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她想做什么必然有她的道理;第四,天底下没有人能犟过她的,你还是从了吧~”
泓宿开始几句话还正儿八经的,说道后面居然语气越来越顽皮,最后还哈哈大笑了几声。
“你,你们——”刘望镛不想理会这一对怪人,挥袖欲走,却被人紧紧拉住。
他转身看去,只见言萝一脸坏笑:“泓哥哥说得对,你还是从了吧!”
疯子!这一家都是疯子!
“怪人果然与众不同,耕地都要用单手。”刘望镛坐在树下,一只手被言萝紧紧扣住。他看着泓宿在田里耕作,冷哼了一声。
“如果锄头可以固定在右臂上,他会用两只手的。”言萝也不着恼,带笑言道。
“固定?”刘望镛疑惑问道。
“看不出来吧?我就说这么藏在袖子里肯定看不出来。”言萝得意道“泓哥哥右手已经被‘卡’——”她比了一个砍的手势“——掉了,就算想用两只手也用不上力气啊。”
刘望镛一脸震惊,想不出她怎么能如此平静说这件事。言萝笑着续道:“你不知道,他手断掉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血呢,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啦。要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也不会惨到连一个印都解不开的程度”
“什么印?”刘望镛忙问道。
“呃金木水火土”言萝忽然一颦眉“啊!”“你怎么了?”刘望镛只觉得她手心冰凉,心中一惊。
“就是类似于毒蛊一类的东西,发作起来还真痛。”言萝笑笑“喂,你可不许在我发作的时候逃跑哦!”她手一松,晕倒在地。
“言姑娘,言姑娘!”刘望镛喊道,他单手扶起她,只见她面如死灰,唇边却犹带着笑。
“泓公子,言姑娘怎么了?”刘望镛慌得满头大汗,向田里喊道。
泓宿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后俯首继续耕田:“老毛病发作,你送她回去吧。”
“啊?”刘望镛愣了下。
泓宿右臂抬起,指向远处:“我家在那里,内子在家中,她会告诉你住在哪儿的。”
“你怎如此放心?万一我心怀不轨”刘望镛问道。
“心怀不轨的人是不会这么问的。”泓宿头也不抬,喊了句“不许跑啊,万一她醒了找我要人,我可给不起!”
“”刘望镛无语,这种“威胁”还真是新鲜。
被这种话“威胁”到的人更奇怪,刘望镛便是一个奇怪的人。
泓家离农田并不远,周围农舍也不甚多,很容易便可以看到——一看之下刘望镛就可以断定那是泓家,怪异风格和他极其相符,在周遭院落中卓然出群。
敲了敲漆成“土黄”色的大门,院内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谁啊?”
女子声音极美,听来也很温柔。刘望镛心里一宽,料想这定是泓夫人,似乎不是太奇怪的人,问道:“请问这里是泓家吗?泓公子让我送言姑娘回来。”
“哦。”门随即而开“请进。”
门内女子粗布衣掩不了窈窕身形,一双眼亦是灵动如水,但凝脂般的脸上,几道血痕破坏了本来的美丽,显得极狰狞。她见刘望镛惊诧眼光,微微一笑侧过脸去:“乡间女子粗鄙,吓到公子了。”
刘望镛只觉心下苦涩:失去右手的相公,容颜被毁的夫人,和时刻可能发作的“妹妹”天公何在,怎能如此折磨这一家?
“是在下失态。”刘望镛低低声音。
那女子飞快看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怀中。她叹了口气:“言萝这病,何时才能去了”
“病?”不是毒吗?
女子看着他:“其实我也不知言萝是为何而苦,她和宿之间的一些事,我是不清楚的”她忽觉自己多语,转了话题“公子行了这一段路,该很累了吧?
请随我来。”
二人进了院中一间小茅屋,刘望镛踏入门中,便是一愣。屋内深深浅浅的紫色和蓝色,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他径直走向床,小心将言萝放下,铺开被子,然后放开床边蓝色帘幔。不忍多看一眼她蹙起的眉,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言萝待会儿便会醒来,请公子在此照看她一会儿,我去准备晚饭。”女子拦住他,指了指屋中椅子“我先给公子沏碗茶来,公子稍候。”
果然是一家人“泓夫人,在下是一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言姑娘名节有碍。”刘望镛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们共处一室?”女子笑道“且名节云云,不过是礼法定出来的无理说法,于我们何干?”
“泓夫人——”
女子已走到门口,头也不回道:“这位公子,我家外子并非姓泓,我叫曲纨珂,外子跟我姓氏,您叫我曲夫人即可。”
刘望镛看着曲纨珂出门,只觉啼笑皆非。
言萝不久醒转,睁开眼便见到对面刘望镛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心中不禁暗笑,他嘴上说得不甘不愿,其实还是关心她的。像此刻,他瞬间后退并调回漠然的脸上免不了一丝赧色,讪讪道:“言姑娘,你醒了”
言萝点点头,一掀被子,下了床。
“言姑娘,你好像病得很重,还是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儿吧。”刘望镛忙阻拦她。
“哎呀,这是老毛病,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言萝拉过椅子,坐在刘望镛对面“刚才我的提议你还没答应,再考虑下怎么样?”
“言姑娘,在下实在是——”
“别‘言姑娘言姑娘’地叫,叫我言萝就好。”言萝打断他“反正我是要去闯江湖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自己去喽!”
“那你的病?”刘望镛先问心里最关心的。
“再三五日泓哥哥就能恢复,到时候我就没事了。”言萝微微笑道“其实这病也没什么,要不是和月老顽固对上的时候,死李老头拿他那破金塔偷偷砸我,我怎会落到这境地?幸好我灵武功高强,否则泓哥哥和曲纨珂这两条小命能不能保存下来,实是难言啊。”
刘望镛一震,眼中微有些情绪闪过:“你、曲公子和曲夫人,似乎多灾多难啊!”“西天九九八十一难,和所爱之人相守,却是最大的难。”言萝出神道“爱人对方却不回应,相爱是难;相爱却处处阻碍,相守是难;朝夕相对相厌,相伴到老是难死前携手一笑,要多大的造化才行啊!”“看得出曲公子和曲夫人一定经过很多风波。”刘望镛淡淡道“希望他们可以不离不弃,携手到老。”
“他们盼了千年方得一携手,我相信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的。”言萝答道,眼中坚定无比。
“言萝你醒了啊,喝点茶水解解毒。”曲纨珂笑吟吟推门进来,笑容柔和了脸上疤痕。
言萝刘望镛接过茶谢了曲纨珂,三人聊了几句,天色近晚。曲纨珂去准备晚饭,仍余言萝和刘望镛相对。刘望镛见言萝精神有些不振,劝她她又不回床上,只能任她斜倚在椅上,给她讲些江湖趣事。言萝大笑之余,忽地问了一句:“江湖,当真如你所说般?”
“天下即江湖,人心即江湖。不管多少年,哪朝哪代,都是一样的。”刘望镛叹道“你何必硬是要去闯荡江湖?就是这村村镇镇,又与江湖有何不同?”
“我一直想知道,和喜欢的人游遍天下是什么感觉。”言萝眼神悠远“想知道为什么即使爱的人不在了,他也要离开。难道山水中的她的影子就如此重要,而我”
她哽住了,刘望镛见她表情,心中一痛。言萝便是在金之印发作时都不曾露出太大的痛苦之色,在这一刻,却如此忧伤。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起身,手抚上她肩头。言萝自然而然顺势向前,靠在他怀中。
大门处传来的打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静谧,言萝笑道:“泓哥哥回来了!”
跑到门外。
刘望镛慢慢走到院中,看到院里的情况,愣了下。来的人不是泓宿,而是两名看似衙役之人。他们大摇大摆进入院中,趾高气昂嚷道:“这家人呢?交茶税!”
曲纨珂迎了上去,道:“二位官爷,我一家耕地为生,并未种茶苗,何来茶税之说?”
衙役中稍高一人见曲纨珂的脸,鄙夷地退了几步,道:“这茶税可不是种茶之税,而是官府为尔等跑前跑后的茶水税,每户六吊,不准迟交!”
刘望镛听此言,顿时气笑不得。却见曲纨珂竟真的拿出铜钱,忍不住喊道:
“且慢——”
言萝微一皱眉,拉他一下:“呆子,民不与官争,泓哥哥可没那个闲心惹事!”
然此言已迟,两衙役看向二人站处,眼睛俱是一亮。其中矮个之人抢先一步:“这位姑娘倒是未曾见过,不知姑娘和曲家什么关系,跟我们回去衙门盘查盘查吧!”
刘望镛一气非轻,哼了声:“官府课税自有定数,岂有乱收杂税之理?这位姑娘并未犯法,凭什么跟你们去衙门?”
“呦,怎么着,还反了你不成?”高个手一按剑“老子就是官府,老子说话就是法。不信到衙里去,看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刘望镛冷哼一声,手亦按住刀柄,本来温文儒雅的脸上竟显出极威严的神气。
两名衙役互视一眼,他二人是官场待久了的,这男子身上贵气并非一般人能具有的,他们一看便知。此刻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该上前动武。
“彭县令今儿还在岳府吧?要是在府衙里,我随二位官爷去拜会一下倒也无妨。”言萝语笑嫣然打断僵持“泓哥哥在通州落户多亏彭县令相助,虽然子尘已谢过彭县令,但我们一点表示没有,也实在说不过去。不如等岳府诗会过后,我随子尘去县衙,二位到时盘查也是不迟。”
“您说的是忘尘居士?”两位衙役脸色一变,问道。
“子尘之妻是我至交。”言萝笑道“而子尘他欠我的人情,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呵呵,忘尘居士是通州名士,姑娘既然是居士之友,哪里还需要盘查”
高个干笑了几声“即是如此,我等告辞。”
两人几步跑到门外,曲纨珂尤自叫道:“二位官爷,茶税”
“如此苛捐杂税、如此强取豪夺,明朝气势怎能不衰?”刘望镛恨恨道。
言萝复叹道:“天下皆如此,若无势力无靠山,民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那言姑娘为何阻我出手?”刘望镛问道。
“言萝。”言萝看着他“我叫言萝。”
“言”
“你自称是游侠,游侠行侠仗义之后,继续天涯漂泊。所以,不受约束。”
言萝看着他“而普通人,是需要活下去的。”
“活在这世上,本就是处处受制的。”言萝叹道“可恨世事不能俱如愿“刘望镛怔然看着她,不禁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