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当初夏的阳光穿过单薄的窗帘在谢铭心合上的眼皮内形成刺目的红晕时,她终于不甘心的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老半天。
阳光充塞了整个室内,亮黄的艳色昭告它已悬挂半天高了,不是初露的淡淡曙光,所以,现在应该是--
她猛然惊坐起,往床头的两个闹钟一瞄--有志一同的指着八点三十分。
“啊--”她惨叫一声,慌忙的跳下床,以赛百米的速度冲进浴室去,在三分钟之内解决了刷牙洗脸等盥洗动作,再冲回房内打开衣橱随手抽出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t恤,迅速的完成换装。临走前对着镜子用十指随意耙梳散乱的及胸长发,然后脚踩风火轮似的冲出卧房,只见她那年过半百的父亲已西装笔挺、从从容容的坐在餐桌旁边喝牛奶、边看报纸。
谢进瞥了她一眼,白花的眉挑起。“急什么?坐下吃了早餐再走。”
“你有听到我的闹钟响吧?八点半了!为什么不叫我?我快迟到了!今天中心有活动,我负责的事一大堆耶!”她扯扯穿歪了的裤头,最近有些瘦了,原本紧身的牛仔裤变得稍微松了些。
“两个闹钟都叫不醒-,可见-自律太差,明知道有活动昨晚还熬夜看小说,该怪谁?”
“都这步田地了你还训我?”她拿起一杯打好的果汁大口大口的灌进喉咙里。
“瞧-那吃相!”谢进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
谢铭心自小失去母亲,六岁以前由台中的外婆照顾,上小学之后谢进将她带回台北,一手带大至今。
他一个大男人,带个女孩颇为辛苦。日常起居--食、衣、住、行搞得他手忙脚乱不说,女儿自幼在乡下长大,粗鲁不文也就罢,还满脑鬼点子整得他七荤八素,差点连班也上不了。若不是老董对他有足够的谅解,头两年还差了个训练有素的保姆替他顾全家务,恐怕他早已回家吃自己了。
但毕竟是少了个母亲,所以谢铭心没有一般女孩家该有的温柔婉约,她率直热情、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理想,功课从不用他操心,虽然平日成绩并不是顶尖,因为她将时间都花在兴趣嗜好上。但是面临联考关头时,她足不出户两个月也上了名列前茅的学校,就是大学所挑选的科系令他很不满意。初时以为她选校不选系,为了上第一志愿宁愿牺牲性向再转系,后来才发现自己实在不了解这个女儿,她竟然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志愿全都填选同一个科系--社会工作系。
大学四年毕业了,她如愿进了家扶中心做社工,至今已上班快一年了,没什么适应期的问题,他也很少过问,但眼看同辈的子女一个个进了知名的企业工作,他也不是不感叹。
谢铭心喝完了果汁,瞄了一眼父亲桌上的牛皮纸公文袋问道:“爸,我要你那种公文袋装资料,还有没有其它的?”
“书房资料柜右上角抽屉里,别乱翻。”
“知道了!”她冲进书房,很快的拿了一个纸袋后回到餐桌旁,将原本散放一旁的纸张全数放入,与父亲那袋并放在一起。
“把吐司吃完,我待会送-一程。”看她在整理背包,显见又想空腹上班。
“谢谢你的好心,可是没有摩托车我真的很不方便,我骑车很快就到了。”
“别飚车。”他知道她赶时间时的狠劲。
“知道了!”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公文袋,拎起车钥匙,飞快的奔出家门。
十五分钟!她盘算了一下可以抄的快捷方式,很快的便穿梭在车流中,娴熟的掌控好速度,快速而准确的奔驰在预计好的大街小巷里,还不时眼观四路闪躲在拦截逆向行驶的交警,终于在九点过五分时停在中心门口。
看了一下腕表,她满意的笑了,不是迟到得很厉害。
一个短发圆脸的女人闻声从中心疾步而出,看见谢铭心时松了一口气道:“我还真怕-赶不上呢!人都快到齐了,资料带了吧?先给我,我看一下与会名单。”
谢铭心翻开背包,拿出公文袋,轻快地道:“都在里头,-先进去准备吧!”
短发女人边走边抽出资料详阅,步履突然由快而慢。
“合约?报表?开发山坡地?”她转头不解的走向已将车停好的谢铭心“-确定这是我们要的东西?”
谢铭心一把抢过同事手中的数据,一张张速览之后,脸色大变。“糟!我拿错我爸的文件了。”她很快的将资料塞回背包,重新发动车子。
“我爸公司离这不远,我去跟他换回来。”她对同事挥挥手,很快的消失在街头。
谢进的公司在办公大楼林立的敦化南路上,她虽数度路过,但从未进去过,老实说还真不知道位在那层楼,加上她今天太勿忙,手机也忘了带,所以无法事先询问。
机车拐过几条巷子后,很快的便到达那栋蓝色玻璃帏帷大楼前,车还没停好,她便眼尖瞥到正前方二十步远处,父亲上了街边停放的一辆黑色轿车,旁边有两个随从模样的男人在开关车门。
她大喊一声:“老爸!”
声音淹没在车来攘往的街道上,没有人理会她,黑色轿车已然开动,她加足马力追上去,与骄车并列时,拚命拍打墨黑的前座车窗,离有一段距离的随从看见,迅雷不及掩耳的从后疾跑追上,一人制住她的车,一人捉住她的手腕,大喝道:“住手!-是什么人?”
她连人带车被挟至路旁,眼看父亲的车子就要驶远,她用力挣脱男人的铁腕,大骂:“你们干什么?黑道啊?”男人额上青筋跳动,未及反应,已走远的车子竟又倒退回来,停在他们身旁。
谢铭心摘下安全帽,一头长发垂落,她将帽子放在车座上,作出凶霸的表情道:“车子扶好!我找我老爸不行吗?”
她走向黑色骄车,前后车窗均已摇下,她从背包里拿出掉了包的公文袋,递入前座道:“爸!我的那份还我!”
谢进满头雾水的看了眼刚刚不要命在追车的女儿,方才还好是他眼力好,及时认出了女儿的车子,要不然乍看戴着安全帽的她还真像街头滋事份子。不过那些随从动作还真敏捷,三两下就把他女儿制伏在路边。
“爸!快啊!我开会等着用,已经迟到了耶!”谢铭心不耐的催促着。
谢进看了一下公文袋,恍然大悟道:“-这孩子,老是粗心大意!”
“你自己还不是没发现。”她习惯性地回嘴道,顺手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
“铭心,过来!”谢进叫住转身要走的她。
她没好气地走回去,翘着唇道:“知道了,不会再飚车了!”
谢进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疑惑地压低头颅凑进父亲身旁。
“有礼貌点!和阙董事长打个招呼。”谢进低声道。
谢铭心这才发现车后座还坐了两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她凭直觉认定那位斜眉锐眼、眸光荧荧,正勾着唇毫不客气的打量自己的就是姓阙的男人,他似笑非笑,眼神流露兴味,仰着下巴等待她的反应。
迟疑了一下,她素来对满身铜臭味的商业人士并无好感,碍于父亲食人之禄,她扫了他两眼后,面无表情的微点个头,以缺乏热情的声调打个招呼:“阙先生。”旋即转身离去。
谢进颇为尴尬的干笑道:“不好意思,这孩子野了点。”
阙弦乔示意司机继续开车,不以为意道:“你女儿?这么大了?”
“是啊!去年大学刚毕业。”
“在做什么?”阙弦乔语气如常的问。
“在家扶中心作社工。”
“嗯?”斜眉微拧,怀疑自己听错。
“这孩子是社工系毕业的,也算是学以致用,我向来是管不了她的。”谢进暗叹一声,铭心凡事虽未令他烦恼,但离光耀门楣还有一大段距离。
后座的阙弦乔沉默了一会儿,食指在膝上敲打着,突地笑了两声。“进叔,如果你不介意,我那里缺了个助理秘书,可以叫她来试看看,算是让她见个世面吧!”
谢进“嗄”了一声,明显的无欣喜之意。“这孩子恐怕上不了台面,我怕她会给您误事。”他真正的担忧是--即使女儿真的勉强来了,那倔强不随俗的性子迟早会让他的老脸挂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想好好的等退休养老呢!
“无妨!新人总有个适应期,我会叫黄秘书带她,她看起来是个聪明相,应该很容易进入状况,你跟她提提看吧,待遇比照正式秘书。”
谢进着实吓了一跳,他算是老臣了,但从未倚老卖老引介过任何人、事,阙弦乔分明是卖他面子才会提携他女儿,他若再拒绝未免就太不上道了。
阙弦乔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唇边浮现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难得有女人用那种毫不在乎的眼神和一看即知勉强的态度面对他,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女,但那包裹在紧身牛仔裤和t恤里的纤细躯体有着青春的媚惑,长发随意披散的颊上染着被太阳热力熏出的薄汗和殷红,微翘的唇尖倔强毕露。她竟敢和高头大马的保全人员怒目而视,这样的女人放在身边是一种趣味,不见得有什么用处,纯粹是好玩。看惯了清一色的职业化上班女郎,他不介意换换口味。
他看看时间,陡然沉声道:“这件开发案吴家有什么动作?”
“频频向有关高层施压,不过我们动作这么快,他们应该是没辙。”谢进脸上有着平日少见的精锐。
“注意一下后续发展,他们部署了这么久,不会轻易放弃,我不想在最后关头出差错,派人监视那几个有把柄的议员。”阙弦乔冰冻住难得的笑容,很快的陷入沉思状态。
“是。”谢进的心绪再度转回女儿身上,他真正的隐忧或许不在谢铭心的性格上,而是他向来对他的家庭都保持沉默低调,可能是下意识想保有女儿一生的单纯无虑,纵使铭心不能在事业上大展鸿图,然而女人最终的归宿不就是有个平稳安适的家庭吗?那么她现在所选择的路也不见得是不好的。
思及此,铭心进不进弦天也不重要了,他得先想一个下得了台阶的借口才是。
谢铭心踏进这间放眼望去约有三十多坪的私人办公室,不禁皱起脸--一个大男人体积横竖不会比一只熊大,需要浪费这么大的空间供人朝圣吗?况且举目所及都是冷冰冰的黑白大理石建材,坐在这里思考商机会比较灵通吗?恐怕让给黑手党头子会商下一个要暗算谁会比较适合吧!
摇晃着丰臀的秘书小姐手指着角落的米色沙发道:“先坐着,我去看看阙先生开完会了没有?”说完扭着腰肢踩着美丽又危险的高跟鞋走了。
她耸耸肩,好整以暇的叉开小腿斜靠沙发坐好,生平第一次穿套装,让她别扭得不得了,脱下外套,露出里头无袖的针织上衣,松开半跟包鞋,外头三十五度逼人的燠热终于解脱了。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满室的冰凉空调使她有如置身在无波的海洋里,说不出的徜徉舒适,熬夜带来的困倦一涌而上,她晃了晃脑袋,喝了口小妹送来的麦茶清醒一下。
她很规矩的等了十五分钟,完全没有人理她。
她向外张望了一下,隔着玻璃看到秘书室的勾魂小姐十指勤快的猛按计算机键盘,根本就像忘了有她这么一号无名小卒存在。
她按耐住心中稍稍的不悦,回头继续等待,眼前是白纱半遮的景观窗,掩去了外面大半的天光,室内的光线阴柔不刺目。
左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掌心托颊,她调整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呆望着前方,心想:真应该将昨晚未看完的小说带来的,真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眼皮渐渐像挂了千斤重物似的向下垂去,她费力的撑开,又落下,数次后,温和入眼的光线缓缓模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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