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酸言酸语,说了:三流歌童、不足一哂。
“不过是闲话,却不知哪个多事人传回京城,爹爹震怒,辞了奶娘,我想循旧例,一哭二闹,吵得爹娘再度妥协,但这回爹爹铁了心,对我说:‘现在你乖乖让奶娘回乡,我还肯给她五百两,让她买田买地,在家乡与子孙安享晚年,倘若你再继续闹的话,我就让人买下他们家租赁、赖以为生的田地,将他们全家人赶出去,届时,他们饿死病死或流落他乡,皆是由你一手造成。’“爹爹够狠,惩罚不了我的身子,便惩罚我的心,使我难受煎熬。我痛哭一夜,承认自己输了,只能把所有的金银饰物,和攒积的银两全赠予奶娘,她离去那天,眼睛肿得像核桃那样大,我抓紧她的衣袖,要她好好的、健健康康的,要她等我,等我出嫁,等我变成皇后娘娘,必定用八人大轿将她抬入皇宫,我要亲手给她梳头。”黎慕华的心被扯得微微发痛,难怪呵,难怪几句话,她便接手帮他梳头。转身,瞥见她眼角泪水,他一声喟叹,起身用大拇指为她拭去泪水。
“不哭。”他用唇形告诉她,伸手抚上她的长发。
她一愣,之后——笑了,那是奶娘经常做的动作,她常常抚着她的长发,常常说:“我们家小姐真要当皇后娘娘啦,她肯定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皇后。”在奶娘眼里,皇后没啥了不起,了不起的是他们家小姐最美丽。
“奶娘是我第一个交付真心的人。”陆茵雅说。
黎慕华比出两根手指头,意思是:第二个交付真心的呢?
她一哂,摇头,本想再多说说奶娘的事给婆婆听,可这时,未经通报竟有人闯进屋里。
她们齐齐转头,看见一名身穿嫩紫坎肩宝蓝滚边长衫,长裙膝盖以下绣满百花孔雀的女子进了门。
她头梳飞燕髻,发间珠翠环绕,盛装华服异常夺目。
黎慕华定眼望她,这女子五官还算可以,虽有一股清朗活泼气质,容貌却远远不及雅雅,但总觉得她的眉眼间像极了某个人,是谁呢?他紧皱双眉,试着找出一张相似容颜,然一时之间却想不到。
她进门时举止有些仓卒,一入屋内,目光自动跳过黎慕华,四下打量,好像屋里还藏着什么人似地,直到她发现黎慕华新梳好的发髻和陆茵雅手上的梳子,才松口气。
“妹妹急急赶来,不知有何事?”陆茵雅放下梳子,迎上前去。
“听说姊姊领了陌生人进府,身分是谁连总管也弄不清楚呢,妹妹好奇心起,想来瞧瞧姊姊带什么人进府。”涂诗诗的眼光在黎慕华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扬起鄙夷目光,别开脸。
陆茵雅安抚地拍拍婆婆手背。“便是这位婆婆,她的家人遭贪官污吏迫害,满门凋零,姊姊进香途中遇见,想她可怜,便把她带回王府,给予一个栖身之处罢了。”“姊姊真是心慈人善呐,竟收留一个连事儿都做不了的老人,还亲自为她梳头。”她讽刺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姊姊不像妹妹,能博得王爷垂青,但居王妃之位,多少得尽心为王爷办事,姊姊只图能为王爷在外头博个好名声,妹妹应该不会有异议吧。”下意识往前一步,陆茵雅将婆婆护在身后。
“姊姊真是花心思呐,每月布粮施米、善添香油、铺桥造路不够,这会儿连下等贱民都领进家门,我们王府都快成了积善之家呢。”她字字尖锐,听得黎慕华满心不爽,这女的是何等身分,雅雅再不济也是个王妃,整座府里除王爷之外最大号的人物,她敢这种口气说话?难不成她是难缠小泵?不对,哪个小泵会喊嫂子姊姊?
陆茵雅不置一词,微微一笑,带过。
“下月父皇生辰,宫里要摆家宴,王爷打算带妹妹去呢,姊姊怎么说?”她得意地抬高下巴。
“妹妹希望姊姊说什么?”陆茵雅问堵了她。
涂诗诗气得跺脚,恨恨瞪着她,她宁愿陆茵雅大发脾气,也别这般淡淡的,好似自己争取半天、最看重的东西,在她眼里不值一哂。
陆茵雅摇头,这样的脾气,这样把喜怒哀乐全张扬在脸上,未来怎么在后宫与人相斗?
不过,坜熙青睐的不就是她这样单纯的性子?而她,离单纯——很远了——“妹妹在父皇面前多多表现吧,父皇喜欢你的歌舞,妹妹不如进献一曲,说不准,父皇会晋升你的位置,让你凌驾于我呢。”她淡然几句话,让涂诗诗傲慢的笑容露出裂痕。
涂诗诗的痛处被踩上,瞬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张扬狂叫。
“你——你这个弃妇,竟敢在我面前指三道四,你当真以为有陆家做靠山,就可以万无一失?王爷可不是那种受女人牵制的男子。”同意。她当然明白,若非如此,她怎会是今日模样?
陆茵雅在心里叹口气,但仍态度自若,面容上看不出受到半分影响,这让涂诗诗更加忿忿不平,好像丢出去的刀子全抛空,连靶缘都没射着。
“妹妹倘若有空,不妨去练练歌舞,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说完,她走到门边,双手推开大门,摆明送客。
涂诗诗愤慨不已,恨恨甩头,转身离去。
待门砰一声关起,黎慕华立即坐到桌前,磨好墨,在纸上写下:“那人是谁?”“她是王爷的侧妃,涂御史家的千金,名叫涂诗诗,年初皇帝赐婚,将她嫁给王爷成为侧妃,她很受王爷宠爱,难免有些趾高气扬,婆婆别在意。”她清浅一笑,好似刚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只是有些?”黎慕华提高眉头,满眼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