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天空之邻家女孩

    　　她搬来不久，瘦瘦小小的个头，几乎没发育好的身材，显得异常单簿，苍白的脸上一双大而哀怨的眼睛，眼角细细的鱼尾纹令人猜不出她的实际年龄。第一天见到她，她细声细气的叫着我姐姐，当然也就是借些日常用品之类的，递给她的瞬间，我才发现这女孩细看有种干净清爽的漂亮，青春实在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花季的，只是这美丽短暂得实在有些令人心碎。

    这附近有家电子厂，老板颇有经济头脑，租用当年轰轰烈烈的国企留下的车间，再向临近的乡村招募一些年青的男孩女孩当工人，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一、二岁之间，单纯的手工作业，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只需要廉价的劳力每日重复一些简单而机械的工作，工资当然是按件计算，这样好似公平的交易，却令大把的青春被消蚀在一分或一角钱一个的单调之中，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一些平日里的空置房找到了用户，一张破床，一盏白炽灯一月八十元就可以租给象这样的小工人，这女孩就这样住进了邻家的小屋。

    一段时间过去了，她每日里昼出夜归，悄无声息，即使呆在家里也是一声不响的做着那些零件，一次我好奇的问她：“你这样不单调吗？”“还行吧”她笑笑说“不做不行啊”我实在想像不出，象这样简单重复，几分钱一个的零件，要做到月工资八百需要多少的时间和精力，但或许她的世界自有她的快乐，旁边的邻人也曾悄悄和我说起，她在工厂里，如果有人与她说话多了，她会出声制止让别人别出声，否则会影响她做工的进度，想到那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仅释然，再不敢过多打扰她！

    猛的一天，早过了上班时间，发现她闲散的站在屋外，观望着檐前的几株白杨，随意的打了下招呼，她主动说：“我不去上班了，今天去结算工资”没说原因，我也没问。大概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深究别人的隐私，如果算是隐私的话。她接着又说：“姐姐，你能陪我去买个mp3吗？”“好的，没问题”我笑了笑，我知道象这样的女孩最希望拥有的就是一只这样的数码产品，哪怕省下几个月的口粮，好在现在市面上的mp3也以惊人的速度在狂跌，有了这只mp3，她的生命里怕更多些色彩吧，我很乐意！

    临出门时，她突然怔怔的望着我，猛然说：“姐姐，我没法用眼影！”“嗯？”我很错愕，不知她怎么提起这个“我一用眼影眼睛就会流泪”“哦，去看过吗，是不是眼疾”“不是的，是小时侯哭多了，”“哦！”我不知道这句话背后会有什么伤心事，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提及的伤疤，虽然当时会觉得坚强得足以抵御任何冲击，但只要轻轻触及还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我默然。

    考虑到她的经济状况，又是第一次陪这个陌生女孩上街，所以我们逛遍了所有的数码商场，终于选到了她满意的产品，接下来，又陪着她去打理了头发，原来她第二天就打算坐火车去见男朋友，想想也正常，把工作结束了去投奔男友，只是始终没打通她男友的电话，这在千里之遥的另一端，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心中不由隐隐替她不安。

    是夜，她静静坐在我家里的皮椅里看电视，小小的身躯盖着一张薄毯，倦成一团似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或许白天里我的热心令她感到温暖，她突然有了向我倾诉的冲动，放下摇控器，她说起了家事。

    父母婚姻是文革的产物，当年的地主儿女因为出生不好，到了婚龄只好凑合结婚，女孩的父亲很英俊而母亲却其貌不扬，甚为敦实，等政治风波一过，出生不再是划分人高低贵贱的标准时，这脆弱的婚姻很快就分崩离析，唯一留下的后果就是当年婚姻中的这些儿女们，女孩说着眼圈渐渐红了，父亲再娶，母亲不知所踪，父亲不允许她们与生母有任何接触，最终她在成年后开始割断了与家里的联系，这便是很少见到她家人的原因了，女孩指了指眼睛：“你看我的眼皮上面有些红，就是小时侯哭多了的原因，现在一见风就会流泪”猛然想起曾在一本书上读过“风泪眼”这个词，因极度的伤心导致眼睛对任何刺激都无法再承受，一般都发生在老人身上，而面前这才是正值花季的少女，心中不禁侧然。只轻轻的劝慰她，凡事别往后看，要向前看，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等找到男友后，托一个可靠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谁知世事却未尽如人意，提着皮箱，兴冲冲出门的她，不到五天的一个夜晚，又出现在门口，这次见着她，满脸的笑后藏着茫然，说是专程回来治病“姐姐，我内分泌失调，可能以后会很难有孩子，所以回来吃中药。”“可是，你现在一无所有，要治病也应该留在男朋友身边，有人照顾才好”“是啊，他让我在那边工作，我才不愿意，所以回来了”这话说得恐怕她自己都不会相信“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先治病，然后再出去打工”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人都需要保持信心的完整后，才有精力来舔平伤口，之后每日里见她无聊的坐在门前，手里捧着一本很难翻页的书，似看非看，生理的伤痕易治，心理的伤口需要的却不仅仅是时间。

    起风了，这个秋天似乎真的很萧瑟。

    2006-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