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洲桥,他下了课就照样雕出了一架;我们学鲁班学艺,他回到家就雕出了宝塔。小时侯的我占有欲极强,就去讨好他,用些小聪明给巧取豪夺了来。记得当时有一个从西藏回家上学的小子,野蛮的很,但他脖子上带着一个奇特的木雕,这木雕类似赵叔美术月刊上的非洲人型雕刻,我比较眼热,天天去骗他,和他交朋友,但他就是不上当。这说明王君还是比较憨直的一个人。于是,我和他就成了很铁的顽伴。
贫瘠的生活能够挖掘出最多的乐趣。我们可以在一起捏各式的泥油再去砖窑烧制、可以发明许多徒手的游戏比如“公安局抓小偷”、可以在麻地里玩一场莫须有的战争、可以在封冻的大口井上风驰电掣、可以做手工的灯笼风筝、可以还可以
夏夜,躺在操场的凉席上就能听到旷野里的狼嚎。有一次,我们天刚亮就纠集到一起,因为昨夜争论狼是不是“吃红肉、拉白屎”未果,决定去考察一番。王君领路,说他认识狼迹。我们走了很远,一直到了完全无人迹的山下,还真就看到一堆白粪。
类似这样的举动还有许多。比如把王君家的狗放出来,让它演“赛虎”结果这只赛虎不听使唤,一劲跑到西岭,直到第二天才瘸着爪回来。而我们又去为它伸张正义,到西岭去端掉了几处兔子窝。还有,我们研究灭蚁药,因为当时我们住的是土屋,经常蚁满为患。我制作的配方为:药酒、烂棉花、长霉的锅巴、红药水等等,拿到王君家试,他又给增加了一道工序,果然有效,那就是:再加点敌敌畏。
真的,那时我们很傻。
傻得看不清生活的本质。
王君会下兔子扣,会制造自动航行的船模,会鉴定中草药,会很多很多就是没学会生活。
直到2003年的一天,他上了报纸、上了电视。他因口角之争,一时不忿,成了一名故意杀人的罪犯。被逮捕后,他的哥哥来到我家,那天我在岚山。他的哥哥在我家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就走了。
我没有勇气去见他和他的家人,直至有一天,我看到电视里的公判大会上,他被宣布执行死刑。憔悴而木然的样子,再也没有了少时的生动。
直至有一天,我再次路过大湖。停下车,为他遥祭。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有长风掠过旷野。
掠过我们曾经欢笑过的、曾经不断探索过的乡村的旷野。
四、迁徙的莲花
巧老师没来的时候,我们的校园生活寂如干涸的池塘。
巧老师来的时候,池塘里顿时变的生机活泼,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莲”字。池塘里多了一株卓尔不群的植物,自然是有可观了。
巧老师没来的时候,大湖村小学的师资力量是乏善可陈的。巧老师是师范生,分到镇里时,有人给她说对象,她不同意。那好,你到村里锻炼吧。她就再次服从了分配。
她是昂着头来的,本来脑门就大,显得很轩昂。我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女性!她象一个磁场,深深的吸引着我们这些皮猴子的注意。
她身上喷着淡淡的薄荷香水,她订阅了读者文摘,她朗声的在清晨的杨树行子里读雪莱,她踩着风琴教我们唱信天游,她还严肃的告诉我水彩中的土黄是有毒的要注意使用她简直就象一个天使!
这和平日里那些老朽们的教导是两个世界。我原来听到的最伟大的话就是:考上北大清华,国家会派小卧车来接你上北京。乖乖,那时侯,我们两年中能有一回看见个卧车,那真就算不错了。所以我经常做白日梦,梦见我穿着喇叭裤、高底鞋,从小卧车里下来,站在天安门前,用手拂拂金边眼镜,再潇洒的甩甩长发,那叫:酷!
我读书啊读书,仿佛就是为了坐一坐卧车。
而巧老师却这样教育我们:要做好你自己。无论你能不能考上学。
1986年的本人,自我感觉还是蛮好的,长的又帅、学习又好,偶然还能搞点美术书法,尾巴常常挂在天上。有一天,我们上音乐课。原先我们都是“太阳当空照”来着,可巧老师偏偏教我们唱“我低头、向山沟”这让我这个思想不解放的神童摇头叹气。流行歌曲,唉!我就故意捣乱。不过,还得承认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现欲,以期引起巧老师对我的注意和赏识,俺还有点这目的。
我起初是叠飞机放,然后时而嚎叫时而怪笑。巧老师果然注意我了,说:东,站起来!我东张西望,就是不站。站起来!我还是不站。
巧老师红了脸,走过来说:为什么捣乱?我说:我不唱资产阶级的东西!
巧老师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放了学,父亲揪着我的耳朵去找她,她的眼睛已经象一个桃子了。不过她轻轻的说,不怨小东,我也不该发火。哎呀,俺感动的当场眼睛也变成桃子了。
从此,对她是言听计从。
给巧老师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可巧老师总是以年轻为由婉拒。这样的一位知识女性在乡村小学里显得太为突兀,后来,就有了一些流言蜚语。据我浅薄的知识,流言多来自没有给她说成对象的媒婆或媒公。巧老师面对这些比面对我的顶撞要坚强的多,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读她的雪莱。
巧老师走的时候,是很突然的。她应聘到济南一处小学去,走时,连工作介绍信都没有。因为单位不同意。
济南接收了她。济南要比大湖大,要比碑廓大。济南是乡村人眼里的大世界。你看,我们这个村出了一位教育济南人的老师,我们这样自豪的说。
大明湖的水,可以种植数不清的莲花。
可在你记忆中摇曳的,只有一朵。
一朵在迁徙中成长的莲花。
五、文章的尾巴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张承志说:所谓古代,就是洁与耻尚未完全泯灭的时代。
洁与耻。理想和现实、光荣和梦想、浪漫和尊严。个人的命运已被历史的洪炉熔铸成永难改变的器型。
八十年代,我和我们最后的青铜时代。
过去了,就不再回来。
2005年4月16日。夜。初稿
2005年4月18日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