人情冷暖,这两年来她尝得比他还彻底!
“刚刚都是我在说话,现在该你说了。”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他笑笑地说。
“我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耶鲁毕业后,我就回台湾工作了,第一份工作就是现在的工作。”
“先吃药吧。”他忽然想起她该吃药,拿出收在口袋里的药,拆了一包递给她。
蒋纬茵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心里隐隐有些什么在窜动。他的举动,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是很亲密、很熟悉彼此的朋友,可是他们明明才认识不久啊!
“有什么不对吗?”见她迟迟不把药接过去,他问。
“没有。”她回神,接过药,喝了水,把药吞下。
此时,服务生过来上甜点,离开后,梁维诺表情嫌恶地看着冰淇淋,对她说:我实在不喜欢吃冰淇淋,反倒比较喜欢吃路边摊的八宝冰。”
“我也是耶!”蒋纬茵有些惊喜。
“真的吗?那改天一起去吃。”他笑着说。
“呃”她一时接不上话。说‘好’,似乎不太恰当;说‘不好’,似乎也怪。
“你喜欢听古典音乐吗?”
“没什么兴趣,我比较喜欢轻音乐。”她率直地回答。
梁维诺欣赏她的坦白,也真巧,他跟她一样。
一顿饭吃了两个半小时,蒋纬茵发现他跟她的前男友汪家尉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也发现他跟她有着相同的兴趣——
他喜欢吃刨冰,讨厌吃甜甜黏黏的冰淇淋,她也是。
他喜欢听轻音乐,讨厌听古典音乐,她也是。
他喜欢溜冰,却厌恶滑雪,她也是。
他喜欢独处,甚过参加派对,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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