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得极远。这几笔完,待再想画其他的,梅茹却又没有了。她呆呆立在案前,一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提笔蘸了蘸墨,梅茹在旁边写下三个字——不知春。
众人画作由丫鬟挂到一旁。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周素卿的画作。她画的是万里河山,层层叠叠,千沟万壑,大气磅礴。其余众人有画花鸟逗趣的,有画美人工笔的,梅茹那幅不知春挂在其中,倒显得孤零零的,太过单薄。
平阳先生这才走出来。
面容素净,装扮素雅,鬓间只斜插了一支玉钗,一袭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茶色潞绸裙子,整个人清清淡淡的。梅茹见了只觉得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再看一眼——
她想起来了,涿州双塔庵的那位病妇人,一面之缘,倒没想到这会儿又碰上了。
平阳先生目不斜视,只略略走过去瞧几人的画,也不停顿,只淡淡瞧着。
待走到周素卿画作跟前时,她终于顿住脚步。
众人看向周素卿,眼色一时恭喜,又一时羡慕。
平阳先生回头,看了看底下那四五个姑娘,又对旁边的丫鬟道:“这画配这字匠气又刻意,我实在不喜。”
众人:“……”
这可是周素卿的画,平阳先生竟这么挑剔?
“先生,我这画……”周素卿面红耳赤的问。她极少被这么说,一时难堪的连话都说不完整。
平阳先生道:“你这画是不错,可惜里头意思太过刻意,失了本真,尤其这诗……”
经这么一提,众人才看向周素卿上角提的诗。那是一首远山行。做得不错,不过这字确实写得有那么一点——也不是说难看,就是太过不羁了一些,俗话称,太过用力,再仔细一看,还有点别扭。至于是何种别扭,他们又说不上来。
众人看不明白,但梅茹却能看出一点苗头来。
周素卿这字写的是好,却有一分是在模仿梅茹的字啊!
梅茹写字颇为随性,那些字跟搓面团似的怎么舒服怎么写,怎么酣畅怎么摆,在京城也算别具一格。但看过她字的人极少,小乔氏一个,傅铮一个,周素卿也算一个,尤其她还看过梅茹重修的方物志。
梅茹的字跟她这人贴切,那些字在她笔下,就如傅铮所说,多了些魏晋风流之态,醉醉憨憨,不算最好,却最别致,亦最有趣。但若换个人写,便只能模仿其行,不得精髓了。
周素卿只怕是见平阳先生对梅茹青眼有加,便想投其所好,没想到将自己栽进去了!
梅茹冷笑。
那边平阳先生摆摆手,便有人将周素卿的画摘下来,又领她出去。
周素卿彻底闹红了脸,她在诗文书画上头还没有这么丢脸!
熟料她正想赶紧离开,梅茹却又突然唤住她:“周姐姐!”
周素卿步子一紧,定定回头。
梅茹故意淡淡问道:“周姐姐,我的那几册书……你还给姨母了么?”她也不揭穿她,只旁敲侧击一句。毕竟这事说出去没人信,因为根本没多少人见过梅茹的字。不过这话说得时机太妙,供人玩味啊。
周素卿面色一白,二人冷冷一对视,她道了声“还没”,便匆匆走了。
梅茹心头又是一声冷笑。
之后又考量了“礼乐”二字。梅茹上一世为了跟傅铮琴瑟和鸣啊,特地学过雅瑟。当初学得欢快,可惜如今心境不同,她端坐下,轻轻一拨,那指尖自然而然流露出好几分苍凉凄惶之意。
平阳先生一听便顿时摆手,梅茹一愣,连忙戛然而止起身。
平阳先生蹙眉道:“小小年纪,哪儿那么多愁绪?”
梅茹立在旁边不知该如何解释,平阳先生叹道:“我身子不好,再听这些可就要伤怀了,你还是回去吧。”
梅茹又是一愣,待上了马车,还是困惑,她这算是“死”在自己一双手上?
不过,梅茹觉得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周素卿更惨。
一想到周素卿那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梅茹心里就高兴。
她喜滋滋的回到府里,乔氏见状心头一喜,连忙问:“可是选中了?”
梅茹道:“哪儿啊?平阳先生让我回来了。”
“那你还笑得出来?”乔氏戳她的脑袋,简直能被自己这个心大的女儿给气死。
不过两日,梅府上下都知道三姑娘没被选中。春熙堂内,老祖宗道:“循循,日后安安分分留在府内,跟你二姐姐多学着些规矩,少出门,少惹事!”她还是不大放心这个不安分的三丫头,生怕行将踏错。
梅茹也不气也不恼,只乖乖巧巧应了声“是”。
下一瞬,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进来道:“老祖宗,平阳先生又来一个帖子。”
听到平阳先生的名号,杜老太太就没什么好气,只皱着眉让她随便念一念。
那丫鬟摊开略略一扫,笑道:“老祖宗,三姑娘被选中了!”
“啊?”杜老太太一惊,乔氏却是一喜:“快拿来我瞧瞧。”
那镂花烫金帖子到乔氏手里,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果然是自家这个的小丫头!她心里头念了句“阿弥陀佛”,又戳了戳梅茹脑袋。
梅茹诧异,那平阳先生不是赶她走了么,怎么……
老太太将帖子也拿过去看了一下,抬头望向梅茹,难得摇头无奈笑了笑:“咱们梅府还真要出个不规矩的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