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唉!”德馨叹口气“大家都要象你这样子争气,中国就好了。”
正在谈着,闪出一个梳长辫子的丫头,带着老妈子来摆桌子,预备吃消夜。胡雪岩本想告辞,转念又想,应该不改常度:有几次夜间来访,到了时候总是吃消夜,这天也应该照常才是。
“姨太太呢?”德馨问说“说我请她。”
“马上出来。”
原来莲珠是不避胡雪岩的,这天原要出来周旋,一则慰问,再则道谢。及至胡雪岩刚刚落座,听得帘钩微响,扭头看时,莲珠出现在房门口,她穿的是件旗袍,不过自己改良过了,袖子并不太宽,腰身亦比较小,由于她身材颀长,而且生长北方,穿惯了旗装,所以在她手握一方绣花手帕,一摇三摆地走了来,一点都看不出她是汉人。
“二太太!”胡雪岩赶紧站起来招呼。“请坐,请坐!”莲珠摆一摆手说:“胡大先生,多谢你送的东西,太破费了。”
“小意思,小意思。”胡雪岩说:“初五那天,二太太你要早点来。”
“胡大先生,你不用关照,我扰府上的喜酒,不止一顿,四姐请我去陪客,一前一后,起码扰你三顿。”
原来杭州是南宋故都,婚丧喜庆,有许多繁文褥节,富家大族办喜事,请亲友执事,前期宴请,名为“请将”事后款待,称为“谢将”莲珠是螺蛳太太特为邀来陪官眷的“支宾”
“雪岩!”德馨问道:“喜事一切照常?”
胡雪岩尚未答话,莲珠先开口了“自然照常。”她说:“这还用得着问?”
“你看!”德馨为姨太太所抢白,脸上有点挂不住,指着莲珠,自嘲地向胡雪岩说:“管得越严了,连多说句话都不得。”
“只怕没有人管。”胡雪岩答说:“有人管是好事。”
“我就是爱管闲事,也不光是管你。”莲珠紧接着又说:“胡大先生的事,我们怎么好不管,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到了好日子那天,要约了刘抚台去道喜!”
这正是胡雪岩想说不便说,关切在心里的一句话,所以格外注意德馨的反应,只听他答了一句:“当然非拉他去不可。”顿觉胸怀一宽。
“胡大先生,我特为穿旗袍给你看,你送我的哔叽衣料,我照这样子做了来穿,你说好不好看?”
通家之好,到了这样的程度,似乎稍嫌过分,胡雪岩只好这样答说:“你说好就好。”
“好是好,太素了一点儿。胡大先生,我还要托你,有没有西洋花边,下次得便请你从上海给我带一点来。”
“有!有!”胡雪岩一叠连声地答说:“不必下一次。明天我就叫人送了来。”他接着又说:“西洋花边宽细都有,花式很多,我多送点来,请二太太自己挑。”
“那就更好了。”
“别老站着。”德馨亲自移开一张凳子“你也陪我们吃一点儿。”于是莲珠坐了下来,为主客二人酌酒布菜,静静地听他们谈话。
“雪岩,我听说你用的人,也不完全靠得住。你自己总知道吧?”
“过了这个风潮,我要好好整顿了。”胡雪岩答说:“晓翁说周少棠值得重用,我一定要重用。”
“你看了人再用。”莲珠忍不住插嘴“不要光看人家的面子,人用得不好,受害的是自己。”
“是,是!二太太是金玉良言。”胡雪岩深为感慨“这回的风潮,也是我不听一两个好友的话之故。”
“其实你不必听外头人的话,多听听罗四姐的话就好了。”
“她对外面的情形不大明白。这一点,比二太太你差多了。”
听得这话,莲珠颇有知己之感“胡大先生,你是明白的。不比我们老爷,提到外面的事,总说:‘你别管’。一个人再聪明,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刚才你同我们老爷在交谈的情形,我也听到了这一点儿。”说到这里,她突然问道:“胡大先生,上海跟杭州两处的风潮,左大人知道不知道?”
“恐怕还不晓得。”
“你怎么不告诉他?”
“告诉他?”胡雪岩有些茫然,多少年来,凡是失面子的事,他从不告诉左宗棠,所以阜康的风潮一起,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左宗棠。
“为什么不告诉他?”莲珠说道:“你瞒也瞒不住的。”
“说得不错。”德馨也说:“如果左大人肯出面,到底是两江总督部堂!”这个衔头在东南半壁,至高无上,但到底能发生什么作用,却很难说。
哪知道莲珠别有深心“胡大先生这会心很乱,恐怕不知道该跟左大人说什么好?”她随即提出一个建议:“是不是请杨师爷来拟个稿子看看?”
那杨师爷是苏州人,年纪很轻,但笔下很来得,而且能言善道,善体人意,莲珠对他很欣赏。德馨只要是莲珠说好就好,所以对杨师爷亦颇另眼相看,此时便问胡雪岩:“你的意思怎么样?”
“好是好!不过只怕太缓了。”
“怎么缓得了?发电报出去,明天一早就到了。”
“我密码本不在这里。”
“用我们的好了。”莲珠接口。
“对啊!”德馨说道“请杨师爷拟好了稿子,就请他翻密码好了。小妾也可以帮忙。”
“这,怎么好麻烦二太太?”
“怕什么,我们两家什么交情!”
真是盛情难地,胡雪岩只有感激的分儿。在请杨师爷的这段时间中,离座踱着方步,将要说的话都想好了。
“杨师爷,拜托你起个稿子,要说这样子几点:第一,请左大人为了维持人心,打电报给上海道,尽力维持阜康。第二,请两江各衙门,暂时不要提存款。第三,浙江刘抚台、德馨台很帮忙,请左大人来个电报,客气一番。”
“客气倒不必。”德馨说道:“要重重托一托刘抚台。”
“是!是!”杨师爷鞠躬如也地问:“还有什么话?”
“想到了,再告诉你。”莲珠接口说道:“杨师爷,你请到外面来写,清静一点儿。”
莲珠很热心地引领着杨师爷到了外屋,悄悄嘱咐了一番。他下笔很快,不到半个钟头,便将稿子送了上来,除了照胡雪岩所要求的三点陈述以外,前面特为加一段,盛称德馨如何帮忙,得以暂度难关,实在令人感激,同时也说了些德馨在浙江的政绩。着墨不多,但措词很有力量,这当然是莲珠悄悄嘱咐的结果。
胡雪岩心里雪亮,德馨曾透露过口风,希望更上层楼,由藩司升为巡抚,作一个真正的方面大员,而目标是江西。
这就需要两江总督的支持了。原来所谓两江是明朝的说法,安徽是上江,江苏是下江,两江总督只管江苏、安徽两省,但江西与苏皖密迩,两江总督亦管得着,犹之乎直未总督,必要时能管山东。将来江西巡抚出缺,如果左宗棠肯保德馨,便有一言九鼎之力。所以电报中由胡雪岩出面,力赞德馨如何帮忙,实际上即是示好于左宗棠,为他自己的前程“烧冷灶”
当然胡雪岩是乐于帮这个惠而不费的忙,而且电报稿既出于杨师爷之手,便等于德馨作了愿全力维持的承诺,更是何乐不为!
因此,他看完稿子,口中连声说道:“好极,好极!杨师爷的一支笔实在佩服。”
“哪里,哪里?”杨师爷递过一支毛笔来“有不妥的地方,请胡大先生改正。”
“只字不改!都是我心里的话,为啥要改?”说着,接过毛笔来,写了个“雪”字,表示同意。
正谈到里,只见阿福掀帘人内,悄悄地走到德馨身边,送上一个卷宗,口中轻声说道“刚到的。”
“喔!”德馨将卷宗掀开,内中只有一张纸,胡雪岩遥遥望去,看出是一通电报,字迹却看不清楚。
“我的眼镜呢?”德馨一面说,一面起身找眼镜,借此走到间壁,杨师爷随即跟了过去。
胡雪岩有点心神不定,深夜来了电报,是不是有关阜康的消息?如果是阜康的消息,德馨应该告诉他才是。这样想着,双眼不由得一直注视里间。
“胡大先生,”莲珠说道:“你不要着急,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不便出面,让罗四姐来跟我说,我来告诉我们老爷。”
“是,是,多谢二太太!”
莲珠还有话要说,但德馨已经出来了,她跟胡雪岩都盯着他看,希望他宣布深夜来电报,是何事故。但德馨却不作声,坐了下来,举杯徐饮。
“哪里来的电报?”莲珠问说。
“不相干的事。”只说了这句又没话了。
原来这个电报是宁波海关监督候补道瑞庆打来的,说他得到密报,上海阜康钱庄的档手宓本常潜回宁波来筹现银。阜康在宁波的联号,共有两家,一家叫通泉钱庄,一家叫通裕银号。但因宁波市面亦以越南战事的影响,颇为萧条,通泉、通裕都无从接济阜康。而且通泉的档手不知避匿何处,通裕银号的档手则自行请求封闭,因此,瑞庆即命鄞悬知县查封通裕,请德馨转知通泉、通裕的东主,即速清理。
德馨对通泉、通裕的情况还不清楚,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因而就不便公开这通电报。直到胡雪岩告辞以后,才跟莲珠商量。首先问她,这个消息暂且瞒着胡雪岩,是不是做错了?”
“当然错了!”莲珠问道:“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一说,雪岩当时就会要我复电请老瑞维持,通泉启封,那两家庄号的情形,我一点都不知道,现在一启封,一定挤兑,撑不住出了事,还是要封,那又何苦?”
“你把他看错了,他决不会这么冒昧,让你做为难的事。”莲珠又说:“你说那两家庄号的情形一点都不知道,可是人家原主,知道啊!听他说了,看要不要紧,再想办法。你现在瞒着他不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问怎么回复人家?公事哪有这样子办的?”
一顿排揎,将德馨说得哑口无言。“看起来我是没有做对。”他问:“如今该怎么弥补?”
“只有我去一趟,去看罗四姐,就说你当时怕胡大先生心境不好,没有敢说,特为要我通知罗四姐,看是要怎么办才妥当。”
“好!”德馨答说:“不过也不必今天晚上,明儿一大早好了。”
“不!这跟救人一样,耽误不得。”
“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辛苦小事,你得给我一个底,我才好跟人家去谈。”莲珠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能给他担多少风险?”
“这要看他们的情形,譬如说一二十万银子可以维持住的,我就打电报请宁波关代垫,归藩库归还。窟窿太大,可就为难了。”
“那么,到底是十万呢?还是二十万?”
“二十万吧!”
于是先遣阿福去通知,随后一乘小轿,悄悄将莲珠抬到无主街。其时三更已过,胡雪岩在百狮楼上与螺蛳太太围炉低语,谈的却不是阜康,也不是丝茧,而是年轻时候的往事。
这是由扶乩谈起来的“乌先生接了你回来,你到阜康,他回家,顺路经过一处乩坛,进去看了看,也替我们求了一求,看前途如何?哪晓得降坛的是一位大忠臣,叫什么史可法。乌先生知道这个人,说是当初清兵到扬州时殉难的。”螺蛳太太问道:“老爷,你晓得不晓得这个人?”
“听说过。”胡雪岩问:“史可法降坛以后怎么说?”
“做了一首诗。喏,”螺蛳太太从梳妆台抽斗中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胡雪岩说:“你看。”
黄纸上写的是一首七绝:“江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萧萧听柝声。”胡雪岩将这首诗吟哦数过,方始开口。“乌先生看了这首诗,有没有给你破解?”
“有的。乌先生说,这首诗一定是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做的,情形是很危险,不过为人要学史可法,稳得住!管他后荒马乱,自自在在睡在茅檐下,听风听雨,听城头上打更。”
“他人是很稳,不过大明的江山没有稳住。我看这首诗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老爷你说,是啥意思。”
“那时候史可法手里有几十万人马,可惜史可法不是曾文正、左大人,兵多没有用,真正叫一筹莫展。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当元帅、带兵马,做个一品老者姓,肩上没有千斤重担,就困在茅檐下面,自自在在一颗心是安逸的。”胡雪岩声音凄凉地说:“罗四姐,如果当年你嫁了我,我没有同王抚台的那番遭遇,凭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安安稳稳吃一口饱饭,哪里会有今天的苦恼。”
由此开始,细数往事,又兴奋、又悲伤,但不管兴奋悲伤都是一种安慰。正在谈得入神时忽然得报,说莲珠马上要来,不由得都愣住了。
莲珠此来,目的何在,虽不可知,但可断定的是,一定出于好意,而且一定有极紧要的事谈。因此,要考虑的是在什么地方接见,胡雪岩应该不应该在场。
在这时候,当然不容他们从容商议,螺蛳太太本想在那间专为接待贵客,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藏翠轩”接见,但时已隆冬,即令现搬几个在火盆过去,屋子也一时暖和不起来,所以稍想一想,当机立断地对胡雪岩说:“你先从后楼下去,等一下从前楼上来。”
胡雪岩点一点头,匆匆而去。螺蛳太太便下楼亲自接了莲珠上来,一大群丫头围绕着,捧凤凰似地接莲珠安置在靠近火盆的一张安乐椅上,手炉、脚炉、清茶、水果一一送到面前。螺蛳太太顾不得跟她说话,只是指挥着丫头招待客人,直待告一段落,丫头都退了出去,她才开口。
“有啥事情,打发人来通知我一声,我去看你就是。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出病来,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你我不分彼此,与其请你来,多费一层周折,我也仍旧是耽误工夫,倒不如我亲自来一趟。”莲珠四面看了一下问:“胡大先生不在这里?”
“去通知他了,马上就会来的,”
“趁胡大先生不在这里,我先跟你说了吧!胡大先生在我们那里,不是来了个电报吗?是宁波打来的,通泉、通裕都出毛病了!我们者爷怕他刚回杭州,心境不好,没有敢告诉他,特为让我来一趟,跟你来谈。”
螺蛳太太心里一跳,但不能不强自镇静“多谢,多谢!”她还要再说下去时,只听楼梯上有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老爷来了!”有个丫头掀开门帘说。
“罗四姐!”莲珠问说:“要不要当着他的面谈?”
“瞒也瞒不住的。”
“好!”其时胡雪岩已经衣冠整齐地一路拱手、一路走进来说道:“失迎,失迎!二太太这么晚还来,当然是为我的事,这份情分,真正不知道怎么说了!”
“自己人不必说这些话。”莲珠说道:“刚刚宁波来的电报,没有拿给你看的缘故,我跟罗四姐说过了,她说不必瞒你,那就请你先看电报。”
宁波的情形,在胡雪岩真所谓变起不测,因为宓本常在那里,他维持不住上海的阜康,莫非连宁波的“两通”都会撑不起来?
但因此使他想到,这或许是宓本常的运用,亦未可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宓本常本来就已有“拆烂污”的迹象,如果自己再出头去管宁彼的事,越发会助长他“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的想法,因此,他觉得如今首要之着,是借重宁波官场的势力,逼一逼宓本常,让他的把所有的力量拿出来。
于是他说:“不瞒二太太说,这回的事情,总怪我有眼无珠,用错了人。上海阜康的档手叫宓本常,他是宁波人,瞒着我私下同他的亲戚做南北货生意,听说有两条沙船在海里,叫法国兵船打沉了,亏空的是阜康的款子,数目虽然不大,而在目前银根极紧的当口,就显得有关系了。此刻他人在宁波,通泉、通裕的情形,是不是他弄出来的,我不敢说。不过,以他的手面,要维持通泉、通裕是办得到的。藩台肯替我垫二十万银子,实在感激不尽,不过二太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说实话,徒然连累好朋友,并不是好办法,做事要做得干净、彻底,我胡某人最好面子,如今面子撕了一条缝,补起来容易,就怕这里弥补了,那面又裂开,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先要保住没有裂开的地方。二太太,请你先替我谢谢藩台,同时请你把我的意思,同藩台说一说。”
听他长篇大套地在谈,莲珠不断点头,表示完全能领会他的意思,等他说完,随即答道:“胡大先生的做法是对的,我一定把你的话,同我们老爷说到,帮你的忙,要从大处去落墨。不过,宁波的事,你还没有说出一个办法来!”
“是。”胡雪岩答说:“宓本常在宁波,找到宓本常,就可以责成他来维持。请藩台就照意思拟复电好了。”
“如果宓本常不听呢?”莲珠问说:“是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用?”这便是说,是否可以拘禁到讯?螺蛳太太对宓本常犹有好感,深恐他吃亏便即说道:“打狗看主人面,他虽做错了事,到底是我们的人。这一点”她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点,我们都很明白。不过,人家不知道,电报当中也很难说得清楚。”莲珠想了一下说:“是不是胡大先生请你的师爷拟个稿子,我带回去,请我们老爷照发?”
胡雪岩答应着,下楼而去。莲珠目送他走远了,执着螺蛳太太的手,欲言又止,脸上是万般无奈的神情,让螺蛳太太反过来不能不安慰她了。“我晓得你替我们难过,不过,你请放心,不要紧的,船到桥门自会直。”
“罗四姐,”莲珠叹口气说:“我同我们老爷,真是恨不得能平空发一笔大财!”
“你不要这样子说。”螺蛳太太极其感动,也紧握着她的双手“我同胡大先生最难过的,也就是连累藩台同你替我们担心。这份人情债,只怕要欠到来生了。”
听得这话,莲珠怀然动容,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方始问道:“罗四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螺蛳太太愕然,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你倒说说看,”她反问一句:“应该怎么个打算?”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总应该仔细想一想。罗四姐,”莲珠是极冷静的语气“我们是自己人,旁观者清,我见到了不能不提醒你。”
这话大有文章了,螺蛳太太急急问说:“是不是藩台有什么消息?”
“不是他有什么消息,如果他有了什么消息,事情只怕就来不及了。”
螺蛳太太心一沉,怔怔地思索了好一会问说:“藩台是不是有什么话?”
“话是没有。不过他着急是看得出来的。”
迂回吞吐,说了好一会,螺蛳太太方始明白莲珠的意思,是暗示她如果觉得有将财物寄顿他处的必要,她可以效劳。
莲珠一向言辞爽脆深刻,隐微难达之情,在她往往三、五句话,便能直透深处。唯独这件事如此难于出口,其中的道理,在同样善体人情的螺蛳太太;不难明白,正因为交情厚了,才不易措词。
因为,要谈这件事,便有一个不忍出口的前提,就是阜康的风潮,会牵连到许多衙门来提公款,倘或无以应付,即可查封财产备抵,而犹不足,不可避免地就会抄家。
莲珠一面说,一面心里就有一种顾忌,是设想螺蛳太太听了她的话以后的想法:什么!已经看得我们胡家要抄家了。照此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存着好心。
如果再谈到寄顿财物,似乎坐实了她没有存着好心,胡家抄家于她有什么好处?不就可以吞没了寄存的财物了吗?不但抄家,最好充军、杀头,才能永绝后患。
在这佯的顾虑之下,微稍聪明些的人都知道,这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但象这种寄顿家财,以防籍没的事,时机最要紧,愈早部署愈好。莲珠必是想到了这一点,正见得是为好朋友深谋远虑的打算。
转念到此,螺蛳太太异常感动“莲姐,不枉我们同烧过一炉香。真正是急难可以倚靠,比同胞还亲的姐妹。”她声音急促他说:“不过,莲姐,我现在只能作我自己的主,我有点首饰,初五那天还要戴,过了这场喜事,我理好了送到你那里去。”
这一说莲珠反倒推辞了,她主要的是要提醒螺蛳太太,应该有最坏的打算。如今看她显然已领会到了,那就不必亟亟“罗四姐,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她说“现在也还不到那步田地,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愿你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今天的这番心里的话,完全是多余的。”
“莲姐,算命的都说我命中有‘贵人’,你今天就是。但愿如你金口,等这场凤潮过了,莲姐,我们到普陀去烧香,保佑藩台高升抚台,你老来结子,生个白胖儿子。”
“不要说笑话了。”莲珠的脸一红,嗫嚅了好一会说“不知道你们胡庆余堂,有没有好的调经种子丸?”
“有,有!我明天叫人送来。”
“不要,不要!”莲珠连连摇手“传出去笑死人了。”
“那么,改天我亲自带来。”
于是促膝低语谈了许多房帏间的心得,一直到胡雪岩重新上楼,方始结束。此时此地居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且不说螺蛳太太,连莲珠亦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稿子是拟好了,请二太太看看,有不妥当的地方,再改。”
“唷!胡大先生,我哪里看得懂。你说给我听听好了。”
“大意是”
大意是告诉宁波关监督瑞庆,说胡雪岩的态度光明磊落,通泉、通裕的倒闭,虽非始料所及,但一定会负责到底,而且以胡雪岩的实力,亦必能转然为安。
但阜康受时间的影响,事出无奈,为了维持市面,只可尽力协助,不宜逼迫过急,反生事端。接着提到窗本常在宁彼,希望瑞庆即刻传他到案,责成他料理‘两通’,但所用手段,宜以劝导为主。语气婉转周至,而且暗示瑞庆,若能费心尽力,料理妥当,德馨会面陈巡抚,今年的年终考绩,必有优异的“考语”
“好!好!”莲珠满口答应“我请我们老爷,马上发出去。”
“是!多谢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