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涉水走进屋里时,瞧见姑娘就坐在软榻上,悠闲而从容的,正拿着剪刀,剪着桦木的树皮。
“你怎么还在这里?”男人劈头就问。
她笑吟吟,低着头,继续剪树皮。“不然,我该在哪里?”
“黑龙潭啊!”男人皱着眉头,看着满屋的水。
“全城的人都在等着,你快快再把黑龙封了,让这些水全退回去。”
“或许,我会决定释放他。”姑娘慢条斯理的说。
男人大声反对:“絶对不行!”
她抬起头来,歪着小袋,看着气愤不已的男人。
“为什么不行?”
她问。
“如果,黑龙愿意反省,从忐安分,那我就会释放他。”
男人的眉头拧得更紧。
她笑着看他,又说:“五十年前,上一任责任者不能说服黑龙,才又封印了他。”
她的笑容,还带着娇嫩的稚气。
“或许,我能说服他。”
男人只能看着她,紧抿着唇。
她嫣然一笑,手里的树皮,已被剪成一艘小舟。她拿起树皮剪成的小舟,对着日光端详了一会儿,又修剪了几刀,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接着,她朝着掌心的树皮吹了一口气。树皮飘落水面,转眼之间,就化做一艘小舟,紧靠在软榻的边缘。
她轻盈的跳上小舟,先找了个位置,舒适的坐下后,才抬头看着男人,笑着问道:“你愿意帮我驾船吗?”
愤怒的龙啸,响彻了四周。
深潭的中央,逐渐挅脱银簪的黑龙,在池水人怒吼扭动着,水面翻腾,仿佛整个黑龙潭都沸腾。
小舟划出木府,在化为河流的道路上逆流前行,终于来到黑龙面前。
池水晃荡,小舟在波浪上颠簸,坐在小舟上的姑娘,却是怡然自得,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先是低头,望着深深的池水,在碧绿的水中,看见了一抹飞快游过的红影,才又仰起头来,望着黑角黑须里爪黑鳞,巨大而愤怒的黑龙,看见他怒叫翻腾时,却依然毫无畏惧,还对他嫣然一笑。
黑龙更愤怒了。
“你是谁?”他咆哮着,挅脱银簪的伤口,还冒着鲜血。
“我是木府的主人。”她毫无心机的回答。
黑龙注视着她,眼睛像两颗火球似的。
“这次居然是个女人!”
他用力摇头,觉得被污辱了。
“还是个小女孩!”
姑娘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黑龙又问。
“我在剪我的船。”她说。
水潭的深处,传来清脆的声音,黑龙的身躯,又有部分冒出水面。他又挣脱了一根银簪,有着锐利龙牙的嘴,朝小舟靠得更近。
他更用力的扭动,发出疼痛的吼叫,连池水都被他的血染红。但是,无论他如何用力,还是挣脱不了,那根钉在他尾部的银簪。
那是最后的一根银簪。
“拔掉它!”黑龙咆哮着,怒瞪着姑娘。
这根银簪,只有木府的主人,有能力拔除。
姑娘的小指,轻碰着唇,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站起身来,踏出小舟。
池水翻腾着,像一只又一只迫不及待的手,不断朝空中撕抓,却总是碰不着她的裙边。一道平静无波的水路,在她面前展开,她走在水面上,来到黑龙的面前。
“我可以为你除去银簪,让你从此自由。”她轻声说道,注视着猖狂肆虐的黑龙。“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做任何一件恶事。”
黑龙眯起眼,因痛苦而翻腾扭动。五十年前,上一任的责任者,也是这么询问他的,当时他一口就拒绝,誓言不肯降服。
但,这回不同。
有人告诉他,千万不要放过个机会,于是,他开口回答:“我答应你。”
“好。”姑娘笑着点头。
那个驾着小舟,肤色黝黑的男人,看见了黑龙眼里的火光。他还来不及警告,就听见她抬起了手,说道:“那我放了你。”
水底,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她才抬手,话声未落,最后一根银簪就蓦地粉碎,消散在水流之中。
突然,长长的龙啸,像涟漪般扩散出去,震动了水、空气、城、人、以及非人。
黑龙的身躯,在池水中窜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呼吼,黑爪锐利得足以划破空气,满覆黑鳞的身子,激烈的翻滚着,因为重获自由而狂喜。
水花飞溅,波浪一次比一次高,小舟岌岌可危,只有姑娘站着的地方,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皱。
突然之间,黑龙扭过头来。
他注视着,那个站在水面上,看来娇小而脆弱的女人。然后,他飞窜而下,露出狰狞的表情,张大了嘴,用尖锐的龙牙,朝着她用力咬下──
一根嫩嫩的、软软的,带着甜甜香气的少女手指,落在黑龙的额上。
他瞬间动弹不得。
有某种看不见,但却非常强大力量,从那小女人的指尖传来,穿透他无坚不摧的龙鳞,贯穿他的身躯。那软软小小的人类少女,就站在眼前,看来是那么稚嫩脆弱,他却张大了嘴,根本咬不下去,甚至一动也不能动。
姑娘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倒有着笑意,像是老早就预料到,黑龙会回头反噬。
那样的表情,让黑龙的每块鳞片,都因为莫名的恐惧蓦地竖起。
他突然在这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远比前两任责任者,更强大难测的力量。
“你说谎。”
姑娘轻声说道。
“说谎就该受罚。”
黑龙颤抖着。
然后,她的指尖,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点。
清脆响亮的声音,从细微而巨大,就像是有几百个人拨弄琴弦般,铮铮作响起来。每一个声音响起,黑龙的鳞片就脱落了一块。
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的黑鳞,就如流星般飞落。
“来。”姑娘说。
于是,龙鳞就落进掌心,化为小小的一块墨玉。
无鳞的黑龙发出刺耳的惨叫声,重重的跌进水里,落进了水潭的最深处。
小舟回到木府后不久,见红就来了。
不同于前次的气焰,她这次安静而有礼,只敢在屋外徘徊游动,直到姑娘开口,才敢进屋。
“见红,你怎么又来了?”
姑娘笑笑着,明知故问,惬意的坐在软榻上,在剪着灰色的纸人,把剪好的纸人,都搁在站软榻旁那个肤色黝黑的男人的手里。
她素雅的绸衣腰间,挂着一枚墨玉。
红色的鲤鱼翻扭,水波涌起,却没有溅出半点水花,美丽的女人从水中冒出,跪伏在软榻前。她的头发、衣裳,全都湿淋淋的,颜色褪得黯淡。
“起来吧,这样不好说话。”姑娘说,剪着纸人的眉目。
见红不敢。
“是我的错。”
见红鼓起勇气来请罪,懊悔得不得了。
“是我告诉黑龙,只要说谎,就能得到自由。”
她犯下严重的错误,小看了木府的主人。
“我已经给了他自由。”姑娘淡淡的说道。
见红把头趴伏得更低。
黑龙虽有了自由,却远比被封印时更痛苦。去鳞时的疼痛,已让他几乎昏厥,没有鳞片保护的身体,在池底游动时摩擦着所有伤口,更教他痛不欲生。
“请姑娘把鳞片还给黑龙。”身为罪魁祸首,见红自责了。
姑娘伸手,把玩着腰间的墨玉。
“这是他说谎的惩罚。”
见红心里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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