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三个光

老大把庄稼收拾的像富人顶着的头发，闪闪地亮，而且每一根都安排了一个黄金位置。老大想挣了钱去把媳妇怀里的包割了去。老大的钱总也攒不够，那包却锲而不舍的长，等到那包长的比小媳妇还大，家里就没人做饭了，一切都得靠老大。

    小媳妇爬不动了，黑天白日坐在地上守着那个包。小媳妇的手还能动，小媳妇藏在包底下给孩子们缝衣服，太阳快把人的头发烤焦的时候，孩子们爬过来要东西吃，小媳妇微笑着想，快回来了，太阳再偏西一点老大就该下晌了。小媳妇相信老大的话，老大说晌午太阳毒，草锄下来立马就歪头 。没办法谁叫华北平原的土壤肥，草比庄稼还疯狂。小媳妇微笑时仰头看着天。小媳妇看天的姿势很美，那是小媳妇人生最美的一幅图，也是小媳妇留给人间的最后风景，小媳妇的人生画卷里还有个尾声，那尾声里有鲜血咕噜噜奔跑的声音，还有花开的声音。小媳妇就躺在那鲜血绘成的大红花里永远的睡着了

    小媳妇并不知道自己的尾声竟是人间的绝响。小媳妇微笑的目光跟火辣辣的太阳相撞时手里的针不小心扎进了包里。

    驼背的身子骨硬棒，黑鸟白鸟也还不时地行走在街上。

    四个男人终又排成了四条光棍，四光棍也有值得炫耀的地方。除了高大门楼，宽长的墙檐，最让我想念的是他们家的大枣园。园子里的枣树有上百棵，每到秋天，群蝶争舞，十里飘香。

    昨日狂风骤起，今日一夜等雨，风来了雨来了，我便去梦里寻找我的枣园。

    我现在的奔跑速度很快，正是因为儿时去枣园捡枣时练就的本事。

    儿时的伙伴一个个都会看云识天气。风来了雨来了，小伙伴们一个个冲出家门，以光的速度奔向枣园。常常是还没跑到口水便一路流干。感谢风感谢雨，跳过土围墙，大红枣便触手可及。地上那一堆堆大红枣啊，那个大啊，那个红啊，那个圆啊，那个亮啊，那个美啊，三个字，没法提！快快快，往嘴里塞往兜里装，再不行把衣服掖到腰里，从领口大把大把地往肚皮上扔。

    狂风暴雨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至今我还常常从梦里哭醒，我吃啊，装啊，忽然听见有人高喊，快！快跑！白鸟来啦！我冲伙伴们喊我还没有装满呢，白鸟来了又不能不跑，我那个急啊，一边往回跑一边放声地哭。这一跑，肚皮上的枣子围着腰跳起了圆圈舞，于是便有一些不安分的枣子顺着裤腿吻着脚跟一路撒落。等到跑到家，整个人便被雨浇成了破水壶，到处哗啦啦往下漏水。数一数腰里的枣子已经所剩无几。其实现在想想，当初真没必要跑那么快，因为白鸟常常只不过吆喝几嗓子，并没有真正追捕我们的意思。他永远迈着四方步，而且即使下雨右手也要在额头搭一个凉棚。

    那个贫瘠的年代大红枣是我童年唯一的记忆。

    我每年回家一两次，每次来去匆匆，竟不知道如今老家的四光棍到底还在不在。但是，风来时雨来时，我就会记起枣园，记起枣园我就想起那四个男人四个光棍，因为枣园是驼背的。

    驼背是村里早年的地主。驼背生活在地主阶级没落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