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方薇眨着一双山地民族特有的大眼睛,清丽动人。
“当然可以。”绛雪难得遇上这么诚恳、直接的女孩,自然满口答应。
“太好了!”方薇的笑如涟漪般在脸上扩散。
“哦!”方盟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家,奶奶要担心了。”
“好吧,那我们一道走。”雾气渐重,苍辉也不想在山道上耽搁太久。
一个钟头后,两部车陆续驶向玉山和阿里山山脉间的纵谷,也就是曾文溪上游流域,进入北邹(即阿里山邹)最古老的部落——特富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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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苍辉的发财车在一幢灰色的大宅前停下,宅子建在一座平台上,四周群山环绕,视野极佳。
长久以来,苍辉不曾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他的家,但是当他将车停在大屋旁边时,他突然深觉羞耻。屋子的汕漆剥落得厉害,附属的建筑更糟,尤其是他那曾经引以为傲,在阳光下会闪着一层洁净的光泽的白墙,现在只是灰点斑驳的旧墙。过去三年中他不曾添加任何新设备,坏了东西也不曾替换,因为照顾农场比整理家园更为重要。为了求生存,他已无暇他顾。他采取了必须的方式,但那并不表示他喜欢它现在的样子。
绛雪看到剥落的油漆并不以为意,毕竟,那不过是花点功夫再加几梭油漆就能改善的。抓住她注意力的是正门边的白色拱形大窗——厚实、优雅,而且圆弧形的线条让窗户挣脱出传统的方形框架,充满了个性。她一直梦想拥有一扇这样的窗户。
他打开车门,趁她还没滑下地前就绕过来搂住她的腰,抱她下车。“我不要冒险应付那条裙子。”他面无表情地说。
他探进车时拿起她的旅行袋后,随即领她入屋。
“啊!”她被门后赫然闪出的大黑狗吓一大跳。
“别怕,它是我养的狗。”他对她说,随即弯身摸摸它的头,哄小孩似的说:“小黑,乖。”
她张大了嘴,双眉纠结在一起。“这么大的狗,还叫‘小’黑?”
“从小叫习惯了嘛,后来也懒得再改名字了,何况‘大黑’多难听。”
“也对。”
走过偌大的厅堂,穿过长廊后,他们转进长廊尽头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大屋有七个房间,四个在楼上,三个在楼下。”他说。
“哇。”她轻呼一口气。“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这就是我想结婚的原因。”他说得好像在解释为什么要喝水。“我父母把这幢房子传给我,所以我想把它传给我的孩子。”
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想到怀有他的孩子令她虚软。她随即瞳骂自己发神经,和他才初次见面,八字都还没一搬呢!什么生孩子?她-定想谈恋爱想疯了。
他把她的袋子放在床上。“我不能休息一整天,”他说:“外头的杂活还没做完,因此我必须暂时把你留在这里,你可以休息或傲些别的事,想要清洗的话,浴室在右手边。一
“我可以和你去吗?”她并不想-个人留下来喂蚊子。
“你会觉得无聊,那是脏兮兮的工作。”
她耸耸肩。“喂,你别看不起人啊!我也曾弄脏过的。”
他注视她半晌,猜想当她那双昂贵的白色高跟鞋踩进泥泞里时会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可以吗?”她又问。
“好吧!”与其花费大把时间与她辩论,不如让她亲身体验一番。
她笑眯了眼。“你给我三分钟。”
“我在车里,你准备好了就出来。”他摇摇头。唉!这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山上生活可不是玩办家家酒。
“好!”一等他关上门,绛雪迅速脱光衣服跳进一条牛仔裤里,并且套上特别为这趟旅程带来的旧球鞋,毕竟穿高跟鞋不能好好逛农场,套上夹克后,她疾步走出大门,正巧迎上石苍辉的目光。
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支着下巴搁在窗台上,似笑非笑地说:“果然是整整三分钟——看来我要对台北的女人另眼相看了。”
“并不是每个台北女人都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衣服上。”她拉开车门,帅劲十足地跳上座垫。
他这才发现牛仔裤虽然把她的腿全包裹住,但是现在他知道它们究竟有多修长、匀称了。
“你的农场应该在这附近吧?”
“不是。这附近的土地全是政府的,私人根本不能拥有。”他慢慢发动引擎。
“咦?你们的祖先不是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片山林里吗?照理说,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啊”绛雪颇为不解。
苍辉露出一丝苦笑。“虽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里,但是土地的所有权仍归政府,族人只有使用权唉,不说也罢。”
“真是搞不懂”绛雪仍然一头雾水。
“不过,石家在低海拔山区的那片土地,可就不是国有地了。”他有点得意。
“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吗?”
“没错。”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石氏金针试栽农场”的木制招牌前拐进一条狭小的碎石道。
午后的雾更浓了,湿烟般白白茫茫地罩住整片翠绿的农场,仿若人间仙境。
虽然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土地,农场仍然非常广大。
“金针开花的时候,一定很美吧?”她说着,眼睛又开始作梦。
“嗯,整片橘红色的花海,好像要烧起来一样,非常壮观。”
“啊,我一定要来看——它们是在七月开花吧?”
“整个初夏都是花期,从五月一直开到七月。”
“太好了!希望到时候你还愿意带我到农场来!”她望向他,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他低下头,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他知道他们一起看农场的了只剩下今天了,她甚至晚上就必须搭车回台北去。并不是了不喜欢绛雪,而是他知道娶一个台北来的娇娇女对自己并不会有任何帮助。他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再和女人谈情说爱了。
她不知道有哪些活必须做,因此她尽量不碍着他的路,只是默默观看,注意他对手中每件事所付出的关注,他仔细翻开植物的心叶部,不知道在检查些什么,从这一丛转到另一丛,有力的手臂及背脊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鼓动。
“嘿!需要我帮忙吗?”她朝站在农场中央的苍辉大喊。
“不了,都是一些小害虫,你会害怕的。”隔着大片农田,他也喊回来。
须臾,她悄悄绕到他身后,学着他拨开心叶部,赫然看见几只小小的白虫在其间爬来爬去,就像外婆家门廊前的白蚁一样。她非但不怕,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带着恶作剧的心态,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吓了一跳。“你怎么跑进来了?”
“体验农场的生活啊!”她笑嘻嘻地说,随即指向方才拨开的心叶中的几只白虫。“你是不是在找它们?”
苍辉的眼睛一眯,唇瓣竟然牵出半抹笑意。“是啊!这些蚜虫真让人头疼,看来又要再施药了。”即使是如此细微的半抹微笑,绛詈仍然感觉到体内异常的激荡,她知道自己的理智正在逐分你秒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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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搭几点的车回去?”晚餐后,苍辉坐在檀木椅里,语气较白天轻松许多。
“十一点二十分的末班车。”
“扣掉这里的火车站的时间,我们还有三个小时。”语气仍是一贯的平和。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怎么打发?”绛雪双手交叠在胸前,闲闲地躺在另一张檀木椅上。
“如果你怕无聊,村里有一家卡拉0k,设备虽然比不上台北,但是抒发情绪、排遣空闲的功能还是一样的。”
绛雪撤撇嘴。“得了吧!要唱卡拉0k我在台北唱就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待在这里好不好?奔波了一整天,我实在是累了。”她心想,大老远跑来这深山里,贪图的就是这里的清幽,若再到那种声光场所去,未免太杀风景。何况,她和他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了,她可不想白白浪费掉。
他没想到她会拒绝,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从早上五点就忙到现在,在家休息听起来就像是天堂。困难的是,有她在,他如何能休息?
“你可以讲邹族的神话传说呀!我知道少数民族都有一些流传久远的故事。”她说。
“你会感兴趣?”他皱了皱眉头,难以相信一个城市的女会对山地神话发生兴趣。
“我知道排湾族是‘百步蛇’的传人,还知道赛夏族有个‘矮灵祭’”她迅速接口,阐明自己对少数民族并非一无所知。这证明前几期“世界地理杂志”所介绍的台湾原住民传辑,她并非只是随便翻翻而已。
他再次打量她,接着靠进椅背,两腿搁上小木桌。“好吧!那我就来讲一个占卜之鸟的故事——”“鸟占’?”她立即反应过来,想起方盟在山路上所说过的话。
他双眼不禁为之一亮。“你的记忆力倒是不错嘛!”
她微微一笑,大言不惭地说:“那还用说?有趣的事总是让人印象深刻呀!”她记得方盟说过她将成为他的妻子。
苍辉记得这个故事是祖父口传给他的。“从前,邹族人民还没有发明弓箭的时候,捉野兽都使用捕兽陷阱。”
“是不是像那种长方形的捕鼠器?”她插嘴道。
“那当然也是陷阱的一种,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捕鼠器,通常都是挖地沿或削尖树枝做成机关。”
“噢,对了,连弓箭都还没发明,一定没有捕鼠器嘛”她恍然大悟。
他继续说下去“后来。有一个阿里山的孤儿发明了枪器,可以把鸟兽打倒,犀利如神。等到这位发明家老了,体力衰弱,不能够再入山打猎,于是,他告诉邹族的子民说:‘我死了之后会变成华雀,每当你们外出打猎时,必须注意它的鸣叫声。”说着,他低头啜了一口清茶。
“然后呢?”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老人家死了之后,身体就变成了华雀了呀!这就是邹族占卜的神鸟。”
绛雪沉吟睁着骨碌碌的大眼问他:“你想方盟的预言会成真吗?”
他耸耸肩,故用不在乎。“谁知道?”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成为夫妻的事,但是,反正待会儿就要分开了,他也不想谈得太深入。
“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待在这里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嘛!”她的眼神纯真得像天使。
冬夜清凉、干净的风穿过窗户,吹乱了她额前几根发丝,天地一片静寂。如果在夏天。夜虫肯定也会照常演出这是她要的生活形态,一种接近自然的生活。
“你为什么要来应征。”他粗哑低沉的声音,并没有扰乱夜色。
“和你登广告的目的一样吧!”
“结婚生子?”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当然我承认也有好奇的成分存在。”
“但是,在台北你一样可以做这些事。”
“或许是我需要吧!”这可是肺腑之育。
“难道你在台北没有朋友?”
“有是有,但没有一个是我想嫁的。我不认为自己后半辈子还想住在那些方方正正的盒子里。这里好美。”
“你只看到它最美的一面,当寒流来袭时可会冻死人,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缺点——”
“及它的优点。”她立即接口。“如果你不认为好处大过天坏处。你就不会待在这里。”
“我在这里长大,我习惯这里——但是,你在都市长大,你只习惯都市。”
绛雪偏过头,闭上了眼。从他预留的伏笔看来,她已看出他会怎么说,但是仍然祈祷他不要说出来。
“绛雪,你不适合这里。”他还是说出来了。
她仍闭着眼。“这么说来,这次的拜访是失败了?”
“呃,可以这么说。”他迟疑了一下,但仍不想欺骗她。
“可以请你解释我被拒绝的原因吗?”虽然极力掩饰。她的语气中仍有细微的颤抖。她的失望程度显然比想像中还大。
突然间他站起来,起向大门,背倚着门板,双手交叠在胸前,望进茫茫的夜色里。
“我结过婚,但只维持了两年,你在许多方面都和我前妻很像——都是台北人,以为农场生活就像电影上一样浪漫、惬意,直到她明白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必须在田里工作时,就开始抱怨我留给她的时间太少我们第二年就像一场‘玫瑰战争’。”
“石苍辉,不要用别人来判断我——你的前妻不习惯这里,并不意味着别人也不习惯这里。”她颇不以为然。
“不能从错误中记取教训的是傻瓜。我再婚的对象一定会是个对农场生活有所了解的人,我不会再拿农场冒险。”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放在门板上。她只看得见他的侧影,但是她仍然认得出他嘴角苦涩的线条,及声音中蕴藏的不满。余彩霏的家人很影响力。法官判定两年的婚姻生活使她有权得到我一半的财产。从那时起我就工作得像条狗,好维持这个地方,但是现在我又能赚钱了,所以我想要孩子,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选错女人。”
他的情况让她一时不之语塞,但是她仍然不死心。“那么爱情呢?它在你的计划里占有什么位置?”
“没有位置。”他平板地说。
“如果你的妻子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呢?”
“我会在一开始就让她明白所有的状况,但我绝对会是个好丈夫。”
“一个有‘爱’的丈夫?”失望逼使她的语气转为嘲讽。
“那并不是维紧婚姻的唯一因素。我不浪荡、不殴打女人、没有不良嗜好。我要的只是一个忠诚、健康的女人,就像我一样一”
“而且愿意做传宗接代的母猎。”
“那自然也是条件之一。”失望像利刃一般,再次刺透她的心扉。他不想要她。绛雪很想哭,但她极力克制住自己。“那么我祝你幸运,希望这一次你会有一个快乐的婚姻。”
“我也希望如此。”他的声音平板而苦涩。
绛雪的失望,比浓墨般的夜色更深、更沉。她倒吸一口气,努力绽出一朵笑容。“还有一点时间,你再讲个故事吧”
虽然被拒绝是一件挺没面子的事,但好强的绛雪仍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悲伤与失望。
反正只是一场不重要的征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