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太见外;况且,他见过彭可风,对彭可风的印象似乎不错,她就更觉得她必须揭穿彭可风的假面具。
“他不是他们的legalfather,我姐姐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九岁,不知道他已经married(结婚),等到她pregnant(怀孕),希望他负起责任时,他才跟她说他不可能为了她divorce(离婚)。”若芸穿插着讲英文,以免让孩子们听懂。其实上小学一年级的梦梅可能早就多少有些明白了,但她仍尽量避免伤害孩子的自尊心。
陈凯在红灯前停下车,故意装出吃惊的表情,转头去看她。她离他很近,她蹙眉抿嘴,双颊微微泛红的模样令人怜赏。“结果她非但没有离开他,反而跟他生四个孩子?”他轻语,更加靠近她,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脂粉味。
她叹气。“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懂。若芷不够理性,每次跟我讲好,一见到他,她就又被他的甜言蜜语迷得昏头转向,什么都忘了。”
“你姐夫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确是很有魅力。”
若芸冷哼。“外表好看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他刚才说他晚一点就要去给学生上课。他教什么?”
“国画。他的学生不过是小猫两三只,有时候是一对一上课,一个礼拜总共才上几个钟头,赚的连他自己的开销都不够。”
“现在学国画的人不多,他如果教小朋友画画,那就吃香了。”
“他觉得画国画才有气质。问题是,气质不能当饭吃。他又不是真正画得好的名家,每次要与人合开画展就找我姐姐借钱,可是他的画很少卖得出去,自然就一次又一次有借无还。”
陈凯诧异的张大嘴巴,转头看她一下,差点忘了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这四个孩子全靠你姐姐抚养?”
若芸绷着脸点头。“没错。若芷靠着做家庭裁缝养孩子,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余暇带他们出去玩?那个浑账每个礼拜来两次,甜甜孩子们的嘴,摸摸他们的头,便自认他是个好爸爸。”“我觉得很奇怪。”陈凯说。“你姐姐爱他,无法悬崖勒马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节育,要连生四个孩子呢?”
若芸叹道:“若芷的第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那时候她伤心得几乎活不下去。当时我希望她借机和彭可风断绝关系,她答应我,可是过了不久我发现,她没有生存的意志,她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呆滞得像掉了魂,瘦到不成人形。我救不了她,医生也救不了她,我只好让彭可风跟她见面。那段期间他常常来看她,哄骗她,我惊讶的发现她的脸重新有了血色,等到她发现她又怀孕了,她欣喜若狂,生机蓬**来。那时我就明白,她一辈子都离不开彭可风,她被他吃定了,她还很高兴。彭可风另外有两个女儿,现在在上大学了,梦梅和梦兰又是女孩。他希望她继续努力,她果真给他生了梦竹。”
“那生到梦竹也该打住了,怎么又生梦菊?”
“当我发现她又怀孕时,气得骂她一顿,我甚至叫她去拿掉。她不肯。她说这个孩子跟她有缘,才会来投胎。我气得三天不跟她讲话,第四天她拉住我,向我保证生完梦菊,她马上就结扎。”
“她真的结扎了吗?”
“真的。我亲口问过医生。”
陈凯夸张的吁出一口气。“幸好!否则我真替她担心。现在一个双薪家庭要养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了,何况她一个女人要负担四个孩子的生活费。我看,你也为这几个孩子尽了很大的心力。”
若芸摇头。“没有。其实我为他们做的很少。若芷的手巧,又会设计衣服。多年来她的生意一直都不错,经济上她不需要我帮忙。”她往后瞄三个孩子一眼。他们正在谈哪个同学的男朋友、女朋友怎么样,现在的孩子,真是人小表大。“以前我和若芷住在一起,梦梅和梦兰小时候我有帮忙带。我开始工作赚钱后搬出来住,避免见到彭可风,省得和他吵架,令若芷为难。这几年若芷有时候会雇请一个邻居帮忙,算钟点费给她,所以现在我只有在工作之余,拨些时间去陪他们。”
“若芷这一路走来十分辛苦,对你想必有某种程度的影响。”
“没错。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例如?”
“我不信任男人。”
陈凯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去掏皮夹。从皮夹里拿出身份证递给若芸。若芸不明就里的接过去看,发现他大她三岁。
“翻过去看,我的配偶栏是空白的。”他说。
若芸粉脸一红,当他的身份证是烫手山芋那样迫不及待的还给他。“那关我什么事?”脸红和心跳实在是很讨厌的事,她根本没办法自我控制。
他收回身份证,但是瞅着她,笑而不答。她被他看得脸更红,心跳更快,不知所措的把脸转向窗子。“请你看着路开车,别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放心,我已经开了十年的车,经验丰富。我还年轻,还没结婚,我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是不婚主义者。”她以极肯定的口气说。
“现在好像都流行同居,万一不小心,才奉子成婚。”
“我不是那种人。”她对着窗子说。
若芸悚然心惊,不知道她刚才和陈凯的谈话梦梅听到了多少。“那是不正常的。”她急忙转头去对梦梅做机会教育。
一车子的人开始讨论老少配的话题,若芸与陈凯的私人谈话便告终止。
因为塞车,走走停停的,到了阳明山已经十一点。陈凯建议他们先在前山公园玩,顺便解决若芷为他们准备的食物,之后他们空手去爬山比较方便。
他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东西,但是孩子们吃了一点就坐不住了。若芸只能约束他们三个人必须在一起,不能单独跑开,不能跑出公园。
剩下她和陈凯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左边看过去是一对在花间携手漫步的中年夫妻,右边看过去是一对搂抱着倚在树干的年轻情侣。
“年轻真好。”陈凯的声音说。
若芸转头去看他,发现他是和她看到同样的标的而有感而发。她不知该如何看评,更感尴尬。“他们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吧!正是最有勇气,最疯狂,最不在乎别人的年纪。”他说。
光天化日之下,在众目睽睽的公园里,两个人贴得好紧。男生的双手在女生的后腰交叉后,双掌按着她的臀部;女生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手指抓着他的头发玩。他们的肢体语言明白表现出他们的关系已非常亲密,似乎对彼此的身体相当熟悉。
若芸突然感到好奇。“你曾经疯狂过吗?”
陈凯侧头看她,推一下眼镜,泛开笑容。“没有。十八岁时得拼联考吧!十二年前大学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考。”
“结果你考上医学院,拼得有价值。”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其实我高一的时候成绩不太好,二十几名。那时我大哥五专毕业后当完兵回来,开始跟我爸爸学做生意,守着我家开了三十几年的银楼。他的个性本来蛮活泼的,弹得一手好吉他。可是他没有一技之长,在我们东山那个小地方,弹吉他不能当饭吃,他只好准备继承我祖父传下来的银楼,人也变得庸俗。我心里想,我不要守着银楼过一生,从此便开始用功。”
“哦?你说联合诊所的另两位医生是你表姐和你表姐夫,我本来以为你是医生世家。”
“不是,我姨丈是国小训导主任,管小孩比较严,我三个表姐从小念书都名列前茅。我是刚好考进牙医系,成了我表姐的学弟,晚她一届。她先生是她的同学,我们在学校时就有将来要一起开联合诊所的构想。”
“结果你们的梦想实现了。”
“应该说我表姐和她先生的梦想都实现了,他们结婚、开诊所,我表姐最近怀孕了,他们即将有个小宝宝。”
“你的意思是你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你还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她边啃鸡翅膀边问。
他莞尔。“我的梦想一点也不伟大,很平凡。”
“说来听听。”
“我想找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和她共组一个甜蜜幸福的家庭。”
若芸全身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继续没气质的啃翅膀,若无其事地说:“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
“谢谢。我想应该指日可待吧!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女孩,现在就等她喜欢上我。”
他仿佛在声音中加注了些许期盼与暗示,令她意识到危险,既不敢看他,也不敢接腔,更认真的啃鸡翅膀。
他递一只翅膀给她,她不解的眨眨眼睛。“你的翅膀只剩下骨头了。”
“喔。”她觉得自己像个呆子,笨拙的把骨头丢进装垃圾的塑胶袋里,再接过他递给她的翅膀啃起来。
“你听过东山鸭头吧!”
她点头,嘴巴忙着啃翅膀。心里想着他和网路上的东山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她如果问他,而他回答是的话,一定会反问她的化名,底牌全揭开来,那就不好玩了。
“我们离正宗东山鸭头的摊子很近。站在我们家门口,就可以看到排队买东山鸭头的队伍。你喜欢吃翅膀的话,下次我回东山给你带一大包回来。”
她摇头。最好是过了今天,她就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真的喜欢啃翅膀的人是若芷,梦梅也蛮喜欢的。平时我不会自己去买翅膀来吃,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有一个理由是,男人不会喜欢看啃翅膀的女人的吃相。可是他好像不介意。至少他没有皱眉。这招似乎不灵光,她突然对啃翅膀失去兴致。
“你的梦想呢?”
她把翅膀拿离开嘴巴,认真的思索。“我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梦想。”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会有梦想。这么说好了,如果现在上帝给你一个愿望,你希望做什么?”她愁眉苦脸的想了半晌。“我只能有一个愿望吗?我想去环游世界,可是这个愿望太自私了。我怎么能丢下梦梅他们不管呢?”
“好吧!仁慈的上帝再许你一个愿望。”
“我希望时间能回到若芷和彭可风认识之前,让若芷碰上一个深爱她的人、能给她正常婚姻和美满家庭的男人。”
“你觉得若芷现在很不快乐吗?”
若芸想了一下才回答:“还好吧!她生性比我乐观,比较能够苦中作乐。”
“我想”陈凯深思着缓缓地说:“虽然我并不了解若芷,就我几次与她短暂的接触,我觉得她并没有特别不快乐。她会抱怨彭可风吗?”
“很少。一年不超过三次,只有在他连续几次没来,或是她情绪低潮的时候。她一向行事低调,遇上不如意的事多半咬牙苦撑,很少怨天尤人。我就见不得她对他曲意承欢的样子,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她居然能容忍自己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他没有负担孩子们的生活费不打紧,偶尔还会向她借钱,说得好听是借,事实上从来不还。这种男人该遭天打雷劈,奈何若芷始终执迷不悟,任他欺负,真不知他给若芷下了什么符咒。”若芸愈说愈生气,气得双颊通红。
“她爱他。”
若芸撇嘴角,无法否定陈凯的话。
“她一定非常爱他,所以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无怨无悔。”陈凯继续说。“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你不能理解你姐姐为什么会任他予取予求,那是因为你没有恋爱过。如果你爱上一个男人,你或许也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冷眼睇他,目光中有对彭可风未消的余怒和对他质疑的新怒。“没错,我是没恋爱过。如果爱情会使人傻得失去理智的话,那我一辈子也不要谈恋爱。”
“那太可惜了,你会错失人生最甜蜜、最美妙的经验。”他柔柔的盯着她微笑。
余怒已消,新怒却莫名其妙的越发炽盛。她没好气地说:“错失就错失。反正我会错失的太多了。就像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会想去环游世界,其实我是个除非工作上的需要,很少到处乱跑的人。能够看看风光文物的影片,过过干瘾就不错了。想过过谈恋爱的干瘾的话,上网去谈网路恋情或是看言情小说,幻想自己是被男主角珍惜疼爱的女主角,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他边说边摇头。“幻想与现实差太多了。”
“幻想是美丽的,现实是丑恶的。”她转开头,被他看得有点不安,低头去看自己沾着卤汁的手。“现实也可以是美丽的。你不能因为你姐姐的爱情故事不圆满就不给自己一点机会。我相信彭可风一定也有值得若芷爱的地方,她必定是得到了甜蜜美妙的爱情,才甘心委屈自己和他在一起,还为他生四个孩子。”他从若芷为他们准备的湿巾抽出一张来,一手抓住若芸的手,一手拿湿巾为她拭净手指。“他对她好吗?”
“还好。我几乎不曾看过他们吵架,也许私底下他会灌她迷汤,把若芷迷得晕头转向吧!基本上他的脾气还不错,只有在我对他冷嘲热讽时才会提高声音讲话。”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她被他的手碰触到的地方瞬间发热。他在干吗?她又不是不会自己洗手的小孩。可是他已经把她的五根手指擦干净,正在擦另一手的手指。她呆呆的让他擦完一只手,现在突然收回另一手,不是很奇怪吗?可是他一个未婚的男人为她做这种服务,不是很暧昧吗?天哪!他好像常常令她进退两难。
“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他的声音合着笑意。
她不敢抬头看他,死盯着他黑黝的大掌握着她白皙的小手看,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着。“有吗?”她的声音似乎有点颤抖。“我要去洗手。”
她站起来,急忙走向厕所,拼命叫自己保持冷静,没道理慌得连路都不会走,即使感觉他的目光刺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