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双腿,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夜梧殷勤的推来轮椅。
“桑姑娘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我送你出宫。”夜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桑为霜却抬起清冷如月的眸望向夜梧,那张脸惨白的无一丝血色,带着淡淡的蜡黄,还有那本来灵动清冽的眼睛下,竟然多了一抹代表疲惫的墨痕。
“公仪音呢?”桑为霜坐至轮椅上后,才冷冷的问道。
夜梧心一惊,忙道:“桑姑娘,还是别见公子了。”
他说心里话,是为了桑为霜好。
桑为霜胸膛起伏,气息不稳,公仪音这个始作俑者,是他将她弄到宫里来进行这种羞辱,事后还潇洒的“消失”……
夜梧见轮椅扶手上桑为霜的手,指甲已深入木质扶手中,带着那样刻骨的恨意。
她的级别瑟瑟发抖,清冷孤绝却又让人觉得无助。
“想见我?”一道凉彻骨髓的嗓音至殿门处传来。
那个人还是一身白衣,乌黑如墨的头发中带着淡紫的幽光,头顶只随意束了一点,其余的三千青丝洋洋洒洒的倾泻下来,一身很简单普通的白衣,却能穿出清华气度。
“是觉得这样的羞辱还不够,还想要的更多一点?还是想要我再废掉你另一只腿,或者这一次再废掉你一只手臂?”
他边说着边朝桑为霜走来。
而这一刻,桑为霜突然朝他冲来,一个坚硬的木头抵住了公仪音的脖颈。
夜梧回过神来才望向桑为霜手中的木头,再惊异地望向轮椅,竟然是轮椅的扶手……
这个女人竟然在一瞬间将轮椅的扶手折断成这样锋利坚韧的行状,然后直刺……
“住手!”夜梧眸中出现惊愕乃至于惶恐的神情,因为他看到了血!他竟然在公子的脖颈处看到了血!
主子为什么没有避开?主子是可以轻易而举的避开的!
公仪音突然握上桑为霜的那只手腕,冷冷的带着轻蔑的说道:“你刺啊?怎么不刺了,是第一次杀人吧?呵呵再使三分力度,我就死了……”
他的脖颈留着血,他的唇带着笑,他的声音冷如冰。
桑为霜死死地盯着他的脖颈,这样诡异的画面,刺激着桑为霜的眼,还有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公仪音,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有种你放手……”
公仪音冷笑:“不要。我还不想死,或者说我还不想现在死。”
桑为霜眉峰一皱,用一种错愕又懵懂的眼神望着他。
见他继续道:“我还想看明年的桃花,所以我还不想死……”
对桑为霜来说这简直是一个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在桑为霜失神的那刻,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夺走她手中的木头,在一个拂袖轻扬之间,公仪音已捏住她的脖颈,笑道:“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是不是想和我同归于尽?”
桑为霜眼中的愤恨与杀戮在一瞬间淡去,却用一种极其悲悯,极其同情的眼神望向公仪音。
她没有见过武功登峰造极、或者说出神入化的人……纵使太傅轻功天下第一也不是,而显山不露水的小娄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蕴含怎样的“潜力”。而公仪音……她让他见识到了世间的登峰造极。
是以她可以肯定他浑身冰冷的气度,他无温度的手,他苍白无人色的面孔与他的武功有关。
桑为霜在他的手心中渐渐的丧失力气,她喘息着,却依旧用那种近乎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他:“公子,心已成妖……”
心已成妖……
公仪音眼中一丝寒意闪过,“心已成妖?哈哈哈……”
“对,我心已成妖入魔。你说的没错。”他突然松开手,将桑为霜放在轮椅中,而突然得到释放的桑为霜,在轮椅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公仪音蹲在她的面前,微凉的手搭盖在她的双膝。桑为霜不可遏制的一震,用十分警惕的目光凝望着他。
只见他周身寒冷的气息渐渐地淡去,反而以一种极其浅淡的口吻同她说道:“难得你这么懂我……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话间。一股温暖的气流从他的手心入住到她的腿上。
“你……”她惊讶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夜梧,夜梧不会想到主子会用这种方式让桑为霜快点痊愈。
如果是这样这桑为霜还养上半个月就能下地行走了。
“主子,恳请主子您注意身体!”夜梧看到他的脖颈处的血迹,虽然主子已服用了凝息丸。而且以主子的体质这点“小伤”不会有事。但是主子竟然在这个时候给桑为霜注入内力,这样可使极其危险的。
公仪音缓缓的收回手,将自己的内力收回,他抬起头望向桑为霜,目光不冷不淡:“喜欢吗?不要半月你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桑为霜简直哭笑不得:“公子入妖日久?似乎是忘记了我这腿是被谁弄成这样的?……”
妖孽,果真妖孽,他可以将黑说成白,将仇快弄成亲痛,只要他想,他就能为所欲为吗?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做他的玩物!
男子没有回应她,而是缓缓站起走至檀木书案前,拿出书案柜中的一卷白绷带,为自己止血,也不知他涂抹了什么药,那血就止住了,不再汩汩而出。
他露在玉面外的脸,他的手,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他失血后更加白的透明。
“夜梧,送桑姑娘出宫。”他浅浅道,对着铜镜将白色的绷带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
“是。”
夜梧伸手去推桑为霜。
桑为霜觉得怀中落下一物,是一个精致的瓷瓶,她一愣。
只听公仪音说道:“每日服用两粒,一年后天癸可至。”
桑为霜一震。夜梧愣了一下后推着桑为霜离开磬音台,他知道这是主子找夜雪要的,以夜雪的医术,只要这姑娘不是真石女,那么夜雪只要轻轻动下手开点药就能治好她。
桑为霜手缓缓的握住那个瓷瓶,眼中的情绪高深莫测,她用尽力气压抑着……
“姑娘这药千金难买,姑娘为了自己还是收好吧。”夜梧低声劝说道。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他也不知该如何来说,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他倒是希望这姑娘能忘掉。
这一日总总,桑为霜只要细想一下就能猜到公仪音为什么要这个侍卫带她进宫!
是那个御医查出了她的身体异样,然后告知了公仪音,之后就有了那一幕,只是那群该死的女人以为她是被这个黑衣侍卫选来给公仪音侍寝的女人!
如此就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个样子的!
那么,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公仪音到底是何种身份?他为什么能命令那些女人?
他为什么可以滥用手段可以将那三个女官处以幽闭之刑?
“停下。”在正要走出磬音台的那一刻,桑为霜突然吼道。
夜梧不解地望向她,“你又想干什么?”
“恕难从命,我要送你离开这里。”
“我要看那三位女官。”桑为霜冷声说道,“她们是否受了刑罚?我岂能听你一面之词?”
夜梧一愣,眯眼道:“想不到桑姑娘也是压制必报的人。”
桑为霜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突然冷笑道:“是,所以你的主子爷将来一定会后悔今天没有杀了我,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他。”
夜梧虽然不相信桑为霜的话,但是仍然被桑为霜的气势所震撼。
“你要看,我带你去,至于吐了我可不管!”
夜梧推着桑为霜朝磬音台的一处偏殿走去,绕过偏殿是一处长廊。
“姑娘若是不想被我蒙住眼睛,就自觉闭上。”夜梧面无表情的提醒道。
桑为霜不同他争执什么,淡然的闭上眼睛,磬音台虽然有所改变,但也是在华阳殿的基础上进行改动,这里即便是让她闭着眼睛又如何?
只是她觉得很累,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酸痛,没有力气,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疲惫却又不得强迫自己清醒,就是这种感受,恨不得即刻死去一样。直到现在,她终于可以感叹一句,还好她撑过去了……
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被黑布袋蒙住头的那一刻,她就能知道自己不会死。只要撑过去就行了……
夜梧在一处停下,打了一个响指后,桑为霜睁开眼睛,同样眼前漆黑的一处出现一个方口大的亮光,她顺着那道光望了过去。
半边窗户打开着,只要她再走近一点就能看清楚。
夜梧退了一步道:“姑娘要看就看吧,我不奉陪了。”是他觉得恶心。
顺着窗口,那道方口大的光束望去,桑为霜看到昏暗的房间里,三个……血淋淋的人……
“呕……”桑为霜别过头,将胃里的酸水吐了出来。
“姑娘,我没有骗你吧?现在可以走了?”夜梧冷冷的笑。
“……”桑为霜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推着她离开这里。
为霜是宫里长大的,自然是听过“幽闭”。这几个女人是被人猛地拍打胸口还有腹部……打的淋淋的,直至被人打废了,不能再来经水,不能再生育,只能小溺……
想到这里桑为霜胃里又是一震反酸。
“桑当家的,这段路您最好不不要发出声音,不然我可不能保证您能不能顺利出宫。”
闻言,桑为霜警惕的抬起头来,胸口一震,这是含元殿后的一段静谧小道。
桑为霜突然低侧过脸,阴冷道:“你主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不敢想象姚国内宫之中一个仅此于傅画磬的存在,是一个男人,一个鬼魅一般的男人,一个心已成妖的男人!
他不是傅画磬,他会是谁?
他为什么要带着玉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他在掩饰什么?
“桑当家最好是不要再问了……”夜梧的声音沙哑有警告的意味,“除了主子的亲人和亲信,知道‘公仪音’这三个字的人都死了……”
漆黑的夜里,这几句话带着警告的意思,如此诡异,如此骇人!
桑为霜脸色铁青,眼中寒光陡闪。
如果知道“公仪音”这三个字的人都死了!
若不是他极端变态,就是说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容于世人的存在!
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却存活在这个世上……
但这个公仪音是藏匿在内宫中,是傅画磬想保护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傅画磬想保护的……一个不容于世的人?
这公仪音是江洋大盗?还是杀人成魔的大魔头?还是他是练功走火入魔的江湖人士?
可是,即便公仪音他十恶不赦,那傅画磬又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要将公仪音“圈禁”在内宫之中?
这一切太诡异了……
夜梧将桑为霜送出宫门,直到送回了徵羽镖局才回去。
徵羽镖局中的人看到桑为霜比离开徵羽镖局的时候更加惨白的脸,在心里一阵猜测桑为霜进宫去做了什么?
桑为霜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抬起疲惫的手对茹姨道:“给我打热汤来,我要沐浴……”
闻言茹姨一震。
知道她在想什么,桑为霜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只是很累。茹姨快去……”
后院管家一听,立刻吼了一声:“当家的要你去,你还愣着干什么?”
管家那气势就像是要一脚踹到她身上一样。
茹姨一听,跌跌撞撞的去烧热水了。
孔周就要抬桑为霜上楼,却看到桑为霜轮椅的扶手缺了一大块,他目一缩,震惊无比,问道:“桑当家这是怎么回事?”
桑为霜摇摇头笑道:“磕的,掉了一大块,不碍事。你留我在这里坐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会儿胖婶自会扶着我上去。”
孔周一愣:“桑当家的你的腿还不能扶着走。”
桑为霜摇摇头:“早上不会,现在可以了。”
她这句话让镖局的人误以为她是进宫去治病了,众人心里都觉得神奇,当家的本来还要大半个月才了扶着走,一个月后才能正常下地走的,如今就能被人扶着走了?
还是皇宫里的灵丹妙药管用!
茹姨烧好热汤后扶着桑为霜回房去沐浴。
茹姨看到桑为霜身上有几处印记,心一沉。
桑为霜再次摇摇头道:“不是,只是对待秀女的那一套。”
如此一说茹姨这个在皇宫里待过多年的人自然是懂了。
“她们竟然……”茹姨的声音沙哑,不敢相信竟然将桑当家传入宫去“检查”,这是想让桑当家去侍寝吗?不过桑当家已经说“不是”了,那就不会是了。
桑为霜沐浴完后,躺倒床榻上。茹姨见她是累极了,所以也不再打扰她。
茹姨给桑为霜留了窗台上一盏灯,屋里的光线昏暗,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桑为霜沉沉的睡了过去,但她睡的并不死。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一双很冷的眼睛,可是并没有危险的气息,不是敌人。
之后半月桑为霜一直在养伤,不出所料,五月中旬后,她就能自由行走了。
起初的一日还有点不习惯,可毕竟是走了二十几年路的人,自然没有半日就“箭步如梭”了。
“当家的,您,您可慢一点……您才刚好呢……”
桑为霜在院子里活蹦乱跳,可吓坏了茹姨。
茹姨一个劲的催促着她小心一点。
可于桑为霜来说,过去的几个月,对她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如今她终于如愿舒筋动骨了。
“公仪音……”咬牙念出这个人的名字,一斧头劈在木头上。
“当家的,这柴我来劈吧!”管家见桑当家拿着斧头劈柴的样子,吓出一身冷汗,回头又对茹姨说:“懒婆娘!你杵在这看什么?不会劈柴吗?竟然让桑当家的劈柴!”
桑为霜望向管家:“是我好久没有舒筋动骨了,你可别骂茹姨了。”
当夜,为霜回别院。十五月圆,她想到四季园内再走走。
夜里四季园里游客也很多,有洛阳本地的人,也有从外地赶来四季园看美景的,桑为霜从热闹的人海里穿过,朝熟悉的溪水走去,从上游至下游,人越来越少。
至一处幽静处,已不见人烟,走了许久,桑为霜察觉到有人跟着她,似乎跟了有一段时间。
而且这人给她的感觉,熟悉。
似乎她那日从宫里回镖局,在沉睡去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这个人是谁?
心知这人身上没有杀气,知道此人对她无害。
于是桑为霜故意朝更僻静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在一处空旷,桑为霜停了下来。
“你出来吧。”
他暴露给她,就是想见她一面,她如此,不过是合各自的心意。
须臾,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缓缓转身望向那个男人,一个清瘦的黑影,蒙着面的脸上,唯露出一双墨澈阴鸷的黑眸。
“你是谁?”
“冷瞳。”
“冷瞳?”桑为霜如锋的眼刀凝视着他的双眼,她曾不记得过去的生命中出现过一个叫“冷瞳”的人?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
桑为霜蓦然怔了怔,“那你跟着我就是因为认识我?”
冷瞳微摇头:“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保护我?”她错愕了一下,的确没有害她的意思。至于保护……为霜目光幽沉,问道:“你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