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祎的语调听来命令成分居多,苗菲越发不满。她脱离出他的手心,又稍稍拉开些距离,快速说道:“我不走,跟你耽误的,我还一场比赛没看呢。”麒麟明面上是健身馆,晚上则是地下拳场,会员十有八九在警界浸淫。他们要么来这里锻炼健身、要么办事儿找人,最兴奋的还是在拳场里花钱寻刺激。
陈俊祎没理会她的拒绝,轻松将她转过来面向他,周围灯火通明,但突出的五官在他脸上洒下严厉的阴影,使得他的面庞看起来更冷硬也更严峻。他俯视她片刻,然后双手伸向她的腰际一拉,整个人贴上他,说道:“这不是比赛,是赌博。血腥极了,你不会喜欢看的。”
这一贴近,陈俊祎的体热又当头罩下。苗菲立刻感受他胸前平坦结实的肌肉,以及绕在肩头的手臂。可恶,他还是那么壮,而且自大得对他的力量毫无所觉。
这令她安静下来,她没陈俊祎力气大,所以不会无谓的抵抗。他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并非为了限制行动、而是要传递某种急迫而含意更多的喔,不!她才不会重蹈覆辙呢,尽管她并不打算放弃浪漫情结,却绝不可能再让陈俊祎担任她梦里的任何角色。她做过一次,并且学到美梦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太过痛苦。
“你放开我。”苗菲压低声音,粗声说道。
陈俊祎没在意苗菲说什么,而是注意到董大志几个人朝他走来。
“陈俊祎,这么漂亮的美女,你可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呢。”虽然他们是对陈俊祎说着话,可一个个眼睛却盯着苗菲。
苗菲尴尬的面色终于有所松动,很是感激这会儿有人来打岔。她趁机撤离出陈俊祎的掌控,伸出手含笑说道:“你好,我叫苗菲。”
几个人相互介绍后,苗菲的目光来回扫过董冯二人,眼里闪现惊讶之色。这两个人和文质彬彬不沾边儿,比陈俊祎也年轻些。他们都很高很壮,刻意简朴的服装衬托出强健的体格,由内而外焕发出阳刚活力,还有一股野性的生命力和不驯的气息。
苗菲立刻从他们身上捕捉到熟悉和相似的特质,她笑呵呵说道:“嗨,陈俊祎,我不知道你还有两个兄弟啊!”这话听上去像圆盘抛光器碰到金属时发出的尖锐嘎嘎声,令人头发倒竖。一圈人震惊得一动不动、鸦雀无声。大家转过身张大嘴巴看着陈俊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兄弟?董大志和冯鼎言早已得出结论,他们俩虽然爹相同,但样子更随自己的妈一些。可是陈俊祎?他们之间毫无相似之处,肤发颜色、五官线条,就连神情也不同。然而另一方面,苗菲的这句话又好像很有道理,让很多用巧合和运气解释的事情更加合理。
董大志看向冯鼎言“嗯?”
冯鼎言摇头,回应道:“别看我,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
这是怎么回事?苗菲的目光在三个男人之间打转。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沾亲带故,随意说句场面话而已。她尴尬地解释:“我是画肖像画的,你们看上去确实一点儿都不像,那只是因为相由心生,我的意思是”
苗菲想说因为他们的成长经历太过不同,面部的肌肉运动因此受到影响,进而改变面部特征和周身气场。只看董大志和冯鼎言,他们的相似之处不那么明显,可如果把陈俊祎放在中间,联系一下子就清晰起来。然而,面前三个人阴沉难看的脸色告诉她,自己鲁莽说错了话,解释也只是在越描越糟。
苗菲挫败地说:“天啊,忘了我说的吧,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陈俊祎强装着镇定,显然打算忽略她的失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对董大志匆匆说道:“帮我跟老徐和陈俊伟带个话,我送苗菲回去,其他事儿以后再说。”
苗菲翻个白眼,可也知道最好退场,于是向其他人挥手“嗯,很高兴认识你们。”
陈俊祎一把搂住苗菲的肩膀,这次不给她机会挣脱,几乎将她抱着走出麒麟。
屋外一片漆黑沉寂,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星星点点的朦胧微光像隔着一层薄雾。白天的燥热并没有在夜晚有些好转,街上看不见人影,来往的车辆也稀稀疏疏。明明才十一点,却让人感觉已经凌晨两三点似的。
苗菲犹豫地问道:“怎么回事儿?要知道,我还以为他们是表兄弟啊,或者表表兄弟什么的,你们家亲戚多得我都头晕。”
陈俊祎没有回答,直到两人来到马路上,他才稍稍放松在她身上的压力,但手臂仍然在苗菲肩膀游移,搂着她的感觉太好,他不舍得完全放开。
陈俊祎指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说道:“这附近有个饭店吃宵夜,做得没什么特别,但难得清静。”虽然刚才说送苗菲回家,可是陈俊祎一出门就改变主意,他想多一点时间和苗菲相处。
苗菲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时告诉自己如果情况不佳,她一定要趁早结束。两人没走几步就拐进一个餐馆。陈俊祎显然来过很多次,只在柜台前站了两秒就说道:“门钉饼、三鲜烧卖、鲜虾肠粉、灌汤包、锅贴各两份,再来一个玉米粥。”
刚报完,苗菲就呵呵轻笑出声“这么多年,你的口味竟然一点儿没变。”
“你记得?”陈俊祎扭头看向她,眼里闪动光芒。他的饮食确实像例行公事似的一成不变,而且很少打破惯例。一个男人对过去或未来都不在意时,唯一能倚靠的就只剩自己定下的规则了。
苗菲再次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她躲过陈俊祎的目光,不愿让他在她的表情中读出太多,聪明的女子不会把心事挂在脸上。她装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头顶的菜单,像在决定想要什么。
陈俊祎面色一松“你呢?还想要玉米鸡蛋饼么?当然,这儿做的不是最好。
我们可以——”
苗菲摇头打断他“早就不吃了。”接着向服务员说道:“给我一碗豆腐粥,两个东坡酥。”她不知道豆腐怎么能做成粥,更不知道东坡酥是什么东西,不过越是陌生,越是安全。
骗子!陈俊祎盯着她,一眼看出苗菲的小心思。
苗菲抬起双臂整理了下碎头发,试图挡住陈俊祎的视线,但恰恰给他绝佳的角度,让他注意她喉咙底部凹下去的小窝仍在那里。苗菲露出冰肌玉肤的画面不期然冒出来,哎,简直是折磨,从苗菲出现在他面前那一刻起,便成为折磨。
陈俊祎定了下心神,领着苗菲坐到窗边的一个座位,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时候给老徐的案子帮忙的,花了很长时间?”他想知道苗菲看见陈俊伟时,是否想起他,是否和他打听过他,有没有可能苗菲对他还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
“没多久,跟小姑娘玩半天就熟了,画得很顺利,麻烦的是看了一天监控录像的人影。画得也是七七八八,好在陈俊伟说抓个人足够。”苗菲说着撇嘴笑起来“真没想到能在这个案子里碰见陈俊伟!记得小时候他又壮又胖,可恶得要命,只会打架欺负人。现在可好,竟然这么出色。”
好吧,今天能在麒麟巧遇,不过是陈俊伟讨好苗菲。陈俊祎暗下一丝失望,淡淡说道:“他现在也只会打架欺负人。”
苗菲喝了口茶,只说:“你们还是不对盘,有些事情还真是没变。”
陈俊祎好像也想起从前,不由赞道:“你画画画得很好呢!”
好像跟你不知道似的,刚才说的不是很清楚么,苗菲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继续一脸轻松动人的样子“还好,给有钱又自负的人画像。”
陈俊祎点点头“我早说过你才华横溢。”
苗菲想说有你的功劳呢,但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七年前,是陈俊祎帮她开启肖像画的大门,他们有过甜蜜的恋曲。可惜,这份甜蜜万分短暂,之后他便疏远她、躲开她,在她失去所有对陈俊祎、爱情以及幸福快乐日子的幻想后,他紧张不安地来找她,一本正经地想要告诉她他是如何身不由己,这决定又是如何痛苦。
那是唯一一次她看见沉着自信的陈俊祎不知所措。
苗菲无法忍受他的同情或怜悯,或渗了水的稀薄关怀。她冷淡地阻止他,很镇定地给他一个明亮,不,灿烂的微笑,然后告诉他,不要满脑子只想着自己。
她并不关心为何他们的关系如此短暂,为何他的选择不是她,永远不想。没有眼泪、没有恶言相加,她向他保证,她的初衷跟他一样只是好奇,而这份好奇已经被满足。所有一切不过是青春萌动中一个愚蠢的幻想和插曲。以后不会再发生,她也已经忘记。
她忘了。
讨厌,她真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