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隔壁邻居家的空房又租出去了，与我家仅一墙之隔的屋子换了一家又一家，却都和我家走的亲近。秋风起时，一位满头白发的小脚老太太在他儿子的陪伴下住进了隔壁，只是安顿好老人后，他的儿子便匆匆的走了。

    听母亲说，新搬来的老太太因和儿媳妇不和，他儿子便给母亲租了此屋，年近八十了，三个孙子，晚景却如此。因他儿子姓张，大家便呼她张老太。

    张老太随母亲也叫我米小子，我就唤她张奶奶。她很乐观，虽不和儿孙住一起了，却没见她一丝愁苦，总是乐呵呵地。差不多天天到我家坐上一小会儿，喜欢和我母亲聊天，聊到自己一生的辛苦，晚年又如此时，也只是摇摇头说：“不怪人家，老了老了，竟给孩子填麻烦了，不怪，不怪。”然后又乐呵呵地盼着年的到来。

    我口刁得很，只认得母亲做得干干净净的饭菜，却每每褯张奶奶的山东菜香考验得我失了原则。张奶奶做得一手好饭菜，我都叫不上名字，只闻闻，看了便忍不住要吃上几口。这时，张奶奶便眼儿不眨地盯着我的油嘴，直到我夸她的菜香，她才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还夸上我一句：“还是米小子识得好货。”

    母亲看张奶奶一人孤单，又这么大年纪，怕照顾不好自己，便让我晚上过去陪她。张奶奶自是乐得合不拢嘴，我也喜欢这位乐观慈善的张奶奶，于是，每天放学回来总要先她她屋子报个道，讨块糖或糕点。母亲说，张奶奶是把我当孙子待呢，只是她的三个亲孙子，我从未见过，从她家到租房处，20分钟的路程。

    毕竟是年纪大了，健康状况不是很好，加上冬天天冷，晚上睡时总是咳嗽，又怕吵到我，张奶奶便忍着，一直地忍着。那时我虽小，但也懂得她的好，所以，我便先装着咳嗽几声，张奶奶便急急地把手探过来，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别生病了。看她这么急，我又告诉她说只是吃咸着了，她才放下心来，说：“你妈口重是吧，明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只是被我一这假咳嗽，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正在咳嗽呢。然后安静地躺着，不再说话，也没再睡觉，我入梦前，似乎听得身旁有着浅浅的低泣。

    大雪纷飞，年关将近，奶奶兴奋地夜晚睡不着了，总是拾掇着，嘴里念叨着说：“快过年了，太好了，太好了，奶奶要回家过年了，我要回家过年了。”看着她的快乐，我似乎也被感染了，成天窝在她屋里跟着她身后做她忙碌的影子，连母亲叫我也懒得应一声。待一切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时，却见她的那个大胡子儿子手里拎着两条鱼来，不知和奶奶说了什么，出来时，看到我倚在门外，大胡子干笑两声就走了。

    我急忙跑进屋里去，却发现奶奶呆呆地靠着墙颓坐着，花白的头发有些零乱，两眼里注满了泪水。我急了，赶忙跳到炕上坐在她身边问她怎么了，奶奶用手擦擦眼睛，面向我时，笑了，告诉我说：“米小子，奶奶就在过年了，你陪奶奶过年好不好？”我使劲地点着头，不清楚大人的事，但觉得奶奶好可怜，小小的我第一次觉得年不好。

    小年过后，奶奶咳得更紧了，但精神头很足，置办了许多的年货，说是要给我过一个漂亮的年。其实母亲早说过，这个年要奶奶和我们家一起过的。年是给小孩子和老人过的，氢，年关将近的几天里，我和奶奶快乐地准备着，贴窗花、蒸豆包，拌肉馅，过油奶奶还给我买鞭放，所有的东西都不多，却让年渐渐地好看起来。

    腊月29夜，忙了一天的我实在是累了，早早便躺下了，奶奶却一直屋里屋外地忙着，又怕害我睡不着，便依然忍着咳嗽，又唱着摇篮曲，摧我入眠，那一刻，小小的我觉得幸福极了，甜美地入梦，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呼唤着我，并摇着我的头。

    待我睁开眼时，不知是几时了，只知道夜很静，屋子里依然开着灯，头上传来了奶奶的咳嗽声。一个激凌，我起转身，吓我一身的冷汗，奶奶坐在地上，双手搬住炕边，努力地想坐起来，嘴里咳着，发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奶奶眼里含着泪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唬得我紧忙下了地，使劲地扶起奶奶上炕。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一个劲：“奶奶，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米小子啊！”奶奶看我哭了，便不再出声，抬起右手，擦掉我的泪，微笑着。可我依然吓得不知所措的哭。

    夜半时分，我却忘记了喊仅一墙之隔的父母，就这样，一老一小对坐着熬到了东方发白。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我才扯着嗓子喊父母过来。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坐在自家的小火炕上望着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年的炊烟飘渺着。别家的小伙伴追着狗狗嬉戏着，对门家红红的春联让年更加的醒目。

    奶奶家来了她那大胡子儿子，还有三个陌生的小子，把奶奶接走了。我没有出去送，就坐在窗前看着哭。

    后来，母亲告诉我，奶奶初三过世了。从此，我都不喜欢过年了。

    后记：对张奶奶的过世，米小子一直耿耿于怀，如果那一夜米小子急时地叫醒了父母过来照看奶奶，也许，米小子会和奶奶过一个幸福的年，还有下一个或是下一个下一个很幸福的年。长大后的米小子依然记得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