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小亭子对面是一湖绿水,可以看到荡舟消闲的人穿得花红柳绿,戴着白色遮阳帽在湖里轻松怡然地摇桨划船。此时,两个人手里的冰棍都吃完了,就一起喝水漱口。
刘奔突然道:“我问你几个问题,看你知道不?”
丁海霞道:“什么问题?”
“你知道‘知书达理’的新解吗?”
“老解知道,就是‘有文化,懂礼貌’。新解不知道。”
“我告诉你啊,新解就是‘仅知道书本知识是不够的,还要学会送礼’。你知道杯水车薪的新解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老解是‘用一杯水去救一车着了火的柴草’。”
“我告诉你啊,新解是‘形容公务员的工作,每天办公室喝杯茶,年底就可以拿到够买一辆汽车的工资’。你知道‘知足常乐’的新解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老解是‘知道满足,就总是快乐’。”
“我告诉你啊,新解就是‘知道有人请自己洗脚,心里就感到快乐’。你知道见异思迁的新解吗?”
“你没完没了了?俗不俗啊?这些歪理邪说有什么意义?”
“你急什么?听我告诉你啊,见异思迁的新解就是‘看见漂亮的异性就想搬到她那里去住’。哈哈哈哈!”刘奔笑得前仰后合。
“刘主任你大小也是处长,就天天研究这个?”
“别急别急,我再问你最后一个,‘语重心长’的新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丁海霞气愤得把脸扭向一边。
“我告诉你啊,就是‘别人的话讲得重了,自己心里怀恨很长时间’。哈哈哈哈!”
丁海霞绷起脸来,她有心离开,但事情还没有开始,她不能走。她厌恶地皱着眉头看着一脸肥肉的刘奔。
刘奔笑够了,就歪着头涎着脸看丁海霞,道:“靓妹子,你找我什么事?”
丁海霞道:“我想了解一下郭增省和高架桥。”
刘奔道:“交换条件是什么?”
丁海霞道:“砖头。”
刘奔收起笑容,掏出烟来抽烟,道:“你甭开这种玩笑,那人我知道是谁,我们机关的王小妮,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丁海霞道:“郭增省在修高架桥的时候,和一个神秘女人打得火热,影响了对方的家庭关系,已经十年了,对方现在一直与老公分居,郭增省罪该万死!”
刘奔愣了一下,说:“哦?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郭局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郭局和哪个女人相好我都知道,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个‘神秘女人’呢?”
有没有神秘女人丁海霞怎么知道?她不过是使了一计诈一诈刘奔,她怀疑情况是这样,但她不希望情况真的是这样。否则,就太残酷了。
“那个神秘女人颇有心机,做事从来不留痕迹,十年来放肆敛财,圈里人都怵她,但谁都没见过她。只有郭增省是她的盟友。”丁海霞继续试探刘奔。
“咱们背后议论领导的是是非非不好,咱说点别的行不行?”刘奔喝着水说。
“你与我初次见面,为什么要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咱说说这个话题。”丁海霞笑着说。
“那还用问,喜欢你呗。”
“我如果邀请你上床,你上吗?”
“当然上。”
“可是我有病。”
“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天,你不要命了?”
“因为我相信你这么容光焕发的爽利女人不可能有什么病。”
“我已经是晚期了。”
“那我就只看不练。”
刘奔说着就从对面凑到丁海霞身边,紧挨着她,一只肉乎乎湿乎乎热乎乎的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她没有抽出来。
“和我说说神秘女人。”丁海霞道。
“有那么一个神通广大的女人,不知是不是‘神秘女人’,定期与郭增省约会,但郭增省夸口说,他们虽然关系相当莫逆,但从没做过越轨的事。”
“真的假的?”
“假了包换!他们是大学同学,是初恋,但彼此非常尊重。”
“彼此尊重并不妨碍上床吧?”
“他们真的守身如玉!”
“我根本不信!”
“我出了公园门让汽车撞死!”
丁海霞一时间只觉得热血沸腾,脸上热极了,好像那个被人议论来议论去的神秘女人就是自己。但她似乎越来越清楚那个女人是谁了。只是,她在心里顽强地抵抗着,渴望那个女人不是。
“他们现在呢?”
“现在就不知道了,与郭增省相好的女人很多,神秘女人说不定都排不上位了。但前几天听说郭增省和一个女人在见面的时候打起来了,老郭脸上被抓了一绺子,气得老郭大骂天底下的女人没有好东西!”
“总得因为点什么吧?”
“可能是那女人想拿高架桥的拆除工程。”
“那活儿也不大呀?耗子尾巴上长疮,能有多大脓水?”
“哎,话不能这么说,事关高架桥,盯着的人很多,谁能把活儿拿下来,具有象征意义,这个象征意义就是看谁在蓝海道行大。”
丁海霞突然感到,神秘女人想拿活儿恐怕不是为赚钱,也不是为争什么象征意义,而是为了掩盖什么——罗兴文不是说那座桥因为省工省料实际只有十年寿命吗?想当初修这座高架桥也是神秘女人做总代理。这么一想,丁海霞便突然顿开茅塞。而神秘女人说是从不露面,但在郭增省面前还是露面了,不仅露面,还和郭增省大打出手。如果神秘女人就是“她”的话——丁海霞几乎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往下想!一个省级领导的家属竟然如此龌龊!但愿这只是她的猜想,而且,既然郭增省身边女人很多,但愿刘奔张冠李戴,神秘女人只是被以讹传讹妖魔化了,实际真的什么都没有!
但问题是现在蓝海市把拆桥的请示报告打上去以后,虽然省里一直没有批复,蓝海的人们却早已经嚷嚷动了,而且为了争工程已经和建设局长大打出手了。想必是蓝海的人们对拆桥胸有成竹,早已按捺不住了。而且关键是下面暗流涌动的神通广大的人们几乎操纵了蓝海市政府,不是吗?要么就是想拿活儿的人与市领导想到一块去了;要么就是市领导有意向外泄露了消息。反正现在蓝海的情况十分蹊跷。
丁海霞想了想说——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不能不掂量着说,因为从别人嘴里往外掏情况绝不是轻松事:“刘主任,神秘女人自己有儿子或女儿吗?”
“有啊,据说是个儿子,最近正在办理赴美国读大学。”
丁海霞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子。梁大民的孩子就是儿子,而且早就听说想送出去读大学。她看着刘奔肉乎乎松塌塌的五官,说:“据说,在美国读大学费用很高。”
“没错,要想过的稍稍舒服些,一年必须二十多万人民币。”
丁海霞暗想,梁大民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呢?他是个不屑于捞钱的官,这么多年来他奔得就是职务,根本没把钱放在眼里。否则既可能早就腰缠万贯了,也说不定早就折戟沉沙了,而他没有,他带着一个廉政的好名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走上来了。那么,要把儿子送出去,钱从何来?显然是“她”在背后操作着这件事。
此时,丁海霞就掏出手机给梁大民打了个电话,问:“嗨,同志,是你儿子想去美国吗?”
梁大民此时正在看文件,想了想才回答:“有这个动议,能不能成行还不知道。”
“我可听说一年费用二三十万呐。”
“我找组织上借,我干到退休肯定能还上。”
“这不是上策吧?”
“怎么,你想给我出馊主意,让我往沟里跳?”
丁海霞不再问了。她合上了手机。梁大民显然是很聪明的。他找组织上借钱,就等于告诉组织了,我的儿子出国,费用是光明正大的。而且,梁大民还能在位置上干十二年,如果一年储蓄十万,十二年的收入正好是儿子四年留学的费用。梁大民还真是工于心计的人!
但梁大民说的毕竟是一面之词,那个“她”会怎么安排呢?会不会等梁大民借了钱以后“她”再在背后支援他,只让他落一个廉政的好名声,而实际上他家根本就“不差钱”呢?红杏出墙归红杏出墙,在孩子问题上却要建立统一战线,不是太正常不过了吗?
刘奔突然问:“海霞,你给谁打电话?”
丁海霞道:“我的一个朋友。”
刘奔道:“郭老板的事不能泄露出半个字,明白吗?否则,你我小命都不保!我今天和你说过的话都不是说郭老板,而是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明白吗?”
“这么凶?连小命都不保?”
“有一个机关干部随口乱说,结果被打断一条腿,差点没死了。”
“你就吓唬我吧。”
“谁说半句假话谁不是人养的。”
“咱们下湖划划船吗?我挺喜欢这项运动的。”
“我不会游泳,你想淹死我?”
“咱们划稳点,再说,湖水也不深。”
“算了吧,连遮阳帽都没带,想晒死啊?跟我走吧,喝杯咖啡去。”
两个人往有咖啡屋的地方走,但湖边泊着好几条小船,在微风里碧绿的湖水随风荡漾,小船招手一般轻轻地左右摇摆。刘奔受到了吸引,便对丁海霞道:“要么试试?”丁海霞道:“随你便。”刘奔冲着管船的大爷喊了一声:“喂,租条船!”大爷六十出头,却身手矫捷,用一把矛钩轻轻一带就带过一条船来,然后解下上面的绳子,再用矛钩把小船归拢到岸边,说:“上吧!”
刘奔喊了一声:“上船喽!”就朝船上跳了过去,但说时迟那时快,他踩得位置不正,小船立即往一侧倾斜,刘奔便在“哎、哎、哎”的喊叫声中栽进水里。他果真不会游泳,在水里只会狼狈地“啪啪”乱打,只打得水花四溅,大爷急忙将矛钩掉过头来将木柄伸给他,喊道:“抓住这个!”刘奔果真抓住木柄了,于是就站住了,站定以后一看,湖水才刚齐腰部。
丁海霞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刘奔抹着脸上的水说:“笑!笑!都是听了你的馊主意!”
大爷三两下便将水淋淋的刘奔拉上岸来,刘奔连打几个喷嚏,说:“不划船了,不划船了,奶奶个熊!”便打开了腰间的皮夹子,拿出十块钱给大爷。还好,皮夹子外面湿了,里面却干爽着。大爷说:“算了吧,看你湿的不像样了,算了。”便没收钱。丁海霞纳罕道:“你大小也算个处长,怎么把钱包别在腰上?你又不是小贩?”
刘奔边脱上衣边说:“这你就不懂了,别在腰上不光搁钱,还可以搁手机。”说着就从皮夹子里掏出一个手机,丁海霞微微一笑,怪不得。
刘奔跑到男厕所,把衣服脱光拧干,然后重新穿上走出来。好在其布料是绸缎的,一是外表看不出来是湿的,二是在微风里很快会吹干。两个人故意在阳光底下走了一会,晒得刘奔身上八成干了,就赶紧躲进树荫。走在阳光下的时候,刘奔就没说过:“我自己走,你去避避阳光”这种话,只是一味牵着丁海霞的手。好在丁海霞头上戴着棒球帽,长长的帽檐遮了大半个脸。公园里这个时间几乎见不到同龄人,特别年轻的谈恋爱的人有一些,最多的是锻炼身体的老年人。迎面走来的几乎都是穿着运动服,手里执着木剑的老头老太太。这样最好,如果碰上一个老同学或老同事,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丁海霞害怕夜长梦多碰上熟人,就建议去咖啡屋。两个人便又往咖啡屋走。公园里的咖啡屋很会选地方,座落在一片浓荫遮蔽的树林里,四周全是参天大树。里面生意也出奇的好,客人坐得满满当当,而且,外面二十块钱一杯的卡布奇诺在这里卖五十块钱,买的人却还很多。进屋以后他们找不到座位,两个人就在吧台跟前的高脚凳上坐下了,刘奔要的偏偏就是卡布奇诺。吧台小姐把两杯咖啡摆在他们面前,刘奔就再次攥住了丁海霞的手。就像黄宏和宋丹丹演的那个小品,男的始终抓着女的手。丁海霞感觉刘奔的手热烘烘汗津津的,十分厌恶,但她仍旧不动声色。
她又绕回刚才的话题,问:“你见过那个神秘女人吗?长什么样?”
刘奔道:“你对神秘女人这么感兴趣,为什么?”
她说:“最近我可能要调到市长身边工作,有些事我应该了解一点。”
刘奔突然推开她的手,吃惊地看着她,问:“怎么,你要到吕深高身边工作?给他当秘书?”
丁海霞道:“差不多吧。”
刘奔道:“幸亏我没对你动手动脚,不然的话,你到市领导身边去给我咕一棒槌,给我穿了小鞋,我冤不冤?”
丁海霞道:“不冤!还说你没动手动脚,自打一见面你就搂着我。”
刘奔道:“千万别再提这个了,那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一叶障目不识泰山,狗日的王小妮也没告诉我这一点。”
丁海霞道:“这还用别人告诉?你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根本就不了解,却色胆包天就搂人家肩膀,摸人家手,你有家教吗?你拿我当歌厅小姐呐?我和你平级,也是处长,你知道吗?”
刘奔道:“那我不是喜欢你吗?咱不提这个行不行,快吓死我了!”
丁海霞道:“你究竟见过那个神秘女人没有?你告诉我,我就不追究你。”
刘奔道:“我真没见过,那郭老板诡计多端,怎么会让我见他的情人?跟我念叨念叨也就是让我帮着拿拿主意而已。”
丁海霞道:“你真狡猾,这一下午我什么都随着你,而你就是不肯对我说出神秘女人姓甚名谁。”
刘奔道:“哎呦喂!海霞妹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总不能瞎编吧?”
丁海霞不再问了。估计再问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她垂下头看着面前吧台长案上的咖啡杯子,用小勺轻轻搅着杯里覆在咖啡上面的牛奶,然后慢慢呷着。两个人之间出现冷场。肯定是因为丁海霞真真假假的“较真”把刘奔镇住了。把刚才两个人还十分活络火热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尴尬、清冷和生涩起来。丁海霞蓦然间悟到了这一点,她还准备将这一点讲给梁大民,讲给罗兴文,讲给马心诚和项未来,让他们知道,一个“廉”字的后面是清冷。既不是活络也不是火热。不能耐得清冷的人,便不能耐得“廉”字。
刘奔突然又说:“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郭老板的内幕,但前提是你到了吕深高跟前得帮我美言,有机会的话,把我也调上去。”
哦?事情又峰回路转了?丁海霞感兴趣地看着刘奔,看着他肥嘟嘟油腻腻的胖脸,她说:“我会帮你美言的,我现在就把手机号给你,你可以经常给我打手机询问进展。”
刘奔大喜过望:“哦?真的?你不恨我?”
丁海霞道:“你对我有用,对吕深高也有用,怎么会恨你?”
这话说得实在,刘奔爱听。刘奔呷了一口咖啡,想了想道:“难怪把你调到市领导身边,说话办事像阿庆嫂一样,滴水不漏。我告诉你啊——蓝海高架桥当初建的时候就是郭老板建的,他那个时候是蓝海桥梁公司总经理,是神秘女人做总代理,郭老板明明可以自己代理,却偏偏让神秘女人扒层皮,目的就是想让神秘女人赚钱,这等于是拱手相送。而且,那时候梁大民是蓝海市长,他提出要精心设计,科学计算,要把高架桥建成坚固耐用而且外观好看的工艺品而不能弄得傻大笨粗,结果施工中就省工省料了,说得好听是省工省料,说得不好听就是偷工减料了。于是,本应该五十年的寿命,实际上只有十年的寿命。十年来,郭老板与神秘女人争论过无数次,一个说没危险,一个说有危险,好不容易盼到十年头上,郭老板想出很多理由嚷嚷拆桥,最主要的理由是蓝海的经济要进一步发展,原来的高架桥已经变成阻碍蓝海经济的桎梏,既有碍观瞻,又不利于发展大的商圈,还影响市中心的交通。据我所知,郭老板让我们办公室写这种建议书至少写过五六份,都亲自派秘书送到吕深高的手里。那吕市长自然很会审时度势,于是,时隔不久,市政府就给省政府打了请示报告。”
丁海霞忍不住问了一句:“市政府真给省政府打了请示报告吗?”其实,那份报告她早已看过了,去省政府上班以后的第一天就看了,不仅看了,还拒绝在上面签署意见,让项未来为此耿耿于怀来着。此时她故意问一句,就是装作十分惊讶茫然不知的样子。
刘奔道:“可不是么!这份报告一打上去,郭老板就天天给吕市长的秘书打电话催问结果,这份报告从形成到送到市政府,再到报给省里,郭老板天天坐卧不宁,光请吕市长秘书吃饭就请了好几次。”
丁海霞微微哂笑了。她感觉她此次来蓝海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无需再见郭增省了。她在刘奔身上使用了一点点美人计——她自己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但别人若是这么认为的话,她不会矫情。那也不能怪她,谁让刘奔贪图女色而且色胆包天呢?但她还要稳住他,不能让他随便乱说她“丁某人要调到吕市长身边了”因为,只要刘奔去教委一打听,立马就会知道她早已调到省政府梁大民的身边了,她害怕给梁大民招惹是非。梁大民不光是自己的姐夫,他毕竟是省领导。何况梁大民与姐姐的关系她感觉已经岌岌可危了。但愿不是这么回事,她害怕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