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海

    改革开放这几年，农村富裕了，我就想出去体验一下大城市的生活，这不，老伴儿说你要想去，那就得瞅夏天割了麦子去。

    割麦子用的是钞票，把钱往那里一撂，拿着口袋装麦粒就行。

    口袋里揣了厚厚一沓子钱，我就到城里去了。我看见我日夜思念的影视城了。在村子里看卫星电视天天播放，知道这是个好去处，把不住还能体验一下当演员的生活。

    老伴儿在我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可千万别在外面沾花惹草。你说着什么年代了，又不是走西口，老说路边的野花不能采？不过，打心眼里我还是老传统“守身如玉”的那种男人。

    梦上海剧务有限公司。我看见这样一个公司，正在做着宣传：本公司诚聘群众演员，工资待遇从厚，盒饭管饱。那人一看见我，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就像老鼠见了大米。他跑到我的跟前说：“大叔，我们就喜欢您这样的，来自地地道道的农村！”“呀哈，你小子眼贼溜，一眼就看出我是农村来的？”他急忙解释：“你看看，满大街都穿着休闲装，就您老穿着西装！”

    我随着那个人进入了公司，好家伙，满屋子都是电脑。这东西我认识，儿子天天趴在上面打仗，说是共和国和八国联军又干起来了，这回中国牛起来了，有最先进的武器，什么激光坦克，原子弹。

    “老爷子，您坐这里！”我听到了招呼，坐下来，急忙又问咋不化妆？咋地个演戏？

    “您看您，这不老土？现在演戏，谁还去来回走动？有这玩艺儿就够了！”说完，这小伙子指着一个椅子，上面布满了电线。我一下子吓得跳了起来，这不是红岩里面特务对付共产党的那套儿？

    “看过二十二世纪杀人网络没？”那后生又说话了：“演员只需要接驳了感应器，就进入了演技状态！”

    我颤巍巍地坐在了电椅上，心想这回完了，保不准命都搭在这里了，刚才签了份合同，落款就是我的名字，我的红手印一上去，就想起了赵丽蓉的小品，麻辣鸡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二十二世纪杀人网络这个电影我有印象，小外孙爱看，我瞅了几眼和中国的西游记差不多，不过老外玩儿的东西没有咱中国的花样多，会躲子弹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会腾云驾雾么？他会七十二变么？

    “老爷子，你瞅准了，开机！”只见这伙人煞有介事地向我提示：“您老要是撑不住，只管说一声，我们就停下来！”

    我心里说这再玄乎，能比得上西游记？看着吧，我老头子这一回一准儿闹出个名堂来。

    大上海，二十世纪的三四十年代的大上海，市井繁荣，霓虹灯闪烁，穿旗袍的女人挎着小包。这就是电影的场景，我依然还是一个农村来的。今天的剧目是：乡下刘老头进夜总会！我顺着剧情向一家夜总会走去。口袋里银洋和美元给我揣了不少，硬梆梆的。一进门儿，老鸨嗲声嗲气地喊来了一群姑娘，浓妆艳抹的跟聊斋里的艳鬼差不多。

    我在那里端坐着，想起了老伴儿的叮咛，城里人就爱骗乡下人，尤其是城里头不正经的女人。我口袋里的钱可是卖猪娃子，粜麦子换来的，怎么能给了你们？我捂着口袋，招来了那群女人的嘲笑声：“老土！”轻蔑的眼神仿佛冬日里割口子的西北风，得了，不就是演戏？把钱给他们就对了！

    那群女人拿到了钱，就像蛇一样缠了过来。一会儿，我感到了天昏地暗，这群女人变成了一个个厉鬼，披头散发，我就夺门而逃，一路上都是僵尸，我的鞋子丢了，我也顾不上穿，衣服也被追上来的鬼给拉扯走了，快救救我呀！

    “卡！”拍摄成功。导演和技师高兴地举起了大拇指，说我演得真切，好，付给我二百元。

    我把这二百块钱塞进了我的裤兜里，端起了盒饭一口气吃了进去，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导演把他那份儿也让给了我。天黑了，我告别了导演，说是看看夜景，顺便找个旅店歇息。导演很认真地对我说：“大叔，从这里出去，可就不是演戏了，如果出现了刚才那一幕，你可要分清楚了，看好口袋里的钱！”

    我走出大门的时候还想，怎么会出现刚才演戏的一幕？

    得找个旅店！我问了许多旅店，都挺贵的。我就漫无目标地走。这个时候，不时有一些人神神秘秘的走过来问：“大哥，住店吗？有特殊服务！”

    走到了一条大街，只见橙红色的灯光掩映下，每个屋子都是一些穿着三点式的漂亮女子，我就奇怪，好像回到了刚才演戏的情境中。有人过来挽我的胳膊，香气儿扑鼻而来，我差点儿晕过去，回过头来一看，好家伙，这人的头发怎么是金黄色的，仿佛一束麦秸，跟我嗲了一句话，我就内心一紧，喊了一声：“我的妈呀，鬼！”就跑起来，背后传来的是刺耳的笑声。满大街到了午夜时分，还能看到和男人拉拉扯扯的女人。

    好容易返回到了老家，老伴儿学着儿子文绉绉的话问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垂头丧气地回答：“和旧社会的上海一样，到了晚上那个聊斋里的艳鬼就都出来了！”老伴儿暧昧地笑了。

    不过，从那以后，我到死都没再想进城看看，乡下有的城里头没有，城里头有的乡下没有，我心里头有的在乡下就满足了，城里头有些东西让我经常在梦里尖叫。惊醒后，老婆子总是骂我：“有几个钱烧得你往城里跑，落下了病根儿你回到乡下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