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黁悠然自若。
黁推后将军杨轨为盟主,轨自称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吕纂击黁将王斐于 城西,大破之,自是黁势渐衰。光遗杨轨书曰:“自羌胡不靖,郭黁叛逆,南籓安 否,音问两绝。行人风传,云卿拥逼百姓,为黁脣齿。卿雅志忠贞,有史鱼之操, 鉴察成败,远侔古人,岂宜听纳奸邪,以亏大美!陵霜不凋者松柏也,临难不移者 君子也,何图松柏凋于微霜,鸡鸣已于风雨!郭黁巫卜小数,时或误中,考之大理, 率多虚谬。朕宰化寡方,泽不逮远,致世事纷纭,百城离叛。戮力一心,同济巨海 者,望之于卿也。今中仓积粟数百千万,东人战士一当百余,入则言笑晏晏,出则 武步凉州,吞黁咀业,绰有余暇。但与卿形虽君臣,心过父子,欲全卿名节,不使 贻笑将来。”轨不答,率步骑二万北赴郭黁。至姑臧,垒于城北。轨以士马之盛, 议欲大决成败,黁每以天文裁之。吕弘为段业所逼,光遣吕纂迎之。轨谋于众曰: “吕弘精兵一万,若与光合,则敌强我弱。养兽不讨,将为后患。”遂率兵邀纂, 纂击败之。郭黁闻轨败,东走魏安,遂奔于乞伏乾归。杨轨闻黁走,南奔廉川。
光疾甚,立其太子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以吕纂为太尉,吕弘为司徒。谓 绍曰:“吾疾病唯增,恐将不济。三寇窥窬,迭伺国隙。吾终以后,使纂统六军, 弘管朝政,汝恭己无为,委重二兄,庶可以济。若内相猜贰,衅起萧墙,则晋、赵 之变旦夕至矣。”又谓纂、弘曰:“永业才非拨乱,直以正嫡有常,猥居元首。今 外有强寇,人心未宁,汝兄弟缉穆,则贻厥万世。若内自相图,则祸不旋踵。”纂、 弘泣曰:“不敢有二心。”光以安帝隆安三年死,时年六十三,在位十年。伪谥懿 武皇帝,庙号太祖,墓号高陵。
纂字永绪,光之庶长子也。少便弓马,好鹰犬。苻坚时入太学,不好读书,唯 以交结公侯声乐为务。及坚乱,西奔上邽,转至姑臧,拜武贲中郎将,封太原公。
光死,吕绍秘不发丧,纂排阁入哭,尽哀而出。绍惧为纂所害,以位让之,曰: “兄功高年长,宜承大统,愿兄勿疑。”纂曰:“臣虽年长,陛下国家之冢嫡,不 可以私爱而乱大伦。”绍固以让纂,纂不许之。及绍嗣伪位,吕超言于绍曰:“纂 统戎积年,威震内外,临丧不哀,步高视远,观其举止乱常,恐成大变,宜早除之, 以安社稷。”绍曰:“先帝顾命,音犹在耳,兄弟至亲,岂有此乎!吾弱年而荷大 任,方赖二兄以宁家国。纵其图我,我视死如归,终不忍有此意也,卿惧勿过言。” 超曰:“纂威名素盛,安忍无亲,今不图之,后必噬脐矣。”绍曰:“吾每念袁尚 兄弟,未曾不痛心忘寝食,宁坐而死,岂忍行之。”超曰:“圣人称知机其神,陛 下临机不断,臣见大事去矣。”既而纂见绍于湛露堂,超执刀侍绍,目纂请收之, 绍弗许。
初,光欲立弘为世子,会闻绍在仇池,乃止,弘由是有憾于绍。遣尚书姜纪密 告纂曰:“先帝登遐,主上暗弱,兄总摄内外,威恩被于遐迩,辄欲远追废昌邑之 义,以兄为中宗何如?”纂于是夜率壮士数百,逾北城,攻广夏门,弘率东苑之众 斫洪范门。左卫齐从守融明观,逆问之曰:“谁也?”众曰:“太原公。”从曰: “国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将为乱邪?”因抽剑直前, 斫纂中额。纂左右擒之,纂曰:“义士也,勿杀。”绍遣武贲中郎将吕开率其禁兵 距战于端门,骁骑吕超率卒二千赴之。众素惮纂,悉皆溃散。
纂入自青角门,升于谦光殿。绍登紫阁自杀,吕超出奔广武。纂惮弘兵强,劝 弘即位。弘曰:“自以绍弟也而承大统,众心不顺,是以违先帝遗敕,惭负黄泉。 今复越兄而立,何面目以视息世间!大兄长且贤,威名振于二贼,宜速即大位,以 安国家。”纂以隆安四年遂僭即天王位,大赦境内,改元为咸宁,谥绍为隐王。以 弘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 录尚书事,改封番禾郡公,其余封拜各有差。
纂谓齐从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从泣曰:“隐王先帝所立,陛下虽应 天顺时,而微心未达,惟恐陛下不死,何谓甚也。”纂嘉其忠,善遇之。纂遣使谓 征东吕方曰:“超实忠臣,义勇可嘉,但不识经国大体,权变之宜。方赖其忠节, 诞济世难,可以此意谕之。”超上疏陈谢,纂复其爵位。
吕弘自以功名崇重,恐不为纂所容,纂亦深忌之。弘遂起兵东苑,劫尹文、杨 桓以为谋主,请宗燮俱行。燮曰:“老臣受先帝大恩,位为列棘,不能陨身授命, 死有余罪,而复从殿下,亲为戎首者,岂天地所容乎!且智不能谋,众不足恃,将 焉用之!”弘曰:“君为义士,我为乱臣!”乃率兵攻纂。纂遣其将焦辨击弘,弘 众溃,出奔广武。纂纵兵大掠,以东苑妇女赏军,弘之妻子亦为士卒所辱。纂笑谓 群臣曰:“今日之战何如?”其侍中房晷对曰:“天祸凉室,衅起戚籓。先帝始崩, 隐王幽逼,山陵甫讫,大司马惊疑肆逆,京邑交兵,友于接刃。虽弘自取夷灭,亦 由陛下无棠棣之义。宜考已责躬,以谢百姓,而反纵兵大掠,幽辱士女。衅自由弘, 百姓何罪!且弘妻,陛下之弟妇也;弘女,陛下之侄女也。奈何使无赖小人辱为婢 妾。天地神明,岂忍见此!”遂歔欷悲泣。纂改容谢之,召弘妻及男女于东宫,厚 抚之。吕方执弘系狱,驰使告纂,纂遣力士康龙拉杀之。是月,立其妻杨氏为皇后, 以杨氏父桓为散骑常侍、尚书左仆射、凉都尹,封金城侯。
纂将伐秃发利鹿孤,中书令杨颖谏曰:“夫起师动众,必参之天人,苟非其时, 圣贤所不为。秃发利鹿孤上下用命,国未有衅,不可以伐。宜缮甲养锐,劝课农殖, 待可乘之机,然后一举荡灭。比年多事,公私罄竭,不深根固本,恐为患将来,愿 抑赫斯之怒,思万全之算。”纂不从。度浩亹河,为鹿弧弟傉檀所败,遂西袭张掖。 姜纪谏曰:“方今盛夏,百姓废农,所利既少,所丧者多,若师至岭西,虏必乘虚 寇抄都下,宜且回师以为后图。”纂曰:“虏无大志,闻朕西征,正可自固耳。今 速袭之,可以得志。”遂围张掖,略地建康。闻傉檀寇姑臧,乃还。
即序胡安据盗发张骏墓,见骏貌如生,得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赤玉箫、 紫玉笛、珊瑚鞭、马脑钟,水陆奇珍不可胜纪。纂诛安据党五十余家,遣使吊祭骏, 并缮修其墓。
道士句摩罗耆婆言于纂曰:“潜龙屡出,豕犬见妖,将有下人谋上之祸,宜增 修德政,以答天戒。”纂纳之。耆婆,即罗什之别名也。
纂游田无度,荒耽酒色,其太常杨颖谏曰:“臣闻皇天降鉴,惟德是与。德由 人弘,天应以福,故勃焉之美奄在圣躬。大业已尔,宜以道守之。廓灵基于日新, 邀洪福于万祀。自陛下龙飞,疆宇未辟,崎岖二岭之内,纲维未振于九州。当兢兢 夕惕,经略四方,成先帝之遗志,拯苍生于荼蓼。而更饮酒过度,出入无恆,宴安 游盘之乐,沈湎樽酒之间,不以寇仇为虑,窃为陛下危之。糟丘酒池,洛汭不返, 皆陛下之殷鉴。臣蒙先帝夷险之恩,故不敢避干将之戮。”纂曰:“朕之罪也。不 有贞亮之士,谁匡邪僻之君!”然昏虐自任,终不能改,常与左右因醉驰猎于坑涧 之间,殿中侍御史王回、中书侍郎王儒扣马谏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 清道而行,奈何去舆辇之安,冒奔骑之危!衔橛之变,动有不测之祸。愚臣窃所不 安,敢以死争,愿陛下远思袁盎揽辔之言,不令臣等受讥千载。”纂不纳。
纂番禾太守吕超擅伐鲜卑思盘,思盘遣弟乞珍诉超于纂,纂召超将盘入朝。超 至姑臧,大惧,自结于殿中监杜尚,纂见超,怒曰:“卿恃兄弟桓桓,欲欺吾也, 要当斩卿,然后天下可定。”超顿首不敢。纂因引超及其诸臣宴于内殿。吕隆屡劝 纂酒,已至昏醉,乘步輓车将超等游于内。至琨华堂东閤,车不得过,纂亲将窦川、 骆腾倚剑于壁,推车过閤。超取剑击纂,纂下车擒超,超刺纂洞胸,奔于宣德堂。 川、腾与超格战,超杀之。纂妻杨氏命禁兵讨超,杜尚约兵舍杖。将军魏益多入, 斩纂首以徇曰:“纂违先帝之命,杀害太子,荒耽酒猎,昵近小人,轻害忠良,以 百姓为草芥。番禾太守超以骨肉之亲,惧社稷颠覆,已除之矣。上以安宗庙,下为 太子报仇。凡我士庶,同兹休庆。”
伪巴西公吕他、陇西公吕纬时在北城,或说纬曰:“超陵天逆上,士众不附。 明公以懿弟之亲,投戈而起,姜纪、焦辨在南城,杨桓、田诚在东苑,皆我之党也, 何虑不济!”纬乃严兵谓他曰:“隆、超弑逆,所宜击之。昔田恆之乱,孔子邻国 之臣,犹抗言于哀公,况今萧墙有难,而可坐观乎!”他将从之,他妻梁氏止之曰: “纬、超俱兄弟之子,何为舍超助纬而为祸道乎!”他谓纬曰:“超事已立,据武 库,拥精兵,图之为难。且吾老矣,无能为也。”超闻,登城告他曰:“纂信谗言, 将灭超兄弟。超以身命之切,且惧社稷覆亡,故出万死之计,为国家唱义,叔父当 有以亮之。”超弟邈有宠于纬,说纬曰:“纂残国破家,诛戮兄弟,隆、超此举应 天人之心,正欲尊立明公耳。先帝之子,明公为长,四海颙颙,人无异议。隆、超 虽不达臧否,终不以孽代宗,更图异望也,愿公勿疑。”纬信之,与隆、超结盟, 单马入城,超执而杀之。
初,纂尝与鸠摩罗什棋,杀罗什子,曰:“斫胡奴头。”罗什曰:“不斫胡奴 头,胡奴斫人头。”超小字胡奴,竟以杀纂。纂在位三年,以元兴元年死。隆既篡 位,伪谥纂灵皇帝,墓号白石陵。
隆字永基,光弟宝之子也,美姿貌,善骑射。光末拜北部护军,稍历显位,有 声称。超既杀纂,让位于隆,隆有难色。超曰:“今犹乘龙上天,岂可中下!”隆 以安帝元兴元年遂僭即天王位。超先于番禾得小鼎,以为神瑞,大赦,改元为神鼎。 追尊父宝为文皇帝,母卫氏为皇太后,妻杨氏为皇后,以弟超有佐命之勋,拜使持 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封安定公。
隆多杀豪望,以立威名,内外嚣然,人不自固。魏安人焦朗遣使说姚兴将姚硕 德曰:“吕氏因秦之乱,制命此州。自武皇弃世,诸子兢寻干戈,德刑不恤,残暴 是先,饥馑流亡,死者太半,唯泣诉昊天,而精诚无感。伏惟明公道迈前贤,任尊 分陕,宜兼弱攻昧,经略此方,救生灵之沈溺,布徽政于玉门。篡夺之际,为功不 难。”遣妻子为质。硕德遂率众至姑臧。其部将姚国方言于硕德曰:“今悬师三千, 后无继援,师之难也。宜曜劲锋,示其威武。彼以我远来,必决死距战,可一举而 平。”硕德从之。吕超出战,大败,遁还。隆收集离散,婴城固守。
时荧惑犯帝坐,有群雀斗于太庙,死者数万。东人多谋外叛,将军魏益多又唱 动群心,乃谋杀隆、超,事发,诛之,死者三百余家。于是群臣表求与姚兴通好, 隆弗许。吕超谏曰:“通塞有时,艰泰相袭,孙权屈身于魏,谯周劝主迎降,岂非 大丈夫哉?势屈故也。天锡承七世之资,树恩百载,武旅十万,谋臣盈朝,秦师临 境,识者导以见机,而愎谏自专,社稷为墟。前鉴不远,我之元龟也。何惜尺书单 使,不以危易安!且令卑辞以退敌,然后内修德政,废兴由人,未损大略。”隆曰: “吾虽常人,属当家国之重,不能嗣守成基,保安社稷,以太祖之业委之于人,何 面目见先帝于地下!”超曰:“应龙以屈伸为灵,大人以知机为美。今连兵积岁, 资储内尽,强寇外逼,百姓嗷然无糊口之寄,假使张、陈、韩、白,亦无如之何! 陛下宜思权变大纲,割区区常虑。苟卜世有期,不在和好,若天命去矣,宗族可全。” 隆从之,乃请降。硕德表隆为使持节、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建康公。于是遣母 弟爱子文武旧臣慕容筑、杨颖、史难、阎松等五十余家质于长安,硕德乃还。姚兴 谋臣皆曰:“隆藉伯父余资,制命河外。今虽饥窘,尚能自支。若将来丰赡,终非 国有。凉州险绝,世难先违,道清后顺,不如因其饥弊而取之。”兴乃遣使来观虚 实。
沮渠蒙逊又伐隆,隆击败之,蒙逊请和结盟,留谷万余斛以振饥人。姑臧谷价 踊贵,斗直钱五千文,人相食,饥死者十余万口。城门尽闭,樵采路绝,百姓请出 城乞为夷虏奴婢者日有数百。隆惧沮动人情,尽坑之,于是积尸盈于卫路。
秃发傉檀及蒙逊频来伐之,隆以二寇之逼也,遣超率骑二百,多赍珍宝,请迎 于姚兴。兴乃遣其将齐难等步骑四万迎之。难至姑臧,隆素车白马迎于道旁。使胤 告光庙曰:“陛下往运神略,开建西夏,德被苍生,威振遐裔。枝嗣不臧,迭相篡 弑。二虏交逼,将归东京,谨与陛下奉诀于此。”歔欷恸泣,酸感兴军。隆率户一 万,随难东迁,至长安,兴以隆为散骑常侍,公如故;超为安定太守;文武三十余 人皆擢叙之。其后隆坐与子弼谋反,为兴所诛。
吕光以孝武太元十二年定凉州,十五年僭立,至隆凡十有三载,以安帝元兴三 年灭。
史臣曰:自晋室不纲,中原荡析,苻氏乘衅,窃号神州。世明委质伪朝,位居 上将,爰以心膂,受脤遐征。铁骑如云,出玉门而长骛;雕戈耀景,捐金丘而一息。 蕞尔夷陬,承风雾卷,宏图壮节,亦足称焉。属永固运销,群雄兢起,班师右地, 便有觊觎。于是要结六戎,潜窥雁鼎;并吞五郡,遂假鸿名。控黄河以设险,负玄 漠而为固,自谓克昌霸业,贻厥孙谋。寻而耄及政昏,亲离众叛,瞑目甫尔,衅发 萧墙。绍、纂凡才,负乘致寇;弘、超凶狡,职为乱阶;永基庸庸,面缚姚氏。昔 窦融归顺,荣焕累叶;隗嚣干纪,靡终身世。而光弃兹胜躅,遵彼覆车,十数年间, 终致残灭。向使矫邪归正,革伪为忠,鸣檄而蕃晋朝,仗义而诛丑虏,则燕、秦之 地可定,桓、文之功可立,郭黁、段业岂得肆其奸,蒙逊、乌孤无所窥其隙矣。而 猥窃非据,何其谬哉!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非其人而处其位者, 其祸必速;在其位而忘其德者,其殃必至。天鉴非远,庸可滥乎!
赞曰:金行不兢,宝业斯屯。瓜分九寓,沴聚三秦。吕氏伺隙,欺我人神。天 命难假,终亦倾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