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歌雅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有无上药,也不知道他伤势到底如何,而且他脸上画着妆,也看不出气色究竟如何。
瞧他扬唇笑了笑,她叹口气,只能示意他留意脚下,回头便又继续往上走。
一小段路后,一座小坟映入眼帘,就在一棵藤花下,那藤花串还随风摇摆,洒落点点粉紫。
“都七月了,这紫藤居然还开着花。”梁歌雅微诧。
“那是你这些年没回来,不知道这棵紫藤能开花到八月呢。”石震笑着,朝坟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来看你俩了。”
梁歌雅俏脸噙着淡淡的笑,几次开口未能成句,最后用力地抿着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儿歌雅回来了,我呢在将日城过得太开心,玩得都忘了回来,你们不可以生我的气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来,听她这么说,神色有些黯淡。
谎言,原来她也是会说谎的,一如当初她对他说,不想回映春城了,因为她已经找到归属。他知道她一直想回来,如果老天没有给他重来的机会,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赎罪?
是他把她囚在宫中的,她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梁歌雅将祭拜物品往坟前一摆,点燃一对白烛,眼角余光瞥见他走来,屈膝就往坟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这是在做什么?”石震不满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着他,他垂着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忏悔
看着他的侧脸,她才惊觉他的脸颊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着。
心痛,怎么对他的恨好像被对他的担忧给覆盖,是因为他喂了她甜汤?还是因为她回到故乡,这里净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消弭的,她甚至以为那会陪着她埋进黄土里,可人心啊,最是难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并非作戏,她的心只余不舍和怜惜,只担忧他的伤。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敛心神,由着他跪,从竹篮里取出酒壶,倒了两杯,一杯摆在坟前,一杯递给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声,只好先压下自己的不满。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这儿找他聊天。”他呵呵笑着,举杯敬坟。“大哥,别嫌我烦,你知道,我实在太闲了。”
梁歌雅轻抿着笑,瞧坟边没有半点杂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这儿打理。
她缓缓跪下,突然发现两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带着他回来见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觉有何不妥。他要忏悔,她总得跟爹娘说说前因后果吧,她扬笑看着坟,在内心诉尽千言万语,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开心的事,但待在镇朝侯府的六年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平静,而进宫之后,喜怒哀乐全与他牵系着,但她只想快乐的,从今以后,她会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说的,松开紧握的拳头,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给她重来的人生,就是要她从头开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并卸下爱,没有爱恨,她就可以变回原本的自己,对吧?
这样可以吧,爹娘。她睇着坟,无声地问着。
忖着,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他,适巧他也抬眼,就这么对上视线,那一瞬间,她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要继续与他对视还是转开眼。
倒是他先哑声启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这坟怎会如此的小?”
“因为我将爹娘遗体火化。本来想要将骨灰带到将日城,可想到我爹最爱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爱着我爹所爱的,所以改变心意,把他们给葬在这儿,让他们可以永远守护着映春城。”
“你请的火?”
“嗯,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由我来做。”她说着,怅然一笑。“可那时我的手抖得厉害,是石叔握着我才终于请了火,焚了他们的遗体。”
想着那年才十二岁的她竟得亲手请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着。
金乌习俗是入土为安,但边防的将士总是习惯请火焚烧,就为要方便将骨灰带回故乡。
但请火的瞬间,焚的是谁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点点滴滴都教他介怀。她总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让人以为她不在乎,可事实上,她总是将最在乎的事搁在心里,把眼泪藏在笑脸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紧紧地拥住她。
她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但却又遥远得教他碰触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静静地待在她的身旁,完成她的愿望,只要她能再开心展笑,他愿意献上一切。
夏日的风轻扬,吹动紫藤,也捎来后方的脚步声。
梁歌雅回头望去,开口道:“卜叔的头发白了不少呢。”
花借月跟着回头望去,瞧见小径上有三抹身影,但因为距离尚远,所以看不清对方长相,可她却像是瞧得一情二楚。
“你瞧得见谁来了?”他脱口问。
梁歌雅还没回答,石震就插口道:“歌雅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
花借月不禁沉默起来。她眼力如此之好,那么当初她在莲池抬头一望,真的瞧见他就站在灼阳殿的三楼上
他不敢细想她当下的心情,只觉心头一阵冰凉。
一道抱怨蓦地传来——
“石头,你这家伙太不讲道义了,要约咱们,你竟自个儿先来!”
闻声,梁歌雅站起身大声唤道:“薛叔!”
先是一静,随即传来飞快的脚步声,还突杂着另两道声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见三抹身影飞快地奔上前,三个同样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长大了、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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