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

    　　这儿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卖绿豆粉皮的刘贵拎着一张抖开的粉皮，两眼发直地盯着上面。在他的对面，柜台的外边，一个矮矮的，胖胖的，脖子短短的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指着粉皮上的一个黑点嚷道：“你给我说说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这正是晌午的时候，市场上的人多得像蚂蚁，胖女人的喊声像扔出一颗炸弹，立刻在人群里炸起反应。一些爱看热闹的人马上围过来，把刘贵这儿围成了半个蹄形的圆圈儿。几个在刘贵旁边卖粉皮的小贩儿，也幸灾乐祸地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刘贵是镇上卖粉皮的老户，他做的粉皮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那粉皮做得就是好，透明，筋性好，有咬头儿。可顶让人服气的是，他的粉皮你拿过一卷儿来，捏着边儿一抖“刷”地一下打开，颤颤悠悠，不断不裂，就像一张又软又透明的胶皮。大热的天，买上一卷，切几根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再切点儿香菜末、蒜丁；加上佐料，和这粉皮一拌，别说吃，就是看一眼也觉凉快。可往日神气活现的刘贵，这会儿却彻底完了，已经没有一点精神头儿，脸白得像一张纸，额头和两颊上也冒着冷汗，手里拎着那张粉皮，像一截木桩似的愣在那里。

    “你说说看呵，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胖女人看到有人围过来，精神为之一振，她得意地，又有点十分愤慨地望一眼四周的人，然后，把说话的声音又提得高些：“说呀，是调料吗？”

    “可是，这”刘贵打嗓子眼儿里咕噜一声。

    “这！这什么？你想说这是你的粉皮，这是你搞得花色品种，是吗？”胖女人的手指一直戳到刘贵的鼻子尖儿那儿。然后向周围看一眼，说道：“大家看看吧，看他的粉皮里放了什么东西！”

    在胖女人的蛊惑下，有几个人真的凑过去，伸着脖子去粉皮上看。可是，马上就有人干呕起来。一个打扮得很流气的小伙子看过之后，兴奋得满脸通红，像发现了世界上最值得发现的东西，向围着的人们大声宣布：“那里面——粉皮的当间儿——趴着一只虱子！”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唏嘘声。

    “什么东西？”

    “虱子！”

    “粉皮里怎么还能有虱子？”

    “不知道，也许是吃着筋叨儿吧。”

    “是公虱子还是母虱子！”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哄地一声笑起来。跟着就有人发表起观点。

    “粉皮里放虱子，太不像话了！”

    “干这缺德事儿，生孩子没屁眼儿”！

    “对呵！虱子是不能放到粉皮里的。”胖女人听到这么多人支持她，更来了劲儿，把手里提着的菜蓝子往地上一放，亮着嗓门儿说道：“谁还不明白啊，身上要是有了虱子，是顶危险的事儿。它们在你身上爬，咬得你不得安宁。人多的时候，你一抠，抓出一个来，那就让我当场出丑。可是，要是把它们放到粉皮里，不就更糟糕了吗？那人可怎么办啊？要是你一不小心吃到肚子里，那你非完蛋不可，也许你肚子里就得长出虱子来！”

    “我不是故意的呵。”刘贵可怜巴巴地说。

    “那这虱子是从哪儿来？飞来的吗？虱子会飞吗？虱子是长了翅膀的吗？要是虱子长出翅膀来，又长得大大的，那我们还要造飞机干嘛？我们养一群虱子不就完了？”

    “这”刘贵嗫嚅道。

    “这！这！这什么这呀？还要更多的解释吗？这是很明白的事啦！虱子就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一个满身是虱子的人怎么能干这种行业啊！病从口入，知道吗？”胖女人把脸一扬，斩钉截铁地说道。“没准儿你的粉皮统统都是用虱子磨出来的呢！你让我们大家吃虱子，可是你却不吃，你偷偷吃别的东西，吃得又白又胖的！”

    胖女人的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发起一片笑声。跟着有人就喊起来：“砸了他的柜子！砸他个狗日的！”

    “对！砸了他的！”胖女人受到鼓舞，真的就用手去推刘贵的柜子。

    这时，忽然有一个很响亮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进来。“怎么回事呵？”

    大家循着声音，把脸扭过去一看，是个穿着卫生检查员制服，戴着大盖帽的，40多岁的男人。

    “是老高吗？从乡卫生院调过来啦？”有人马上同检查员打招呼。

    “调过来啦，调过来听。”老高点头答应着，从人群外挤进来，一直走到刘贵的柜子前，然后站住。

    “是怎么回事呀？”老高看看胖女人，又看看脸色煞白，吓得满脸淌汗的刘贵。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要出人命啦！”胖女人用手指点着刘贵的脑儿门说道：“有人投毒！

    “投毒？！真有这事儿吗？”高检查员激动地叫起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来，打开，又掏出一支笔，做出要记录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这么大胆投毒！”

    “咳！怎么说呢，这简直不像话，检查员。”胖女人用手比划着说道。“你知道，这大热的天儿，吃点绿豆粉皮是解署气的，对吧？”

    “这话不假”高检查员说。

    “那就对啦。所以我想买一卷粉皮，拿回家去弄一点儿佐料什么的拌拌吃。可我刚走到这儿，他就叫我，‘大姐，买粉皮吗？我的是粉皮顶棒的啊！全镇出名的啊！’我说，‘有这么好的粉皮吗？’他说，‘唉！大姐，我怎么难骗你啊，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只有你才配吃这么好的粉皮。你快来看看吧，看看我卖的粉皮该有多好。’说着，这坏蛋就拿起一卷粉皮来捏住边一抖。粉皮‘刷’地抖开。我一看，这粉皮是不错呵，又透明，又有筋性。可是，我凑上去一看，那上面竟然有一只虱子！”

    “粉皮里有虱子！？”高检查员脸上的红疙瘩立即都鼓涨得亮起来。

    “对呀！”胖女人激动地说。

    “在哪儿？我倒要看看粉皮里怎么会拌进虱子！”高检查员说道。

    “哪！在这里。”胖女人朝柜台上放着的那张粉皮上指指。

    高检查员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就俯下身去，在那粉皮上细细地看起来。

    “看到了吗？就在那上面！”

    高检查员点一点头。然后就直起腰来说道：“这可了不得，这可了不得。粉皮里面放虱子，这不是干起了害人的勾当吗？这不是跟杀人差不多吗？要是人人的粉皮里都放上虱子，那我们还吃个什么劲儿呢？我们干脆不如自杀！”

    “对呀！就是这样！”胖女人兴奋地说道。

    高检验员又点一点头。然后，盯住刘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刘贵”

    “好，你叫刘贵。干这行生意几年啦？”

    “七、八年了。”

    “七八年啦，要是按说呢，干了七八年的话，那已经是干了不少年头儿了啊！可你怎么想起花招儿来？怎么想起往粉皮里放起虱子来呢？要知道，这是国家法律不允许的啊！国家的法律，作为一个卖粉皮的人，他总该是懂一些的。他起码应该知道，粉皮里是不能放虱子的，这你总该知道吧？

    “我知道”刘贵哆哆嗦嗦地说道。

    “可知道了为啥还非要往粉皮里放虱子呢？虱子是什么东西呵！它灰不溜秋的，是寄生虫，在你身上吸血还不算，动不动就把斑疹啦、伤寒啦、回归热啦什么的传染给你。这像话吗？这不像话！这是犯法啊！”

    “就是犯法呀！要是按法律说起来，往粉皮里放虱子就是投毒。那要是投毒呢，就得给他枪毙才对！你‘当’的一枪，给他枪毙，他完蛋啦，咱这儿就再没有人往粉皮里放虱子！”胖女人有力地挥着手说。

    “可是，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得法院判他才对。”高检验员将脸扭过去看着刘贵说道。“看到了吗？现如今这世上是人人懂法的，你要是投毒的话，那就得枪毙；你要给人家往粉皮里放虱子啦，臭虫啦，绿豆蝇啦，屎克郎啦什么的，那就是投毒。你知道吗？压根儿上投毒的人就没好果子吃！”

    “可是？我并没有投毒啊！”刘贵害怕地看着检验员说。

    “你有没有投毒这不打紧，法律终归是重证据的。你要是投毒的话，你就是跑到爪洼国去也白扯。哪儿也不能容许爱投毒的人活着。”

    “可是，我真没投毒啊！”

    “你投没投毒的事总会搞清楚的。不过呢，反正你是在粉皮里放了虱子的。这就是人家不允许的，这就是国家不允许的。”高检验员将手掌放在柜子上敲着说。“我看这么办，你打明儿个起就得停业整顿，还得给你罚款五百元。这样，你就再不敢往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你就再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胡来！”

    高检查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票子来，放在柜台上。就拿着笔准备写罚款的单据。

    “这就对啦，谁有错儿都得处罚。你看看，防疫站长的小舅子也要受罚款啦。”这时，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高检查员手中的笔忽然停下来，他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那支笔，把笔尖朝上翘起，然后用指甲有节奏地敲着柜台。脸却扬起来看天。隔了一会儿，他就忽然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把身子直起来，在地上来回踱起步子。

    “你得给他罚款才对！”胖女人看着停在他面前的高检验员说。

    “我没说不给他罚款。”高检验员看一眼胖女人说。“要是有人在粉皮里放虱子什么的，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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