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菱角了么?
她成长了,他却因她那般带着血泪的成长过程而心如刀割。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苏陌尘半低着头,“阿凝。如果…”他犹豫着,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如果当年我早些将真相告诉你,你…”
秦鸢知道他要说什么,沉吟一会儿,道:“我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不会原谅你的欺骗。我要的感情是纯粹而毫无杂念的,尽管你有苦衷,但无论如何,开始于欺骗为基础的感情,我不接受,也不敢接受。”
苏陌尘呼吸一滞。
秦鸢抱着膝盖苦笑,“知道吗?其实,我也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呢。爱情到来的时候,我也曾惶惑害怕过,却又不甘就此放弃而终生遗憾,所以终究迈出了那一步。人的潜力永远是无限的,在此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你这个不懂风情的冰块还能越挫越勇。即便是备受煎熬,也乐此不疲。”
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些追逐爱情的日子,眼神渐渐变得遥远而恍惚。
“皇兄说,爱情,是痛,并快乐着的。”
苏陌尘微微一动。
“我以为我已经深刻体会并能继续勇往直线的坚持着。直到三年前——”
“别说了。”
苏陌尘闭上眼睛,打断了她的话。
三年前,那永远是藏在他心中的禁忌与伤痛,因为那场宫变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之间横隔的深仇大恨,也间接的提醒着他这么多年来被父母联手欺骗利用的愚蠢和心伤。
秦鸢自然知道他的忌讳,默了默,不再说话。
空气里漂浮着静谧的气息,夹杂着彼此平稳的心跳,诉说着难言的心情。
轰——
墙壁崩塌的声音响起。
秦鸢猝然回头,便看见左侧石壁多了一个洞,洞口处,容昭还维持着出拳的姿势。
她心中一喜,忙站了起来。
“容昭。”
“鸢儿。”
容昭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秦鸢摇头,“你呢?”
“我也没事。”容昭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归离和尽天从他身后出来,走到苏陌尘身边。
“公子。”
苏陌尘缓缓站起来,看了眼相拥的二人,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心口上的痛却未曾因此淡漠分毫。
“这里很危险,我们不可一直逗留。”他说,“这里的石壁虽重若千斤,却也抵不过巫族异人施法后的岩浆。山石俱碎,神魂皆毁。”
容昭松开秦鸢,“要如何才能打开出路?”
苏陌尘还未说话,便听得非天猖狂的大笑声无孔不入的传来。
“没有出路,这里早已被我封死,你们就等着神魂俱灭吧。哈哈哈哈…”
容昭脸色沉得堪比黑炭,额头青筋突突的往上冒。
而正在这时,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比之刚才更加剧烈,岩浆滚滚而来的声音如在耳侧。
“不好。他加快了阵法的运行,这里很快就会被岩浆吞噬。”
归离骇然的声音响起。
苏陌尘抿唇,镇定自若道:“你们跟我来。”
他单手结出光圈,归离却突然低喝一声,“不行,你已连番受伤心力交瘁,不可再消耗…”
剩下的话,结束在苏陌尘淡漠而冰冷的眼神中。
他怔怔的站着,眼神逐渐覆上一抹悲绝的哀戚之色。
“你即便恨我,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做堵住。”
秦鸢还在疑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陌尘已经单手在胸口结出一个封印,然后打出去,面前封闭的石壁忽然融化,化为了透明的结界。
“走。”
他带头,穿结界而过。
眼前黑影一闪,非天已经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上前缠住非天,一边与他打斗一边对身后之人道:“容昭,带她走,朝东北的方向,不要回头——”
容昭本来准备上去帮他,听到他的话以后又有些犹豫。他不会放任鸢儿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但是就这样放任苏陌尘和那个变态的非天在这里决斗,好像又有些不道义。毕竟他们都不熟悉这个地方,刚才苏陌尘又救过他们。如今他自己身受重伤,如何能应对那个已经毫无人性的非天?可若是现在不走,他们都得死。
心中几番顾虑,却只是在一瞬间。
他突然松开秦鸢的手,将她推开。
“容昭…”
“走。”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转身加入苏陌尘和非天的战斗之中。
“你―”
苏陌尘意外皱眉。
容昭边打边哼道:“你想做从容就义的英雄,然后让她在心里记你一辈子。”他不屑道:“你问过爷答应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死没人拦着你,但是不要在她面前死。”
这人,明明是要帮他,却偏偏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苏陌尘嘴角抽了抽,“你就那么没自信?”
“谁说的?”
难得容昭边打还边好心情的与他斗嘴,两人天生的死敌,从初次见面就是死对头,无论是武力上还是口头上,总要斗个高低才罢休。
“爷的女人爷自己会保护,不需要你假惺惺。”
苏陌尘不想和他继续这种幼稚的对话,专心应战。
非天冷笑嘲讽,“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
“大言不惭。”
眼前身影一闪,秦鸢也飞身而来,抬手劈断他的掌风,落在容昭和苏陌尘之间。
“鸢儿。”
“阿凝,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他一句话没说完,非天的掌风迎面而来,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迎身而上。
尽天,归离也早就跟着加入的战斗。
容昭抽空抓着秦鸢的双肩,道:“鸢儿,你听我说,这里很快就会坍塌,你先走。”
“我不走。”
秦鸢坚定的看着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鸢儿…”
“听我说完。”
秦鸢打断他,叹息一声。
“从我重生那一刻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活着只为了报仇。可后来我知道,父皇母后活着,小宇活着,雪儿活着,皇兄也活着。我所有的亲人都还健在,我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她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微笑嫣然。
“我答应了要嫁给你,便是你的妻子,夫妻一体,怎能大难临头各自飞?若苍天怜悯,我们自会逃生。如若不然,我们葬身于此,做一对鬼鸳鸯也不错。”
容昭动容,“鸢儿…”
秦鸢眼中渐渐有了泪意,却依旧笑着。
“所以,不要赶我走。这个时候,我不想离开你。”
容昭心里划过浓浓的感动,看着她温柔带泪的双眼,重重点头。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
“嗯。”
非天的冷哼声破空而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情骂俏,既然那么想做一对鬼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忽然全身真气大开,震退苏陌尘等人,双手凝结掌风,千钧之力的打向二人。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容昭和秦鸢对视一眼,双双迎上去。
几大高手混战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周围的山石早已碎裂,不断有巨石落下,砸得地面一个个的大坑。
重伤后的苏陌尘几人根本就稳步住身形,眼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直直砸向苏陌尘。
归离目疵欲裂,嘶吼一声。
“墨儿——”
苏陌尘只觉得被重力一推,重心不稳的倒在地上,紧接着耳边就传来轰然之声,淹没了转瞬而逝的闷哼声。
他猝然回头。
归离趴在地上,背上是数十人大的巨石。他脸色惨白唇角带血,却微微松了口气。
“归老。”
尽天疾呼一声奔了过去,试图将他身上那块大石移开。
归离摇摇头,“别…别费劲了,没用的,咳咳…”
“归老…”
尽天声音喑哑带着几分哽咽,前一刻还因这个人欺骗算计了自己的主子而愤怒的少年,此刻见到他气息奄奄的模样,却难掩目中伤痛。
苏陌尘已经慢慢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进,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里飘忽的情感让人无法分辨。
“墨儿…”
归离还在低低呼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他说,“别恨我…”
意识混沌之中,飘出那年冬雪,女儿跪在他面前,美丽而凄怨的脸上满是泪痕。
“父亲,我不甘心,求您,求您帮我,求求您…”
“墨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
他斥责声还未完,她便已经一掌击碎自己的心脉,在他惊骇的目光中缓缓倒下。
“玉儿!”
他悲呼着接住她倒地的身体。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目光瞪得堪比铜陵大,燃烧着仇恨和不甘的火焰。
“父亲,答应我,答应我…否则…我死…死不瞑目…”
他望着女儿惨白的面容和抓着他泛白的骨节,想起她早逝的母亲,终究用力的点头,流下苍老的泪痕。
“谢…谢谢…”
她微微一笑,而后闭上了眼睛,将那些未完成的阴谋和长长久久的痛苦折磨留给了他。
整整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里,他看着那个对他毕恭毕敬的孩子一天天成长,看着那孩子一步步完成着父母扭曲变态心性后的复仇之路,看着他和那小女孩相爱,看着他麻木冰冷的容颜上多了柔情和笑容,看着他在那般温情之中不断挣扎和痛苦煎熬着…
那么多年,他看在眼里,也跟着痛在心里,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不断的纵容他,希望他快乐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埋葬的秘密。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他没有恨他,眼中却再也没有了任何情绪。
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害了他,也害了这几个小辈。
若当初他不那么纵容女儿,若他早些说出真相,或许,他就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些仇恨,本不该成为阻拦他追求自己幸福的理由和壁垒。
只是…
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厚重的眼皮慢慢落下。
他伸出的手,也重重的垂下。
“归老——”
尽天跪在他面前,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苏陌尘还站在原地,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袍嗖嗖作响,他却感受不到冷。那般蚀骨的冷意早已冻结了他的血液,人间至痛他早已历经,再没什么能够将他摧毁坍塌。
他终于上前,蹲下来,看着这个从小疼他欺骗他最后却为他而死的老人,轻声道:“外公,走好。”
滚滚之声破空而来,岩浆在靠近。
他猝然回头,看着从纠缠之中分开各自退后的几人。容昭大口大口的喘息,秦鸢嘴角也带着血迹。而非天,发丝凌乱身上多处伤痕,却依旧笑得张狂。
“你们逃不了了,哈哈…”
尽天忽然红着眼睛,猛然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肩,用力向前奔跑。目标,便是那灼热的岩浆。
“尽天——”
苏陌尘震惊低吼。
“公子快走。”
尽天并不回头,“这岩浆是他用自己的血召唤而出,只有皇室一族血脉才能暂时压抑。您当年为了助燕宸公主重生不惜用自己的险些为媒介,我便知道有今日。所以公子,抱歉,当初我将您的血注入了一部分在自己体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非要将非天一起拖入那岩浆之中同归于尽。
“尽天说过,只要公子觉得开心,无论公子做什么,尽天都毫不犹豫的支持。”他眼眶微红,说:“公子对尽天,今天,该是尽天报恩的时候了。”
“呀——”
他大吼着,浑身真气暴涨,竟逼得非天无法抵抗,一步步退却。
秦鸢震惊,“尽天——”
苏陌尘拦住要上前的她,反手抓着她的手就向西而去。
“你干什么,快救他啊,他会死的…”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而起,秦鸢猛然抬头,听着那惨叫声不断的加剧,伴随着肌肤被灼热燃烧撕裂的声音,她恍惚想起了多年前,曾被大火撕裂的场景…
泪水噙满了眼眶…
苏陌尘和容昭都没有回头,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向前奔跑。直到那声音渐渐消没无踪,两人才停了下来。
秦鸢立即回头,便看见那原本迅速蔓延的岩浆已经停了下来,似河流一般平静的流动,却再未靠近。
危险已经解除。
只是,尽天再也回不来了。
秦鸢闭了闭眼,偏开头。
苏陌尘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看着那个方向,这一刻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无人能读懂。
秦鸢知道,尽天虽然只是他的属下,但多年相处,早已如同他的手足兄弟。如今尽天大义赴死,只为了帮他们寻找生机,他心里怎会不痛?
“尽天…”
苏陌尘嘀喃一声,却再也没有说话。
良久,他转身,背影苍凉。
“苏陌尘…”
秦鸢在背后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走吧,时间有限,别辜负了尽天用性命换回的生机。”
秦鸢喉咙哽咽,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却突然很痛很痛。
为此刻看似冰冷实则内心煎熬的苏陌尘,为那些舍身取义的牺牲,为那些被仇恨燃烧而扭曲的心灵。以及…渐行渐远的初衷…
……
苏陌尘在前面带路,避过那些不断坠落的山石,避过陷阱,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开阔了。
他脚步顿住。
秦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千斤重的石门紧闭,看来是需要机关才能打开。
“从这里出去,就安全了。”
苏陌尘走上去,寻着光滑的墙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了按,然后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石门缓缓开启。
阳光,丝丝浸透而来。
而背后,滚滚之声也接踵而来。
是岩浆。
秦鸢猝然抬头,手上却被人抓住,然后重重顺着石门的方向扔了出去。
“鸢儿。”
容昭来不及怒视苏陌尘,便飞身而去,半空中接住了秦鸢。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
轰——
石壁被岩浆融碎,冲向站在原地的苏陌尘。
他在微笑,对着秦鸢微笑。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冷漠,释然了所有的包袱和秘密,轻松的微笑。
脸部线条因这笑容而柔和下来,眼中缓缓浸透了月色的光彩,惊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尽天身体里虽然有他的血,但那微末的血如何能抑制父亲用自己魄灵灌注的灭魂岩浆?
即便他们逃出去,这岩浆依旧不破不灭,甚至危害整个天下。
父亲死了,他是巫族唯一拥有皇室嫡系血脉之人。
只有他的血,才能彻底消退岩浆。
只有他的命,才是最后的钥匙。
他用全身最后的力气将她跑出去,容昭必然也会紧随而上。如今他们两人都有伤,如何敌得过这般的冲力?即便发现了异常,也回天无力。
他微微笑着,忽然想起在北齐的时候,她曾问他的几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未回答她。
原本觉得没必要,但此刻,他想让她知道。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他看着她,背后灼灼岩浆滚滚而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却也已经足够将他的背部烫伤。
他脸上却未有丝毫痛苦之色,依旧笑得温润如水而柔情款款。
“我从未告诉过你。”他轻轻的说,“阿凝,我那么那么的…爱你。”
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岩浆轰然而来,将他淹没。而他唇边的笑,却定格在她眼中,成为了通恒不变的乐章。
“不——”
凄厉的嘶吼被重重落下的山石覆盖,也将那人的命永远留在这黑暗的深渊。
从此,再未延续。
……
大燕二百三十六年,冬,摄政王苏陌尘逝,享年二十六。
这个十岁就名动天下的传奇少年,这个曾被冠上窃国谋权的男子,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牺牲,挽救了天下,也成全了所有人。
他曾说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是救得了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她。
最后,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终究救回了她。
而他自己,则永堕地狱之中。
(全文完)
------题外话------
明天还有一章尾声,不着急,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