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牙学语,和一般健康孩童无异。
和上帝的恩赐一样的慈悲发明!外界许多人不明白,基金会创始人因为亲女儿的不幸残疾得到了特殊方法的解救,发愿投注了大量心力和金钱造福了同样困境的孩童,但个人力量毕竟有限。方菲因自身的疾苦感同身受,总是在可能的范围内帮基金会筹措更多资源,否则依她的习性,她绝少上门求助景先生。
“今晚一道吃饭吧!”童绢期待地看着她。
她顿了一下,歉疚地放下孩子。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很想去,可是今晚有个朋友要到家里来,走不开,对不起啊!她懊恼地想,早知不该答应今天见面的。
“不要紧,你去吧!她外婆也会来。”眯起的眼里有水光。方菲心念一动,鼓励地拥抱童绢一下。
要勇敢,如果离开李家会让你和小艾更幸福,我一定支持你,别怕!她握紧拳头。
童绢感激地笑,忽然用起手语,这是她们避免孩子听见时的沟通语言。我明白,谢谢你。李维新都和外面的女朋友出双入对了,留在李家没有意义,我担心的是小艾的监护权,他有的是办法。”
她发出无声的惋息。童绢握握她的手“快去吧!别迟到啦!”
瞥了一眼表面,她跳了起来,连忙向童绢母女道别,带上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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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肉类冷冻柜前站了有十分钟,拿不定主意挑哪一块部位。很久没有料理肉排了,生疏的手艺肯定做不出高级好菜来。
踌躇了一番,指尖捏弄新鲜的猪肋排和牛肉,依旧下不定决心,念头陡地一转——没道理,她为什么要为这个既不期待亦不愉悦的晚餐改变饮食习惯?如果来客吃得不痛快,以后就不会再上门了,不上门,这不正中她的下怀?
越想越顺理成章,她掉头走到蔬果区,熟稔快速地抓了几把爱吃的菜种,堆满了提篮;经过海鲜区,停步,犹豫了两秒,拎起一块鲑鱼切片丢进篮子里。来者是客,第一顿饭不必太过火。
回到家,因为没有任何挂碍,动作就越轻松自如,晚饭做得特别顺利,不到一小时,热腾腾的三菜一汤相继上桌。她愉悦地嗅闻米饭香,添了满满两碗饭,分别放在餐桌的左右两端,摆上筷子。看看时间,七点过十分,有人迟到了!
她坐了下来,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为远方的人默祷—下,内心喊了一声:“开动!”
举起筷子,一点也不羞愧地扒了一口饭。太满足了!饿到一种程度才能体会饭菜原始的美味和可贵。
正要进攻前方的香菜烩豆腐,电铃响了,一长一短,节制地停住。
她静坐一会,起身走到门前,握住门把,霍地拉开,定睛看着门外一脸不豫的脸庞。景怀君不等她邀请,迳自走进屋内。
他伫立在客厅中央,环顾四面,十分诧异。简单洁净的普通老旧公寓,该有的都有,不需要的一项也没有,换言之,他预期会看到的女性化缀饰一点都没有。窗帘就简单一块无纹无花的绿布垂掩着,立灯是大卖场的便宜货,素白的墙上空白一片,座椅是一张两人座南洋藤椅,暗黑的木地板上到处散放了已完成或半完成的粉彩画,缤纷温暖的颜色,反而成了单调背景唯—的美丽妆点。
他微皱眉心,很快地瞥了她一眼。“每个月的生活费都准时收到了?”
微点头。
“在用度上请调整一下,如果你坚持要住在这里,好好把屋子整修一下,如果要大肆装潢,告诉李秘书一声,他会做好安排,不必客气。”她到底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提供的生活费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她拿起一块迷你小白板,写上回答——“谢了。这里不算贫民窟,我只有一个人,用不到太多东西,每天都忙着画画,没时间看家里有多漂亮。这里离基金会近,买东西久方便,我觉得很好。”
他快速阅过,忍耐地闭了闭眼,不欲和她争辩,走到餐桌一侧坐了下来,扫视了一遍面前的菜色,眉头皱得更紧。
糙米饭、香菜烩豆腐、什锦炒菇、氽烫芥兰菜、豆苗蛋花汤,仅有的荤菜是蒸鲑鱼,她这算是招待他?她手里那双筷子尖端沾黏的饭粒显示,她甚至已自行开动了,她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想了想,他提议道:“下次到我住处吃饭吧!家里厨子的手艺还不错,你不必费心准备了。”
她跟着落坐,擦掉白板上的字,笑着写道:“对不起啊,景先生,我只能吃这样的菜饭,别的都不适合,要委屈您了!”
他变了面色,仍镇定地回答:“你想吃的厨子都能做。”
她不再搭话,举筷自顾自吃起来,颇有各自请便的意思。
他看着她毫不顾忌地爽快进食,不禁起疑,这就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父亲坚持要他完成的婚姻?她和三年前判若两人啊!结婚登记那一天,虽然只有惊鸿一瞥,印象中,淡妆着洋装的她称得上娇俏,也较丰润,不似现在纤瘦苍白,沉默不语的她看似柔弱依人;此刻举措却似粗鲁的小男生,言语也不思修饰,她这是故意惹恼他?结婚前她就该有共识他们不会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不是吗?求仁得仁,他算不上亏待她啊!
像不打算和他交谈,她视线只定着在菜饭里,他勉为其难夹了一门炒菇放进口中,含糊嚼了一下,诧异地发现滋味并不坏,仔细再吃一口,爽淡不腻,还存有食材原有的鲜甜。试了几道菜,水准都很整齐,油添得很少,靠天然佐料提味,简单中见真章;蒜蒸鲑鱼甚至尝得出加料的梨汁甜味,吃不出一丝腥味。他连吃了几口填腹,眼角不经意扫过她的表情,她唇畔隐隐泛笑。
“不觉得淡了点吗?”掩饰什么似地,他冷评了一句。
她立刻放下筷子,转身走进厨房,三秒后出现“砰”一声在他前方摆了一瓶小盐罐,做了个“请用”的手势,回座继续吃自己的饭。
太阳穴抽动一下,缓了缓情绪,他转移话题“你到克里夫镇做什么?”
她抬眼,一脸讶然不解。这三年,他把她漠视得十分彻底啊!她对他的意义,就和公司组织里,薪水照领却从未有幸和老板正面交锋的低阶员工差不多吧。
她抄起笔写道:“我弟弟方宇就住在小镇附近不远的大学城,他快拿到学位了,您忘了?”她特地远道去和一年没见面的手足相聚几天,就遇上了劫匪事件。
对于她姊弟俩的私事,他的确毫无所悉,多年前一直由景父负责打点,待景父撒手西归,他只管按时汇款,并不打算多接触了解。
“那一天——结果还好吧?”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劫案当时不知她说话有困难,态度欠佳了点,可任谁也想不到,在天涯海角的一方会碰见和自己有关的人。
她耸耸肩,似笑非笑写道:“托您的福,我在警局坐了—晚上,到机场的巴士也跑了,还劳驾我弟弟赶来向警官做证,我只是倒霉的过路人,不足探风的同伙劫犯,也不是顺手牵羊的小贼。”
两人各怀心思对视半天,他终于调开目光,沉默地用餐,直到用毕,自行倒了杯茶喝,才别有意味地重启话端:“一佰万已准时汇到,你该满意了!”
她拿起白板,写了“谢谢”两个大字,底下添上斗大的三个惊叹号,在他面前展示两秒,放到一边,拿起汤杓舀汤。
他直望她,她气定神闲地喝着汤,像对着空气一样自得,他胸口一把愠火微烧,暗付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一旁,脱下外套,松开领带,往右侧通向内室的短廊走去。
她吃了惊,放下汤碗追进去。不过是两房两厅的简单格局,很容易找到了卧房,他不花时间打量,外套随意甩在床上,领带也轻松除下,丢在外套之上,正解开喉下的衬衫钮扣,她用力按住他手腕,双眼发出强烈的质问。
他扬起一边嘴角,故作不解状“你不是想告我没有履行过同居义务?为了避免你没事拿这把柄要胁我,我看还是切实执行算了,否则,未来不知还有多少个一佰万等着我付。”
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她气急败坏瞅着他,一时半刻又不能反驳,只好拉着他的手,使劲将他拉出卧房,回到客厅,赶紧拿起白板写下“偶尔见个面、吃个饭,就算是履行了,不必太拘泥条文上的意义,这样你也好过对吧?”
“这是你自己的定义,可没经过我的同意。我从不签含含糊糊的合约,一旦签下,就该确实执行,过去是我疏忽了,现在补偿不晚。记住,我绝不会和家人上法院打官司,让外人看笑话。至于我好过不好过,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不是没当过兵、睡过泥地,你这里可好多了。”
这是真心话吗?那倒未必,他不过是想看她姿态柔软低下,起码表现出由衷的谢意。他最忌讳的事就是任人宰割,职场相同,私下亦然,只要她循规蹈炬,承诺别再做出非份要求,此事就一笔勾销,各自回到原点,互不干扰。
她直勾勾凝视他,眨也不眨,仿佛这样看可以看进他心底。对峙了一会,他表情如一,她脸上原来的紧绷线条却软化了,放弃了坚持。
擦净白板,她缓慢动笔“如果你认为这么做比较正确,我不会干涉你。房间小,床垫不符合人体工学,枕头不是健康枕,不怕第二天腰酸背痛就请用!”
他着实楞住,不明白为何错估了她。她走回餐桌旁,慢条斯理收拾碗筷,一脸平静,不一会儿,厨房传来洗涤的声音,和碗盘轻巧的擦碰声。她果真把他晾在一旁,不再进行讨论了?他预期她该有的反应居然没出现,如果出尔反尔一走了之,反而像是他在闹意气,这个女人——
他咬咬牙,毅然走向卧房。
一个钟头后——
她蹑手蹑脚走进来,往床上一瞄——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她悄悄坐在床畔的单人椅上,一手托着腮,静静在晕黄的夜灯下俯看他。
他和衣而眠,一半脸庞埋在阴影里,规律的鼻息声显示他极为入眠,原本严肃的轮廓变得柔和许多。这就是她外公替她找的可靠男人?
她好奇地靠近一些,他身上的清冽气息立即钻进她鼻腔,这感觉好像太亲密了,她吃惊地退后,又不禁莞尔。这男人,还真以为她是吓大的,那张目不斜视的面庞,不时透出不耐烦的神色,和年少时一模一样。三年前他对她没兴趣,三年后也不会心血来潮履行夫妻义务,这一点她胸有成竹得很。
她动作轻巧地从置物柜中拿出一条薄被单,踮着脚尖离开房间,端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啜着热茶,心思如被吹落的蒲公英,飘扬在时光的轨迹中,不由自主地往前回溯,回到那描绘不出一丝精彩的贫乏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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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代的她见过景怀君许多次,不在社交场合,而是在外公的老宅子里。
当时她随同离了婚的母亲、幼小的弟弟,寄住在外公家。所谓寄住,就是母亲总承诺她在外头安顿好就会回来接他们;刚开始并无食言,隔一、两个月母亲就会回来探望姊弟俩一次,后来时间拉长,三个月、半年,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她和弟弟都长高了许多,面前站着轻唤他们的貌美女人也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离。而几乎不例外的,母亲回来的结局就是与外公激烈的争吵,和绝决的不欢而散。
“你欠我的,你不该逼我嫁他!”母亲总会在争吵中带上那么一句,然后是一阵可怕的寂静,最后是摔门而去的高跟鞋喀喀声。
从十岁那年起,她没再见过母亲。想念吗?说不上来,母亲的印象总是与不快乐连结在一起,求生本能使姊弟俩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乖巧,自动自发照顾自己,仿佛不这么做就大有被驱逐出境的可能,事实上,老宅子里根本没人在意他们,所有的生活起居都有个老帮佣负责照管,姊弟俩要求又少,烦不上其它忙着在外奔波的大人。
就在那段期间,景怀君时常和正值壮年的景父上门造访,年少时朝的景怀君样貌身形已有现在的雏形,但眉宇有股跃动的忿懑,和无尽的不耐烦,一见即知和大人上一趟方家门对他而言有多么地心不甘情不愿。
他们三人总在前廊下面对庭院坐着谈话,景怀君一坐下,永远一副少年老成模样拿份报纸默不应声;景父恒常眉心深锁;外公不是一脸凝重,就是无限憾恨的长叹。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什么,连帮佣都离得远远的,深怕外公板脸喝叱,只有一次,为了捡一颗不小心弹落在他们桌底下的羽毛球,她从另一个角落匍匐前进,手臂伸进桌下抅球,小心翼翼不惊动大人,她听见景父低声道:“只要她肯回来,我愿意如期举行婚礼。”外公喟然:“恒毅,我对不起你,你另择良配吧,别再等了!”
手缩回来时,还是碰到了某人的皮鞋鞋尖,上方报纸移开,一双少年愤怒的眼睛俯看她,她急忙缩头逃窜,不敢再靠近那里。
慢慢地,从宅子里的耳语得知,景恒毅和外公的大女儿,也就是她的大姨,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景恒毅家境清寒,但年轻有为,苦读出身的他在一家电子厂担任工程师,外公并不乐意女儿跟着家计繁重的景恒毅过不确定的日子,作主将大姨嫁给另一个富商之子,不出两年,大姨逃家了,逃到了国外,刻意断了一切音讯,不再出现。景恒毅多年来差人找寻,却无功而返,有人说,大姨逃家是因为不堪家暴;有人说,她根本是和富商之子的生意对象私奔了;更有人说,她恨死外公,就算老死在外也不会回家。景恒毅没有放弃过,直到那一年,有人在马来西亚见到了她,他寻迹而至,本以为苦尽笆来,没想到人事全非,她改嫁了,再一次令他锻羽而归。
景恒毅造访的次数变少了,也不将景怀君带在身边了,但每次来都会和蔼地慰问她几句,送姊弟俩一些实用的小礼。他始终不曾间断和外公的连系,后来她才知晓,外公因为愧意,大笔投资了景恒毅创业的第一家半导体厂,不出五年,竟发展得有声有色,在业界占了一席之地,昔日的穷小子从此改头换面,成为实业家;而外公这一厢,却自此江河日下,树倒猢县散。
深念旧情的景恒毅不停的挹注资金,远超过当年受到的资助,始终挽救不了沉疴已重的方家家业。没多久,心力交瘁的外公撒手不管,让子女另立门户去了。
没有父母庇荫的方菲姊弟,首先感到了世态炎凉,但过去一向也没有被呵护备至,所以不需太多挣扎,很快能半工半读地养活自己,适应了抛头露面的生活。
他们和一般家境的年轻人一样,没有经济的优势,只有靠双手和脑袋,倒也甘之如饴。年轻,总令人感到未来有无限可能性。
可能性的梦想怀抱到大三那年戛然而止,一次感冒后,喉咙的异物感长期不消,从慢性咳嗽、呼吸不顺,嗓声沙嘎到喑哑,拖延了半年,她终于警觉到了不对,自行到医院切片检查,证实罹患了恶性肿瘤。
她足不出户了两天,很快振作,决定亲自告诉外公,她生病了,一个不该好发在健康女孩身上的恶性病。
外公十分镇定,陪着她度过难捱的手术期。幸好病灶尚未扩散,算是成功切除,但,好似不留个后遗症不足以证明造化弄人,她的声音彻底失去了。
晴天霹雳吗?也还好,至少还活着看见亲人。她努力适应没有甜美声音的生活,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不大需要声音的工作,差不多快接受自己身负残疾这项事实后,紧接着,外公无预警病倒。
备受打击吗?其实不然,所谓债多不愁,欠一佰万和欠一佰一十万的感觉不会相差太多了,只是外公其余的子女已是自身难保,任谁也没有多余心力照顾老人,责任自然就落在曾经吃了多年闲饭的她身上。也就在那个阶段,她养成了人前微笑人后发呆的习惯,不轻易把情绪泄露,在外公面前,她比正常人表现得还开朗健康。老人在活着的最后阶段,为她安排了一件事,就是她的婚姻。
“我和你景叔叔说好了,和怀君结婚吧!让景家明正言顺的照顾你。”
如果不是口齿清晰、眼神矍铄,她会以为老人病得神智不清了。
“我不需要别人,我有工作,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她用签字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大大的黑字,让老花眼的外公看清楚,底下附加一个搞笑人脸。
“小菲,你弟弟需要。”
这句话让她顿时呆默。她优秀的弟弟刚申请到了美国东岸一所名校研究所,没有争取到奖学金名额,正愁学费不知从何而来,已打算放弃出国的计划,没想到外公心头一直记挂这件事。
“外公,人家没事为何要和我结婚?”她啼笑皆非,这不是一厢情愿吗?
尽管她把这提议当作老人的梦呓,还是稍稍回想了一下景怀君这个人。成年后,她甚至只在商业杂志上见过他的尊容,一个道貌岸然的企业家第二代。“他都三十几了,会让做父母的安排他的婚事吗?”何况今非昔比,别说她身家不如人,她甚至没有正常的沟通能力。老人家太天真了,以为还身在呼风唤雨的过去。
“怀君其实不是景叔叔的亲儿子,是他侄子,景叔叔没结婚,他的兄长把么儿过继给他。怀君是他一手培养大的,对他很尊重,你不用担心。”外公疲倦地把眼皮合上。“我这一生,替子孙做的最后一个安排就是这件事了。我当年看低了景恒毅,害了自己的女儿,我能为你们姊弟俩做的不多,这一次,希望能弥补一些。别说我只疼你弟弟,我最担心的是你,与其找个等而下之的对象受人欺侮,不如嫁进一个可以信赖又能照顾你的人家。你身体不好,没有本钱操劳,你如果逞强,将来你弟弟有事找谁商量?”
这些话说得真切又条理分明,证明老人的脑袋还未沦陷病魔掌中,务实的她却没办法当真。试想,缺了一条腿的人还会渴望自己能上台跳芭蕾舞吗?
第二天早已浑忘脑后,老人也只字不再提,渐渐陷入昏迷状态,半个月后,外公弥留那天,景恒毅出现了,在医院里。
“你外公和你提过结婚的事?”
连续三天在病榻旁不眠不休的她不置可否,有气无力地在纸上写道:“他精神不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别介意。”
“他心里很清楚。你呢?有意见吗?”
她错愕极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景恒毅认真地看着她,叹口气道:“你和雁青长得真像。”雁青是大姨的名字,他至今未忘怀半分?
“景叔叔,别为难景大哥,我可以过得很好,不能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两个长辈认真起来,仿佛时光倒错,回到五0年代,令人匪夷所思。
景恒毅看着她那手字,笑道:“连字迹都像。”他怜惜地拍拍她的头。“不为难,你是好孩子,怀君他懂的。方宇的事我都办好了,以后在国外有人会照顾他,你不必担心。还有,结婚后,你们还是可以保有原来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不必改变,怀君不会干扰你的。”久经商场,景恒毅再温和都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这是你外公的遗愿,不必想太多,没有人会伤害你。”她什么都来不及问,景恒毅便匆匆走了,他只是来通知,不是和她商量。
呆坐在病房一晚,她把这件荒谬的主意仔细想了几遍,外公说的不全然错,她还能有什么损失?她难道打从心底奢望未来会有爱情吗?但只要现在点个头,有人会因为她而受益良多。至于景怀君的想法,她无从了解也不想了解,做生意的人不做蚀本的事,她的考虑可能比他们还浅薄。
景怀君的确完全没有干扰她,外公去世后一个月,他差了一名律师前来让她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像签合同一样;结婚登记那天倒是旋风般出现了五分钟,对她颔个首,面无表情地淡扫她一眼,她甚至严重怀疑他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就完成了大部份男女都要大费周章才能完成的终身大事。
自那天起,她再也没见过他,反而是景恒毅对她付出较多的关照,三不五时探望她。她逐渐了解,这桩婚姻建筑在两位长辈的相互补偿和亏欠上,景恒毅补偿过去未竟的爱情,和老人大方提携之恩;老人则是补偿对两个女儿的亏欠,双方借着方菲了结了他们的遗憾。
婚后半年,景恒毅在一次国外差旅途中心脏病发猝逝,之后,她和景家的关系全靠李秘书为连系桥梁,她和景怀君,正式成为法律关系最亲密的陌生人。
思路到此暂停,她静听了一会。看来卧房里的男人今夜是不会离开了。
陌生人?就算是面对陌生人,你是不是该要有礼貌些?她在心里嘟囔着,抱着薄被,和衣蜷缩在藤椅上,闭上眼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