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玉娇龙勃然大怒地赶走所有大夫与术医,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万万没想到凤金猊那一枪竟能废了她的右臂?要知道双手对于常人来说非常重要,更何况是要施术的顶尖高手!
如今两军对战之际,她挂帅亲征,若有异样必堕士气。
玉娇龙稳住心中慌乱,准备召唤连珏,尽管平日再三贬低但在“国”字面前,连珏是个可信的人。可有人未经召见直接走了进来,非常放肆。
玉娇龙蹙眉看着不请自来的人,喃喃重复了两遍萧弘昼的名字:“朕不是命你进攻萧国水域去了吗?”
“自然是知道君上您出事,特意赶来探望。”萧弘昼客气回道,自行挑了张凳子坐下,姿态比起以往愈发贵不可羁。
玉娇龙看他的眼神冷漠幽暗,掺进几许阴冷:“朕有些乏了,你暂且退下,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萧弘昼闻若未闻,拂袖翻茶盖的姿态更是悠闲。
几道甲痕深刻入肉,玉娇龙的唇扬起一个冷弧,“看样子你是连伪装都不愿了?哼,可你确认现在就能动过我?”
萧弘昼目光幽幽,语气不急不慢:“凤金猊的枪法以烈闻名,枪锋染过无数热血可谓至阳至圣,再加上唐迦若当时合力追击,导致你右手负伤,竟与唐九霄打了个持平。没牙的老虎,我怎么动不过?”
玉娇龙冷笑:“仅凭这道伤,你就断定朕是处于下风?”
“不敢,我还将放在唐迦若身上的实验施加到你身上。”萧弘昼微笑,“唐迦若的术法仅次于你跟焚音,她未能察觉虹翅墨莲的威力,我就赌您一时之间也未必察觉到,所以就在你喝的水、吃的粮、睡的床、穿的衣加了点虹翅墨莲的花粉,积少成多,看看你前些时日术法耗尽,是不是当真不能恢复呢?”
“你从哪里知道虹翅墨莲的?”玉娇龙面色微变。
——万物相生相克,就如魅影军怕光,半邪郎怕热血,而祖辈曾广罗天下搜集奇珍异宝,就发现这种长在死人骨灰上的墨莲能抑制术士。可这些讯息都被封存在王室禁书中,寥寥人知。玉娇龙继位后,意图毁掉天下所有墨莲,可她谨慎又贪心,所以在王宫禁地偷偷种植最后一片墨莲湖,本意是拿到对付其他术士高手。
萧弘昼微笑:“我不想认输的时候,自然有的是方法拉人下来。君上,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待焚音的吗?我也在旁边,就看着你抽尽他最后一滴血打开一照国禁锢放出那群魅影军和半邪郎军,你当时问我怕不怕,表情相当不屑,可其实我也很不屑,我是在不屑你……因为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后来这个问题被唐迦若用玉玺、招魂幡、焚音心头血也能召唤半邪郎时而确定——你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们,你并不会是它们唯一的主,所以这个主可不可以换作我呢?”
玉娇龙被讽刺得也不平静了,索性嗤笑:“你以为你是华锦媗?”
萧弘昼笑着道:“我知道我并非术士,可如果我操纵了你再通过你去操纵半邪郎,行不?”
玉娇龙心里凛然一惊,面上讥讽:“想得可真美。”
“承蒙教导,我这些时日在您身上学到不少东西,譬如——你当初用何种蛊虫控制焚音和赫连雪,然后激人发怒加剧腐化……”萧弘昼安静凝视着玉娇龙的一举一动,唇边忍不住泛起冷笑:“修术得靠天赏赋,我的确没有,但我天生聪慧!不客气的说,在这方面我只有一个对手,她叫华锦媗。可她也只有两世为人,方能与我匹敌,至于你们这群老妖怪就都算了吧……琳琅国是你的根,你再狠也不敢倾尽全力去争,可我不同,即便整个琳琅国毁了又如何?它在我手里就只是一把刀而已,刀若锋利我则往前刺,刀若不利我则换了、扔了,再找到更锋利的便是。”
玉娇龙嗤笑不已:“除了我的琳琅国,你还能找到什么刀?”
“我也不知道呀。”萧弘昼仰头叹道,语气骤然有点沉着,带着一股戏谑:“如果找不到,那我索性都毁了。因为我得不到的——”他垂眸望去的眼十分凌厉,“谁也别想得到!”
萧国一样,就连华锦媗也一样。
他生于萧国,却被抛于萧国。
他原本是要娶唐迦若,可毁了她后,却被毁于华锦媗。
所有唾手可得或者明明已得的东西,因一时之差就统统没了。
萧弘昼不愿反思前因,因为无用,他只知自己活这一辈子总要得到些什么,倘若得不到,宁可毁了,一拍两散最干净,否则日后在悔恨中度过,而这悔恨夹杂的痛苦,不限时间,不限程度,以他心性只会是痛得令人无法挣脱的折磨,他绝不要,他绝不要这样。
萧国和华锦媗已经成为他的一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执念!
萧弘昼起身慢慢走近玉娇龙,玉娇龙张嘴喊外面的人进来,可帘幕掀开后又堂而皇之走进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江一白和慕阜。
“外面的防守是怎么回事?”玉娇龙盯着萧弘昼,就冲着这几人不经传就出现而外面巡兵却毫无动静?
江一白看穿她心事,温和回礼:“玉君上,因为您先前调走连珏王,撇开她,剩余人无论是从武功、布局、还是破术等方面都无法阻拦我们。”
“你是华锦媗的手下,可为何听他调配?”玉娇龙面上说着,心里却是想出去查看,但掌心痒疼,几只黑漆漆的蚂蚁顺着她撑在案桌上的手掌伤口想钻入体内。她拂袖将黑蚁甩出去,可是地面骤然有更多蚂蚁似乎循味上来,她见状正要翻掌抛出火焰,周边营帐突然翻滚出一层又一层涂满墨莲粉的布,而江一白和慕阜已各占方位,俨然要使华锦媗教授的破术之阵。
萧弘昼不得不赞华锦媗将江一白他们调教得太好了,武功智慧就连破术都卓卓,所以围攻这个道行被抑得不剩三成的玉娇龙,他就不信——“啪!”翻掌将杯盏咋灭营内光火,与江一白他们站成三角位置,长剑就从萧弘昼指尖飞出射向玉娇龙。
营帐外依旧是风平浪静地巡逻,而黑漆漆的营帐里,刀光剑影,无声无息。
“焚音巅峰修为都挣不脱它们,您又能挣扎多久?强者为尊,你自己说过话的就索性认了吧!”萧弘昼步步进逼,不容对方退缩。
明知道萧弘昼狼子野心,明知道他俯首称臣是另有所图,可玉娇龙自诩能控人于五掌,岂料结局正如萧弘昼所说——能被他放在眼底的,天上地下唯有一个华锦媗而已。
玉娇龙单斗不逊联手的三军,可却要折戟在一个萧弘昼手中?
萧弘昼已摸清玉娇龙所有筹码,那么一一摧毁再一一重建,将玉娇龙引以为傲的皇族血、术法、半邪郎和琳琅国一一变作他的筹码,真不难。
当营帐灯火再度重燃时,玉娇龙维持着两指掐诀的姿势,僵硬立在距离营门三步之处,直至最后一只傀儡蚂蚁钻入她体内,双目逐渐失色,眉心朱砂化作一股白雾,蒸发了。这具肉身,就彻底沦为了听从萧弘昼派遣的无魂傀儡。
“君上,连王爷求见!”营外恰恰传来请示。
半个时辰前,玉娇龙命人召唤连珏,而连珏从被贬地方赶到营帐也是约莫半个时辰。此刻,她正在营帐外等候召见。
萧弘昼勾唇笑了声,“来得刚刚好。”
他打了个手势,玉娇龙便双袖直落,慢慢地、从僵硬到逐渐恢复自然姿态地走回案桌后,然后拂袖落座,正襟危坐,开口唤了声:“进来。”
连珏满怀自信地掀帘进来,无视两侧的萧弘昼仨人,朝这正襟危坐的玉娇龙跪拜下去。虽然一如既往地遭受玉娇龙的贬大于褒,但她知道如今形势紧急,即便君上再不冤也得让她官复原职、委以重任,否则——“什、什么?!”
连珏蓦然抬头,重复玉娇龙刚才的话:“您让我在没有半邪郎和魅影军助阵下,单凭目前兵力与唐九霄他们对抗?”
这根本就不可能!
玉娇龙先前自己挟持凤凰崽,又有魅影军作战都只能捞得一个负伤扯平,现在单单就凭她?这明显是要让她去送死呀。
可玉娇龙给出了命令,就只要一个结果而已,哪怕那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糟糕,而连珏为臣子断然不能拒绝。
连珏扭头看着萧弘昼,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堆摔碎的杯盏,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与,令其火气更盛。于是在外等候的庞英见自家王爷进去半盏茶的时间再出来,整个人是怒发冲冠。
她连喊几声都无回应,只好默默尾随:“王爷您没事吧……”
连珏摇头,步伐沉重缓慢地走到一处可方便眺望唐九霄营帐的小坡上,沉默了下,神态蓦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华锦媗还没有下落吗?”
庞英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对面那些人都快发疯了也没能找到。”
“真是可怜,一会是丢了儿子,一会儿丢了人。不过也好,总比本王丢命来得强。”连珏摔着两管袖,迎风叹道:“华锦媗,看来本王是等不到与你切磋棋艺的时候了。”
庞英现在非常确定自家王爷过分消极了:“王爷,您这是何意?”
“庞英,你是几岁参的军?”
“十七。”
“十七呀,本王比你早三年,但那时候已经十八了。”连珏望着对面灯火如星的山坡,视线之处是唐九霄军队驻扎的方向。“本王的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时候,可那时只是一个小将,而唐九霄却已是战功累累的战神,威震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再过十年,只需远远瞧上一眼,本王与他依旧是不啻天渊。君上命本王明日起军对抗唐九霄,明日估计就是我的死期。”
庞英十分吃惊:“王爷,您跟往常一样大可拒绝呀。”
连珏幽幽一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本王虽非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良臣,但也非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伪臣,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我们琳琅国没那么弱,前些时日三军压境不也照样打平了吗?”
“可华锦媗就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去哪绑架第二个?罢了罢了,反正左右是死,还不如死在战场来得一场痛快。跟唐九霄交战,即便死也值得。”连珏释然一笑,唤庞英回营准备。明知结局不如意,但也不在乎,索性看看自己能在唐九霄下走几招,然后死得体面、死得快哉,不用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的一幕。
当然,她这将死之人的反扑,饶是唐九霄等人也不能一朝一夕就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