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可能?你确定没骗我?”
“你们台湾人是不是觉得大陆人都是骗子?”
沈宥祥感觉到墨玼口中的火药味。或许是乱七八糟的听了些朋友在大陆的受骗的经历,他总是有些不好的印象。加之,眼前所见真的与他外公说的差太多了。人家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巨变,这也跟沧海桑田差不多了。
“我可没这样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呀!你们对岸这些人真有意思,把大陆人看那么差,怎么一个个还死皮赖脸的往大陆跑啊。”
“那个墨玼小姐,你有确定你不是愤青?”
墨玼回头一个眼神,那叫一个凌厉。
“我要是愤青,能给你带路?早把你喷回对岸去了。”
“你也不白带路啊,我有说给你薪资的。”
“沈先生,我可不敢要你的钱。省得你回了对岸诋毁我们大陆人,说什么问个路都要钱,大陆人想钱想疯了。”
沈宥祥笑了起来。看着这个叫墨玼的女孩文文静静的,但没有想到这张嘴倒是挺厉害的。他虽然的确是有一些些偏听偏信,但出门在外的人嘛,总是会让自己提高警惕的。
“你跟我一个认识的女孩很像。”
“是嘛?哪里像?”
“你们都很好斗!”
沈宥祥扔下这话自己往前走了。墨玼回过神来想回嘴,但想到他刚说自己好斗,所以忍了忍。只要再忍一下,这家伙看完唐家院子,她便可以甩手回去了。
10、
沈宥祥这趟大陆之行原不是他愿意来的。他的外公已经九十岁了,身体并不太好,而且他的腿因为风湿严重,早已经无法下地走路,人老了,闲着的时间太多,似乎就更容易想起从前的事。前两天老人家做了个梦,说是梦到自己的父母了,又说想是父母实在想念他,所以是来接他的。反正,老人家一席梦话,听得小辈们都很紧张。老人家有三儿一女,沈宥祥是老人家女儿的儿子,也是孙子辈子唯一一个还没有结婚的人。
如果老人家自己还能走路,他也想在闭上眼睛之前回一趟家乡。六十多年了,一次也没有回去。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老兵开始回乡探亲。老人家也想着回到家乡看看,无奈那时候的经济条件并不允许,加上孩子也多,一个个成家娶妻都是不小的花费。想着经济条件好些了,再回乡去看看。当时,有一个与之相交的同乡回家探亲去了。老人家让同乡给父母捎了点钱,原想着,不久之后,他也能回到家乡去。可是,同乡回台就把钱还给了他,说是他的家人都在几十年前的一场大火里去世了。那一刻,老人家痛哭流涕,整整三天水米未进。家人不在了,自然也就没有再回乡的理由,于是他便再也没回来。
关于外公的故事,沈宥祥从小就听老人讲,听过太多次,到了后来也就没有感觉了。那段特殊的岁月分开的亲人们,那些战争年代的往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真正明白。沈宥祥没有经历过,他也无法去体会老人家的苦痛。
“现在,这里叫什么?”沈宥祥看着眼前这一片土地,有的已经改造成了水田,有的地里种着些白菜、青菜。
“大集体的时候叫庄屋,现在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庄屋是什么意思?”
墨玼想了想,她也无法准确去定义庄屋的意思。她算是搭了末班车的八零后。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改革开放十年后了,对于大集体是什么样子,她也是听老辈人说的。沿着那田埂往下走,水田里清澈的水倒影着他们的样子,沈宥祥看了看四周,这里没有一户人家。土地边上有一片小树林,看着里边也像是种的一些松树一类的。墨玼指了指那片小树林“那就是以前的庄屋!”
沈宥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进小树林,他在下意识地留意了地上,虽然过了很多年,虽然这里连残垣断壁都没留下,但树林里隐约可见的永恒地基似乎也说明从前这里真的有房子。沈宥祥蹲下身来,用手抚去那石头上的落叶,隐约看到那石头上面还有花纹。墨玼没有跟进树林里,她不想看那些废墟,而且那些石头对她也没有任何的意义。远处的地里有人在劳作,刚才看到她和沈宥祥的时候还停下来远远张望。
墨玼站在田埂上,随手捡起的棍子轻轻拍打着水田,然后溅起些许的浪花。很多年前,这里也是个热闹的地方,如今早已物非人非了。沈宥祥拿着手机把树林里的东西都录了下来。出来的时候,看到墨玼很无聊地站在那里,便又问了一句:“你真没有骗我?”墨玼憋了嘴,然后不屑地说:“不信拉倒。”于是,她扔了手里的棍子,扭头就走。
“我不是不信,只是这”沈宥祥倒是不介意这里是不是真的唐家院子,问题是他还要回付出交差的。
“那你找你的唐家院子,我走人。”
看着墨玼头也不回地往来路上走,沈宥祥紧跟着追上去,想把墨玼拉住。哪知道,这农村的田埂路并不是那么平顺的,这脚下一滑,直接就滑到了水田里。这一声惨叫,也让墨玼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到沈宥祥站在水田里,裤子湿了大半,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快拉我一把,我都这样了,你还笔得出来。”沈宥祥此刻特想骂娘。原本就一千万个不愿意来大陆的,他是真没有想到自己会掉水田里。初冬的水田其实已经很冷,墨玼把沈宥祥拉起来时,他那鞋子和裤子里都是稀泥。
“怎么办?你可把我害惨了。”
“我哪有害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好不好。”
“你不把我带到这么个地方来,我能掉水田里?”
“对岸来的,怎么说话呀。是你要找唐家院子,哭着喊着让我带你来找。现在给你找到了,你还说我害你。”
“你说这是唐家院子。这么个地方哪一点可以证明它就是从前的唐家院子。”沈宥祥有些火大。倒不是因为墨玼,他其实更气他自己。如若不是想要外公收藏的一个清代紫檀屏风,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大陆的。
墨玼觉得自己是遇上无赖了,这得了便宜还叫屈。她是没办法证明这就是唐家院子,因为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大凡都已经七八十岁,有些还不在人世了。总不能让她为了证明这个地方,还去把知道这里的老人家都给弄来吧。
“你爱信不信,我就全当今天让疯狗咬了。”墨玼瞪大了眼睛,她在心里埋怨父亲怎么总是当老好人,不但请了这家伙吃饭,还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现在倒好,人家成了二师兄,倒打一耙了。
“我说墨小姐,你这说话怎么还骂人呢?”沈宥祥把鞋里的泥水都倒出来,连那裤腿都狠狠挤了下水,袜子也是吃满了水,这一抬脚,那袜子上面就开始往下滴水。索性,他把那袜子也一起脱了。光脚踩在田硬上,并不平坦的泥巴地上有些冰凉,而且因为脚上有水,还有些滑。墨玼见他这副样子,也就不想跟他再计较了。
“你,怎么办?”墨玼指了指他已经湿透的鞋,还有那湿湿的裤子。
“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有裤子借我?”
墨玼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想说也让他吃吃苦头。
“沈先生,最后一个地方,你看了赶快走人。”
墨玼走在边,沈宥祥想光着脚走,可走了两步,不但脚下滑不说,而且地上又是杂草枯枝什么的,直弄得脚底疼,所以他还是把湿鞋给穿上了。两人没有走多,就在另一处水田旁边看到了一口古井。
“你们家里的长辈应该记得这口古井。据说,当初唐家院子的人都挑这口井里的水吃。”
沈宥祥晚几步才走到井边。如果不太注意,还真的发现不了那口井,它就在水田边上,旁边有些杂草,像是遮住了它的样子。这古井已经被一些泥土所填,但还能看到井边,呈八角形,所以当时这井又叫八角井。墨玼拨开那井边的杂草,沈宥祥便看到了井口上的几个字。
这八角井他倒是听说过。当年是在唐家院子的边上,十几户人家都挑这井里的水喝。据说这井里的水常年都是满的,无论夏天有多干旱,但井水总是漫到井边。如今看来,这口井已然成了枯井。许是因为枯了,所以才给填上了吧。也可能是没有人住这边了,也就不需要水井。
11、
往回走的时候,沈宥祥的脚都快冻僵了。湿湿的鞋子,还有湿到膝盖的裤子,如今穿在身上就跟行走在冰冷的水里没什么区别。墨玼刻意地加快了脚步,她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往最近的公路上去。当沈宥祥发现回去的路不对时,他们已经快看到公路了。
“这不是来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看到沈宥祥的紧张,墨玼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烂好心。本来是看他湿了裤子和鞋子,怕他这么冷的天着凉了,所以想在公路上找辆车送他去山下的镇上。现在看这家伙的表情,一副防贼的样子。
“这里的公路是通往山下镇上的,你坐车下山吧。”
“你确定是下山的,不是把我拉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我说对岸来的,你说你要是个女人还能卖到大山里头给别人当媳妇。你一个大男人,而且”
“而且什么?”见墨玼没有往下说,沈宥祥料定那也不是什么好话。
“而且年纪也一大把了,就算白送人也没人要。”
“你这个女生怎么那么多刺,刺太多了男朋友会不喜欢的。”
墨玼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继续罗嗦。这条公路是前几年才新修的,虽然道路不宽,而且还蜿蜒曲折,但路况倒是很好。这个时间点上能不能坐到班车很难说,但墨玼想着肯定会有别的车可以的。
果然,没等几分钟,就来了一辆摩托车,路过的时候停在他们跟前问‘走不走’。墨玼问了一下到镇上的价钱,然后回头对沈宥祥说:“你坐这个下山吧。很快的,十来分钟就到镇上了。”
沈宥祥看了一看骑摩托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非常陌生的脸。虽然他对墨玼并不熟悉,但通过这一天来跟墨家人的接触,他有理由相信墨家人是值得信任的。出门在外,他总是提醒自己多小心一些无坏处。
“你不送我下去?”
墨玼看了看沈宥祥,他这人看样子是很难相信别人的。看着他湿了的下半身,墨玼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沈宥祥有着大多数台湾男生的好品质,那就是对女生还是比较照顾的。害怕墨玼坐在最后边会摔下去,所以他让墨玼坐在自己与司机之间,那样总要安全一些。沈宥祥也无法理解这些载客的摩托车不给客人准备安全帽,这万一是摔倒了,那脑袋还不摔个细碎。所以,刚坐上车,沈宥祥便提醒司机开慢点。
下山的公路本来就是蜿蜒盘旋,坐在后座上的沈宥祥一颗心也总是悬着。特别是在拐弯处,墨玼听着上他那加重的呼吸,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紧张。
“你抓着我就好!”墨玼侧着脸说了一句,因为风大,他似乎没有听太清楚。
当摩托车开到前面避让迎面而来的货车时,车子也就停了下来。墨玼回头看一眼沈宥祥,他的脸色有点惨白。
“你没事吧?”
“没事!”
沈宥祥看了一眼山下,真的好高,不看这一眼还好,看了这一眼就真的觉得坐这摩托车是件特别危险的事。
“你抱着我吧!”
“你确定?”
墨玼没有回答。此时货车也刚才过去,摩托车司机这一踩油门,那车就射了出去。沈宥祥这一紧张,很自然地就抱住了墨玼的腰。她的腰比想象中要细,这是沈宥祥的第一个感觉。因为看着墨玼的脸是肉肉的,加上穿着冬衣有点看不出身材来,所以沈宥祥以为墨玼应该是有肉的那一类女人。然而,事实告诉他这回是看走眼了。
感觉到他的鼻息在耳畔,墨玼隐隐觉得脸有些发热。不应该叫他抱着自己的,虽然这完全是为了安全考虑。但是现在,她也不能让人家放手。
车子在公路上七拐八拐眼看着也就到了山下。天有些暗,这回看着是真像要下雨的样子。司机把车停在班车依靠的广场旁边,沈宥祥这才感觉自己安全了,这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好歹是可以松一松。墨玼给了司机车费,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惨白的沈宥祥道:“你有换的衣服吗?”
沈宥祥点点头。他还有一个背包放在昨天住的旅馆里,里边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想着早早办完事回来后就收拾东西走人。现在总算是回来了,可是这一身。他似乎觉得脚底有些疼,脱下鞋子来看的时候,脚丫子都已经泡白了,脚底板上还有一道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的,难怪会有些疼。
“脚怎么啦?”墨玼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有个小伤口。一会去药店买点药擦一擦就好。”
“行,那你多保重。我也得回去了。”
墨玼觉得这一天也真有够累的。早上走路下山来买东西,回去的时候错过了班车,所以她是提着东西爬古道回去的。吃了午饭又带着这个台湾来的男人走了好久,现在,她又要爬古道回去。这两条本来就不粗的腿,真的要越来越细了。
沈宥祥叫住了墨玼,然后从钱包里拿了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墨玼。墨玼没有收他的钱,沈宥祥想到墨玼之前在山上说的话,他也就没有坚持。
“既然不收钱,那晚上请你吃饭,算是表达我的感谢。”
“不用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怎么,怕我在饭里给你下毒吗?”
墨玼笑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墨玼父亲让沈宥祥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是拒绝的。当时,墨玼不是这样激他的。所以现在,他也把这话还给了墨玼。
“好吧,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墨玼倒也是个干脆的人。闲话中她才知道,沈宥祥就住在广场对面的旅馆里。她让沈宥祥先回旅馆,她则去了步行街上的药店。虽然镇上的药店不少,但步行街上那家药店是她所熟悉的。药店的老板是她父亲的朋友,而且家里是世代开药店行医的,所以像感冒这样的小病,通常配个二十来块钱的药,就能痊愈了。
沈宥祥回到旅馆换了衣裤,这一通折腾,还真是弄得一身的疲惫。翻看单反相机里的照片时,一张张相处记录下了很多画面。云雾缭绕的山村,落寞的古道,还有古道上那模糊的身影。虽然唐家院子已经不在了,但那些残碎的瓦片、石头还有那枯井,他想着这样回去应该能给外公交差了。
手机在脱下来的外套包里叫嚷,电话是远在台北的外公打来的。可能老人是太想知道唐家院子的情况了,所以原本昨晚说好今晚再通电话的老人早早地打来了电话。知道唐家院子已经没了,老人在电话那头好一阵没说话。
“外公,那条古道还在。太平关也还在,只是现在没什么人走了。一会我把照片发过去,你再慢慢看。”
“宥祥啊,既然都去了,好好看看。外公这辈子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道死了之后能不能回去。”
沈宥祥突然有点伤感。六十多年的变迁,物非人非,只有那海峡之岸的老者还在念念不忘他的根。
12、
待墨玼来到旅馆时,沈宥祥刚刚发完了照片。墨玼站在门口,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感觉。沈宥祥似乎也想到了她的顾忌,于是接过墨玼手里的药和纱布,让她在门外等一下。
镇上这几年多了很多旅馆,从前的时候,镇上只有十字街口有一家旅社,那家旅社还是从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就有的。很多年来,住过很多客人,但终究在历史的车轮里尘埃落定了。小镇在三峡库区,原本在长江边上的一些老街和老房子都为三峡电站退出了历史舞台。三峡蓄水175米,将会有很多地方沉默在水下。现在的长江边上修起了长长的拦河大堤,没有从前可以光着脚丫子疯跑的沙滩,也没有了船来船往热闹的码头。
沈宥祥开门出来,没有看到墨玼。他担心墨玼就那样走了,所以加快脚步追下楼来。墨院就站在旅馆楼下,她的背影在这个初冬的下午看着有些忧伤。沈宥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那背影是忧伤的,可能是这阴沉沉的天气,也可能是刚才受了外公的影响。
“墨玼!”
听到有人叫她,墨玼这才回过头来。沈宥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脱去那一身户口运动的衣服,他这一身休闲打扮倒是像换了个人。之前因为他一直戴着帽子,所以也看不到发型,现在没有了帽子,一头中规中矩的寸头短发倒是看着清爽而有精神。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你带我转转这个地方。”沈宥祥看了看表,现在才四点的样子。
“你的脚”
“没事!对了,谢谢你给的药。”
事实上,沈宥祥并没有吃墨玼给买的药。虽然在他看来墨玼是值得信任的,但药也不是可以随便乱吃的。他很庆幸自己包里带了感冒药,所以回来之后就把药吃下了。墨玼并不知道她的好心其实人家并不接受的。
从旅馆那条街一直往前走,便是停靠班车的丁字路口。沈宥祥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下的车,所以他也才就近住在了旁边的旅馆。右转往前,没有走几步就看到了对面市场的大门。不过,这个时间点上市场已经没有人了。墨玼指了指道:“那里是市场,每天天不亮就会很热闹。附近的农民卖菜很早,差不多九点半之后市场也就没什么人了。”
“那么早?”
墨玼点点头,但那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过了市场往前走个十多米远,又是一个丁字路口。在路口那里有一座石桥,桥头上两个大石像。沈宥祥以为那是石狮子,走近了看,好像又不是石狮子,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动物的像。
“这座桥叫龙门桥,初建于一百多年前。前几年,因为三峡电站整体搬迁到了这里。”说着这话,墨玼已经站在了这座桥上。
“以前桥在哪儿?”
墨玼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长江,在一条小支流与长江的汇合口处有船停泊。
“停船的地方就是当年桥的位置。”
在沈宥祥的记忆里有这座桥,因为外公在给他讲这座桥的时候,还讲了一个当年修桥的故事。据说这龙门桥即将建成的时候,就有一块石板无论如何都不合适。石匠们找了好多石板,无论怎么修修补补,那石板放下去总是嘎吱作响非常不稳当。后来一个神算子算了一卦,说是非要镇上街面的一块青石板才行。于是,众人就找了那块青石板来。这青石板一下放去,果然稳稳当当。后来,大家都说那青石板是镇桥的灵石。这个故事是不是真实的,没有人知道,毕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曾经也有人想找过那块青石板,但最终也没有找到。关于镇桥一说,民间还有一种传说。据说这龙门桥上曾经悬有宝剑,所以无论长江发多大的水,这桥从来都不会被淹。但后来宝剑被人盗走,就在1942年的夏天,这座桥有了被淹的历史。其实,沈宥祥的外公不知道的是,这座桥在后来的1981年还被淹过一次。
站在桥上,风从长江上来。关于这个小镇的历史,有很多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沈宥祥昨天下午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别人的指引下去了镇上的老街。现存的老街只有那么一段了,明清风格的建筑,而现代人修复的痕迹却太过明显。
“梦回八百年,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老街上那些布帆?”
“这个小镇有八百年吗?”
“或许更长,只是在史书中最早能找到记载的是南宋末年与蒙古的一场战场。据说当年蒙古帝国大汗蒙哥率军伐宋,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打到了川西。因为在川西遭到顽强抵抗,双方相持不下。蒙哥当时担心宋军沿长江而上增援川西对自己不利,所以决定在重庆以下封锁长江。后来,蒙哥派人在我们这个小镇外的长江江面上架了一架浮桥。当时,长江是宋军运送兵员和粮草通道,为了保住命脉,宋军攻打了这座浮桥两边驻守的蒙古军队,并且最终取得了胜利,毁掉了这座浮桥。所以,历史上称为浮桥之战。现在,史学界还有一种争论,那就是,这座八百年前的浮桥是否是长江上第一座桥。”
“你上哪里知道这么多?”
听完墨玼的讲述,沈宥祥突然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有对历史关心的,但她却能这般娓娓道来。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呢,也就姑且这么一听就是。”
两人相视一笑。沈宥祥突然觉得她这话非常耳熟,似乎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说过。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信息,而那些信息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给自己得出了一个有些惊人的答案。
“你为什么会待在家里呢?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更向往外面的大城市吗?”
“大城市当然有大城市的繁华,但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忧伤。”
“可是,一辈子待在这么个小镇,不觉得没意思吗?”
“是啊,是没什么意思。”
墨玼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父亲摔断了腿无人照顾,她怎么也不会回来的。如果不回来,当然也就会遇到沈宥祥。如果不遇到宥祥,也就没有人会问她这么无聊的问题。
“那你呢?是因为在台湾待得没意思了,你才跑到我们这么个小地方来的吗?”
“我我那是你知道吧,这个世界上,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我就是为了有所得,所以才无赖地跑到这里来。”
墨玼似乎已经读到了沈宥祥此行的不愿意。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但有时候,那些不愿意的事其实就是最有意义的事。
“来看看你长辈生活过的地方,寻一寻自己的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好多身在海外的华人,不是还不远万里的回来寻自己的根吗?”
“你说这话好有年代感!”
墨玼白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下了桥。沈宥祥追了上来,嬉皮笑脸地说自己只是玩笑而已。
13、
沿着龙门桥下的小路一直往长江边上走,几只小船停靠在岸边。刚才墨玼所指的龙门桥旧址便是这里,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剩下。过河的最后一班轮渡停在码头边,打从墨玼记事起,这过河的轮渡就是这样的船,她也曾坐过两回,但对于坐船的记忆已经是多年前的事。
“这船去哪里?”沈宥祥指了指停靠的轮渡。墨玼仰头示意那船是到对岸的。这个时间点上,过河的人已经很少了。通常,早上的时候坐轮渡的人会比较多。从河对面过来赶集卖菜的人,又或者是采买东西的人,总是早上的轮渡是热闹的。
信步往前,便是长长的拦河大堤。初冬的河边风有些大,加之又接近傍晚了,所以河风丝丝入心,越发的冷了。想到沈宥祥有些感冒的样子,墨玼以也没有多加停留,从河边往镇上走,那便进入小镇的老街了。
“昨天傍晚我有来过这条街,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沈宥祥看了看表,已经快五点了。
“因为三峡工程的缘故三分之二的老街都拆掉了。我们刚才从河边上来的位置,从前就是十字街口,那里算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邮局、旅社、银行、商店都在那个位置。现在”墨玼叹了口气,似乎在想象着小时候小镇上的热闹与喧嚣。
“你有点伤感!”
墨玼笑了笑,好像往昔总是让人伤感的。
“走吧,去吃饭。一会我还得回去呢。”
沈宥祥点点头。他也是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的,美国、欧洲、日本、东南亚,也曾见过很多导游,但眼前这位导游是不同的。她总是能把很不起眼的地方给人带进回忆里,哪怕自己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似乎也会跟着她一起去回忆。头,隐隐有些疼,看来吃的感冒药有些不给力。他没有让墨玼发现自己的不适,毕竟请人家吃饭,好歹是要开开心心的。
墨玼带着沈宥祥走进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饭馆,这刚一进去,站在柜台里的小伙子便热情地上来打招呼。
“哟,你可是稀客!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宥祥在旁边一看,估计二人是旧识。
“前几天。怎么样,生意好吧?”
“托老同学的福,马马虎虎吧!”
说话的这个小伙子是墨玼的小学同学江波,因为读书不好,江波初中毕业后就去学了厨师,后来在大城市里干过几年。去年,江波回到家乡,便在小镇上开了这么家餐馆。据说,他这里的生意是极好的。江波很热情,人也开朗,无论是熟识的还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大都对他印象很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江波那小眼睛一直往沈宥祥身上瞄,而墨玼也注意到了。不过,她并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偶然认识的人,这一顿晚饭之后,他们也就是再也不见的陌生人,自然没有必要介绍给同学认识。
“老同学,给我们找个座吧!”
“好,好,好!”
江波带了墨玼和沈宥祥往二楼的包间去。墨玼去年春节的时候跟一帮同学在这里吃过饭,所以知道他这里的二楼、三楼都有包间。此刻还不到大多数人吃饭的点,所以店里的大厅里零星的有两三桌客人。
“老同学,你们先坐着,我去倒茶。”
安置好了墨玼和沈宥祥,江波动作麻利地下楼去拿茶水。包间并不大,也谈不上什么装修,不过就是一间房间里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而已。
“我们这里的条件比不了大城市,你就将就吧。”
“老板是你同学?”
“嗯!不过你放心,老板不会宰你的。”
“你想多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正说着,江波已经提了茶壶上来。给他们倒上茶之后又摆了些零食当茶点,江波很热情地问墨玼:“今天吃点什么?”
“这位先生远来,就做你们店里最有特色的吧。”
江波听说沈宥祥远来,很热情地伸手表示欢迎。沈宥祥并不喜欢这种陌生人的热情,但看着人家已经伸出的手,他又实在不好拒绝,所以礼貌地握了下手。
“你们先喝茶,我去厨房。今天老同学来,我得亲自下厨。”
江波乐呵呵地下楼去了,包间里又只剩下墨玼和沈宥祥。沈宥祥喝了一口茶,说不出来那是什么茶,但有些像在墨玼家喝到的一样。
“这是什么茶?”
“绿茶。都是自家茶树下采摘下来的,可能比不上外面的那些名茶,但还是有它独特的味道。”
沈宥祥喜欢喝茶,但凡能数得上号的名茶他都喝过。但是,对于这种自家种的茶,他实在无法去品评。茶的好坏与气候土壤、采摘时间、炒制工艺都有很大的关系。喝这茶的味道,想来农家自己的炒茶工艺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
“你要有空去台湾,我请你喝台湾的高山茶,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去台湾?墨玼记得有那个台湾网友也这样说过。如果她去台湾,他就会带着她到处吃吃喝喝,好好享受一下台湾不一样的风情。可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想过去台湾。隔海相望,那在水一方的土壤或许是很多人向往的,但墨玼并不向往。眼前这个姓沈的,姑且这么一说,她也就姑且这么一听。
“那我先谢谢沈先生了。”
“礼尚往来嘛!”
两个人闲聊着,说的无非也就是这个小镇的前世今生。沈宥祥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话语,内心平和而宁静,就好像这个小镇一样,也像那个云雾深处的村庄一样。
江波端了菜上来的时候,那浓浓的菜香扑鼻而来。沈宥祥算是个吃货,这世界上的美食也没少下他的肚,但对于这家小店里老板亲自做的菜品,从外观上看,并不是特别让人期待的样子,但那香味倒是让人流口水。
“你们先尝尝看。”
江波笑呵呵地又下楼去了。墨玼尝了一口,味道自然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沈宥祥是不是喜欢这个味道。
“尝尝看,不会要命的!”
沈宥祥笑了起来。到底是他想太多了,还是眼前这个女生说话真的句句带刺,好像他要不吃,就是那菜里有毒一样。他在台湾也吃过一些川菜,小时候也吃过外公做的川菜,中午的时候还在墨玼家吃了家常的川菜,现在再吃餐馆里的川菜,那味道好像并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具体说不出来,可能就是一个感觉,又或者是一种情怀。
14、
一顿饭,两个人边吃边聊,天也就暗了下来。墨玼看了一眼窗外,这个时间点恐怕很难坐到车了,看来一会她得再爬山回去。
借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墨玼已经去楼下结了帐。回到楼上时,沈宥祥正在讲电话。她很礼貌的站在外面,没有进去。等沈宥祥讲完电话出来时,墨玼已经在走廊上站了一会了。
“吃好了吗?”
这话本该沈宥祥问的,但墨玼先问了,他笑得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那走吧!”
从楼上下来,沈宥祥才知道墨玼已经结过帐了。从来,他请女生吃饭还没有一个女生抢着付钱的,墨玼倒是给他开了这个先例。江波把他们送到餐馆门口,一直热情而周到。沈宥祥有些不舒服,虽然他一直忍着,但这会儿好像有些忍不下去了。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腿脚都有些发虚了。
“老同学,男朋友也不介绍一下。”江波拉住墨玼笑说了一句。
“是男朋友肯定会介绍的,但他不是。”
“别眼光太高,这位很不错啦!”
“行啦,我先走了。”
墨玼没有跟老同学闲扯,等她追上沈宥祥时,才发现这个男人有些异样。沈宥祥的手撑在街边的树上,似乎有些想吐的样子。
“怎么啦?”墨玼心想,该不会是吃坏肚子吧。可是,明明一起吃的一样的东西,怎么她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有点头疼。”
墨玼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烫。
“我给你的药没吃吗?”
沈宥祥没有回答。刚才坐在楼上还好点,这一出来冷风一吹,身上一阵阵冒虚汗。
“我带你去看医生,你坚持一下。”
要扶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走,墨玼这才发现真的是件辛苦的事。好在,那附近便有诊所,倒也没有走太远。医生这一测量体温,已经烧到三十九度。墨玼有点自责,吃饭的时候她怎么一点没发现他不舒服,这万一把脑子烧坏了,那可就全完了。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又开了些药,说是不发烧了也就没事了。
沈宥祥虽然不舒服,但这脑子可清醒着呢,医生说的话也都听得真真的。他是真没有想到自己跑到这里来会发高烧,还让这个不知道有没有行医执照的乡下大夫给打了一针。墨玼扶着他回旅馆的时候,沈宥祥还在纠结刚才打针的那个医生到底有没有行医执照,会不会是无照医生。
“放心吧,那医生在镇上看病都二三十年了!”
“你确定?”
“我不确定你这针也打了。”
“故意气我?是不是?”
墨玼笑了起来。她是真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多疑的,好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
扶了沈宥祥回房间里躺下,墨玼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当然没有那么快退烧,她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
“我把药放在你的床头了。一会我跟值班的服务员说一下,让她们两个小时后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退烧。如果烧没有退,她们会送你去医院的。”墨玼说完这些话也准备走了。本来吃过晚饭出来已经六点了,又去诊所这一顿折腾,现在恐怕是快七点了。
“你要走?”沈宥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我得回家。刚才爸爸都来电话了。”
“现在还有车吗?”
“没车我就走回去。”虽然墨玼很不愿意这个时间还要爬山走回去。
“那多不安全。”
“放心吧,我们这个小地方治安没有那么不好。我把手机号码也写在药袋后面了,如果有事你可以打给我。”
沈宥祥此刻显得有些没有力气,他也没有理由让人家女生不回家。看着房间的门关上,只余下台灯昏黄和这房间里无尽的孤单,此时此刻,他突然想结婚了。一直以来,他都是那坚定的不婚一族。不管家里人怎么威逼利诱,他都没有要跟谁组成家庭的打算。家里的哥哥、姐姐甚至是表哥、表姐、堂哥、堂姐都结婚了,甚至连哥哥姐姐们的孩子都结婚了,他依然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他的母亲来电话时,他正有些昏昏欲睡。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倒是没有仔细听,不过电话讲到最后,他倒是说了一句:“妈,我要是死啦,你告诉外公,一定让他把那紫檀的屏风一起烧给我。”母亲在电话那头骂他又胡说八道,以为儿子又在哪里喝酒弄得醉醺醺的,所以也懒得多讲挂了电话。
沈宥祥就是为了那紫檀的屏风来的。老爷子说了,如果他愿意来,那紫檀的屏风就送他,不然老爷子死后就把那东西捐到民间博物馆。那么一个好东西,如果让老爷子给捐了,他这辈子恐怕也买不回来了。所以,最后他是在利益面前屈服了。这或许就是他自己说的,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
墨玼的运气很好,在十字街口正好遇到村里乡邻干活回家,也就搭了人家的顺风摩托,倒是很快就回到了山上。这位善良的父亲听说沈宥祥发高烧了,倒也跟着担心起来。
“爸,咱们仁至义尽了。”墨玼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也有点放不下。一个人出门在外的日子,她比别人更清楚。生病了没有人照顾,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所以看到大高个沈宥祥病倒的时候,她倒有几分感同身受。
“以前你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我就有时候就想啊,你可千万不要生病,这生病了连个可以给你递杯水的人都没有。”
父亲这话,似乎也勾起了墨玼心底最柔弱的那部分。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生变成现在这样独挡一面的女子,她也有过很多伤心事的。母亲要死要活跟父亲离婚的时候,她一个人躲着哭了好久。无论她是怎样拉着母亲的衣角求母亲不要离婚,但她的眼泪只换来母亲绝决的眼神。所以后来,哪怕母亲有给她寄衣服回来,她也不穿那些衣服,甚至看到那些衣服就会涌起伤心的往事。
“我看,你的年纪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你要在外面有相处的对象,就让他回来给我和奶奶看看。只要是人品不错,我和奶奶都没有意见的。”
“爸,我不想结婚。”
“女孩子大了,哪能不结婚。”
“奶奶结婚了,可爷爷走了再没回来,奶奶就那样白白等了一辈子,等到头发都白完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你跟我妈结了婚,可她一到外面去,回头就把你踹了,老公不要了,连女儿也不要了。既然如此,我干嘛还要结婚。”
父亲陷入深深地自责。
“是我没本事,你妈才不愿意在这个家待下去。”
墨玼心里一紧,差一点就要哭了。她最见不得父亲这样,原本父亲就没有什么错,都是母亲一个人错了,怎么每次说起这件事,都是父亲一个人在自责。父亲如此辛苦地养大她,又供她上学,照顾年纪大的奶奶,父亲怎么会有错。
15、
那一夜,墨家的三代人都没有睡好。奶奶因着白天那个姓沈的年轻人提到了唐家院子,又说到土匪,很多陈年的旧事又涌上了心头。可能也真是年纪大了,她已经许久不去想过去的事,这会子又都想了起来。墨玼的父亲一直抽着烟叹气,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哪能不结婚。他的婚姻失败了,可他希望女儿幸福,希望女儿遇见一个好的男人。墨玼睡不着,脑子里的事有点多。一则是想起了母亲离去时那绝决的样子,二则是想起了这些年诸多的不容易,三便是想到了山下旅馆里的沈宥祥,不知道他有没有退烧。
微信里有了新的消息,是那个台湾网友发来的。墨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午夜了。他们极少会在午夜的时候聊天,因为通常这个时间点上,她都已经睡了。
“今天这么晚?”墨玼回复过去。
“你不是也没睡吗?”很快,对方又来了新的消息。
“我在想事实,所以没睡。你为什么?”
“我今天晚上约了个女生吃饭,现在就有睡不着了。”
“怎么,她吃饭的时候在桌子下面拿脚勾引你了?”
“哈哈,想象力真丰富。不过,我还真遇到过这样的女生。有一回,公司里来了个新同事,挺年轻的一个女生,然后就约了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她就拿肢在桌子下面摩擦我的腿,害我那顿饭都没吃好。”
墨玼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好是无语,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什么?”对方见墨玼没有回复,很快又来了消息。
“在想我的母亲。”
墨玼曾经跟这个台湾网友说起过自己的母亲,那也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自己的母亲。伤心痛苦的事是不需要到处宣扬的,但作为人,却需要一个释放自己的出口。或许在墨玼看来,远在海那边的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有遇见的一天,所以是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已经过去很久了,还无法原谅她吗?”
“她能还给我过去的人生,我就会原谅她。听说,她再嫁后生了个儿子,现在想来,那儿子也上小学了吧。”
“不想见见她吗?或许她也很想你的。”
“她如果会想我,当初就不会走得那么绝决了。我和父亲都是被她抛弃的人,既然是抛弃,那就是绝对不会想要的意思。”说到母亲,墨玼总是忍不住的激动。
“我想抱抱你!”墨玼看到手机上的回复,她愣了愣。虽然这个男人偶尔会说一句‘想我了吗’这样的话,但墨玼却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婚一族。他们可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也可以把彼此当成最信任的人,但他们之间却不是爱情,她也从不允许自己作那种无谓梦。于是,她回复了一句:“好的,我保证不吃你豆腐。”
很快,手机里有了一张夸张的笑脸,然后便是这个台湾网友感慨世道不古,现在的女孩子都要逆天之类的话。原本一个有些伤感的话题,被墨玼这一句弄得彻底转了风格。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雨,那雨滴敲打在长满青苔的瓦片上,声声入耳。墨玼就是在那样的雨声中渐渐睡去的。
沈宥祥早早地醒来,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这个地方的冬天经常是阴雨绵绵,像是要把人的心情都给淋湿了。他,早已经退烧了,而且昨晚服务员也很负责任地来敲了他的门,这里虽然不是五星级的酒店,但能在这里享受到暖心客房服务,他似乎对于内地又或者是内地的人有了一些不同的认识。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有看到昨晚医生开的药,因为已经退烧了,所以任性的他又没有按医生的吩咐把药服下。枕头边放着一张手帕,捡起来看时,那手帕上绣着朵糖梨花。沈宥祥想着那应该是墨玼的东西,不知道昨晚是给他擦汗还是什么,看样子是落在这里了。把那手帕叠好放进外套包里,他现在就要离开了。前天来的时候已经打听好了,早上会有一班车去重庆,他也将正式踏上归途。
在那天下车的地方上了车,原本以为早上去重庆人会很少,但上车后他才发现车子里几乎都已经坐满了。售票员站在门口用重庆话大喊着‘到重庆的走了’,他才把视线投递到窗外。昨晚他本来是要告诉墨玼今天一早就走的,吃了饭出来哪知道身体顶不住了,后来也就没有机会再说。
大巴车缓缓地驶出了小镇,路过梨乡溪上的公路桥时,雾气笼罩着远处的长江和往深处延伸的溪水。沈宥祥在心里想着,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吧。虽然再也不会来,但这里总是给了他深刻的印象。想到墨玼,那个偶然遇见的女孩,他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既然走了,怎么也应该说一声再见的。可是,在包里找那个写有墨玼手机号码的药袋时,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墨玼吃过早饭后撑着雨伞坐上了去镇上的车。虽然与沈宥祥算不上熟,但好歹也是认识一场。想到他昨晚发着高烧,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下了车后直奔旅馆,但却被告知人已经离开了。已经离开的意思便是再也找不着了,再也找不着自然也就不会再见。其实,‘再见’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再也不见。
16、
沈宥祥回到了台北的家。守望许久的老人似乎有很多话等着问他。六十多年的时光,人世两苍茫,老人是无法再踏上家乡的那片热土,但还能以这样的方式看看家乡,老人的心也变得热血澎湃起来。
刚刚走过的地方,如今隔海相望。看着投影上放大的照片,沈宥祥的心中突然生出些从前没有的情愫来。他看着照片给老人讲述每一个地方,有些是老人熟悉的,有些却是老人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太平关上,沈宥祥的半个身子一起留在了照片里。老人指了指那照片,有些热泪盈眶。虽然是已经看过好几遍的照片,可老人每看一次都会激动一次。沈宥祥讲述着那个雾气迷漫的早晨,还有那个早晨偶然遇见的女孩。
“这个女孩子是谁呀?”坐在旁边的沈妈妈问了一句。她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对于自己父亲说过很多次的家乡也仅仅只是听说而已。如今这样看着,又听儿子讲着,虽然陌生但又有几着几分久违的熟悉。
“那天早上在太平关下遇见的。她家就住在山顶上,后来还是她带我去的唐家院子。”
沈宥祥在内地时只发了一部分照片给家里,照片里没有墨玼的身影,回来以后把照片都整理了,所有拍下的都给老人看,所以这也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墨玼。太平关下墨玼离开的背影,小石桥上墨玼蹲下来的样子,还有唐家院子废墟前墨玼略带忧伤的表情。一张张照片放给大家看,又一张张地讲述这些照片背后的地方,照片背后的故事。老人看着,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是谁?”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突然开了口。刚才照片闪得太快,沈宥祥也没有看太清楚,等他倒回来看时,原来照片上是墨玼奶奶坐在家门前绣花的样子。
“这是墨玼的奶奶。”
“墨玼是谁?”老人又追问道。
“墨玼就是刚才穿白衣服的那个女孩。外公,很有意思的是,她和你一样姓墨子的墨。我当时还想,没准你是的亲戚什么的。不过,你从前说过,在家乡只有你们一家人姓那个‘墨’,我后来有问过她的爷爷,她说爷爷已经去世了。所以,我也没有再追问。”
“她也姓那个墨?”老人一脸的狐疑。已经九十岁高龄的他,脸上长满了老年斑,人也很消瘦,那双眼睛更是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他看着照片上的墨玼奶奶,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来。“难道,她还活着?”
“爸爸,你说什么?”坐在旁边的沈宥祥妈妈问了一句。
“我最后一次收到信的时候,父亲在信中说她怀孕了,为此我还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连忙写了回信,又随信寄了些钱回去。但是,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收到家里的信。不久之后,我便随兵工厂迁到台湾。原本以为,最多三五年就一定能回去,哪知道三五十年都过去了,也没能回得去。这辈子,这把骨头只能埋在外面了。”
“爸爸,你是说”沈妈妈的话没有往下问,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靠在老人的耳边说道:“爸爸,王叔叔不是说家里的长辈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这位老人家,可能也只是正好姓墨而已。”
老人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老婆还活着。已经过了六十多年了,如果她还活着,当初他托老王回去寻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消息。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张常常出现在梦里的脸。虽然他们是父母作主成的亲,而且成亲后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有时候感情的深浅与生活的时间长短没有关系。他记得她每次站在太平关前的样子,而他也总是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好像才能收回那张望的目光。
沈妈妈把儿子叫了出去,虽然早知道儿子这一趟远行定然带给老人很多忧伤,但到了老人这个年纪,想看一看自己的家乡也是太正常不过。只是,照片里的这位老人,她还真得好好问一问儿子。
“宥祥,照片里那位老人的儿子多大年纪?”
“五六十岁吧。我也没问。妈,怎么啦?”
“五十还是六十,这可差很多的。”
“妈,到底怎么啦?”
“刚才没听你外公说呀,他在内地的时候夫人就怀孕了”
沈宥祥似乎猜到了母亲的意思,连忙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妈,你说墨玼是奶奶的孙子?不可能。我见过墨玼的父亲,跟外公长得可一点也不像。再说了,要真是外公的儿子,那怎么也比大舅舅年纪大些吧。我看他虽然面容显老,但怎么也不会超过六十岁。”
“你确定?”
面对母亲,沈宥祥真有些后悔忘了把墨玼的电话记下,不然这个时候便可以打个电话问一问。但是,墨玼会是他的表妹吗?虽然他嘴上说不可能,但在心里还是忍不住这样猜想一下。如果真是他的表妹,而他还没有认出来,这让他找谁评理去。
母子俩正在门外说着,听得老人在屋里叫,沈妈妈立马进了屋去。沈宥祥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不想那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一夜,老人没有睡着。整夜地想着从前的一幕幕,家中的父母、年幼的弟弟,还有那位年轻的妻子。时光过去了很多年,他们的样子并没有随着时光一点点淡去,反倒是越发地深刻了。老人一次又一次的老泪纵横。
沈宥祥也没有睡好。一种在他看来完全不存在的假设,现在正乱了他的心绪。
沈家祖籍福建泉州,是清末时期到了台湾。所以,当初沈宥祥说自己是福建的,这话也并不瞎。只是祖辈从福建泉州来台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而他一次也没有回过泉州。早些年,他的父亲回过泉州一次,据说泉州还有些远房的亲戚,但对于他来说,那些没有见过的远房亲戚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
沈家到他父亲这一代算是小有所成。他的父亲早年是位制作金银首饰的匠人,而现在,他们家在台北有两家金店。按现在的话说,沈宥祥也算是富二代了。上面一哥哥和一个姐姐早已成家,因着都不喜欢与家里的生意,所以哥哥和姐姐都有自己的工作。沈宥祥对经营金店没什么兴趣,他也有自己的事业。
17、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已经九十岁的墨老爷子虽然一直与小儿子一家生活,但是唯一的女儿才是最贴心的。虽然儿孙们都还算孝顺,但女儿总是能说些贴心的话。老人又和女儿说起了从前的往事,说起来也就老泪纵横。他的手里一直捏着那些家乡的照片,太平关、龙门桥、八角井、百步梯等等,那是他专门让孙子给洗印出来的。拿照片的手有些抖,太多的往事涌上心头。虽然住在家乡的时光远不如后来留在台湾的时光漫长,但最短的时光里留下的却是最深印迹。
“爸爸,听说昨天你就没怎么吃东西,这样可不行,身体会垮的。”女儿在旁边拍了拍他的手,顺便拿过那些照片来。可是,老人捏得很紧,怎么也不肯松手。
“二妹!”老爷子在台湾生活的这些年四川话早已经不那么纯正了,但他一直按从前老家的风俗叫女儿‘二妹’。女儿排行老二,前面有一个哥哥,后面两个弟弟。沈妈妈听到父亲叫‘二妹’,立马抬头看老人。“爸,你说!”
“叫你的哥哥和弟弟们都回来,我有话要说。”
“爸爸,三弟去了美国看外孙,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一会就打电话给大哥一家。”
“回不来?那我死了,他总能回来吧?”
沈妈妈突然不太敢说话了。老爷子很少发脾气的,现在突然发了脾气,她也有些吃不准。只得立马拿了电话到旁边给远在美国的弟弟打电话。
第二天晚上,墨家的老老少少都回来了。八十多坪的房子立马就热闹起来。老老少少,四代同堂的幸福在这个家里上演。墨老爷子把儿子、女儿还有孙子都叫到了一起,一楼的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沈宥祥没有在这个行列里,因为他姓沈,是沈家的人。沈宥祥预感着不是什么好事,索性也不凑那个热闹。他跟两个表妹闲聊着,时不时地逗得两个妹妹娇笑连连。
“表哥真没意思,难得去趟大陆,居然连个礼物都没给带。”
“你表哥能留着小命回来就不错啦,哪还有心思带什么礼物。”
沈宥祥这话听着很有歧义,似乎大陆那边有多可怕似的。他说完这话突然想起墨玼说的话来,于是又补充道:“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发了高烧,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别提多可怜。你们说,要不是表哥我命大,没准还就回为来了。”
“那边听说很冷,有下雪吗?”
“下雪倒没有。不过,真冷。山上的雾很大,而且一直散不去,看着倒有几分像是瑶池仙境。”沈宥祥这话有点夸张了,不过雾气隐约的山村的确是美的。
“那表哥有没有遇上瑶池仙女?”
沈宥祥又想起了墨玼,那嘴角上的笑容便有几分淡然。
“看看,看看,表哥定是有艳遇了。”
妹妹们起哄,沈宥祥也就开始胡扯,说得悬了,妹妹们也是不信的。相对于沈宥祥与妹妹的轻松气氛,一楼客厅里也就严肃得多了。墨老爷子发话了,让已经退休的大儿子带队回内地去探亲。
“爸爸,老家不是没人了嘛,还探什么亲?”刚从美国回来的三儿子还没太弄清楚情况,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
“爸爸的意思是回去找一找大妈。”
“姐,什么大妈?难道是说爸爸以前的老婆?”
谁也没有吱声,那目光都焦距在老爷子身上。老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这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几天。但凡我这两条腿还能走路,我是要自己回去的。”说着,老人的眼泪又滑落下来。女儿站在旁边,立马递了纸巾过去。孙子辈的年轻人都不敢吱声,在这个传统的家庭里,长幼有序,尊老爱幼,他们一代又一代身体力行的践行着中华的传统美德。
原本按着老爷子的意思是墨家的儿子、孙子们都回去。即便是寻不着从前的发妻,好歹打听一下当年父母一家都葬在了哪里,寻一寻他们的根。但是,毕竟孙子们都还有各自的工作,并不是说走就可以走的,最后大家讨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由大儿子带队,各家孙子辈里挑一个人跟着去大陆。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但老爷子发话了,更何况老爷子说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作为儿孙,谁还能让老人闭不上眼呢。
沈宥祥原本是被安排在这次大陆行的团队里的,毕竟他刚去过,好歹轻车熟路。可是,沈宥祥借口自己刚刚接了新工作,还说合同都跟客户签了,无论如何是走不掉的,长辈们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