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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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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娶美妾,才有乐趣可言。大家听他说得诚恳,亦以诚恳相待,终于替他觅到了一个上海的名妓,国色天香的赛金花作妾。

    于是另有一人感叹:说少年创业,精力过人,就是没有钱;及至创业已成,钱是有了,精力却嫌不足,姬妾满眼,广田自荒,说不定还会戴上绿帽子,人生憾事,莫过于此。

    这些话提醒了刘不才,想起胡雪岩或许亦有此憾。因而打听,有没有好春药,只壮阳,不伤身。当时便有人指点,北京鼓楼有一家小药店,可以买到外用的“狗皮膏药”药性王道,不似内服的春药,竭泽而渔那样霸道。不过这家小药店的主人,颇以制售此药为耻,须有跟他交情很深的人介绍,而且只特制,不零售。刘不才的人缘不错,居然找到了适当的介绍人,出重金订制了一批。胡雪岩试用之下,床第之间,便就此放纵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七姑奶奶说:“除非你想得开。”

    这意思是,螺蛳太太可能容许胡雪岩另外纲妾来分她的宠她心里在想,自己是半正半侧的身分,老太太固然宠信有加,大太太也能相安无事,但做当家人难免为下人憎厌,倘或娶进一房姨太太来,为人厉害,又为下人撺掇。联络大太太,不顾“先进门为大”这个规矩,明枪暗箭,处处作对,虽不见得怕她,但免不了常常生气,这却是不可不虑的事。正在沉吟之时,七姑奶奶又开口了:“去年秋天,应春生了一场伤寒,病好调养,不能出门,在家也实在无聊不过,请了个说书的‘出堂会’来解闷,每天下半天两个钟头;说的一部书叫做‘儿女英雄传’,讲女人家吃醋,实在有点道理。”“喔!”螺蛳太太问道:“说书的怎么说?”

    “他说:吃醋分会吃、不会吃两种,每种又分三等。不会吃醋的,吃得可笑、可怜、可怕,譬如—”

    “七姐,”螺蛳太太打断她的话说:“不会吃的,就不要去谈它了。”

    “好,讲会吃的,也分三等:叫做常品、能品、神品。常品,也不必谈;先说能品,譬如说象你,一等一的人材,小爷叔再娶了一个来,就算能胜过你;只要你宽宏大量,声色不动,而且照样处处关心小爷叔的饮食起居,他心里存了个亏欠你的心,依旧是你得宠。这就是会吃醋的能品。”

    螺蛳太太在想,照此说来,大太太就是个能品。只不知神品又是如何?心里转着念头,口中便问了出来。“你问神品,说穿了也没有啥稀奇,象你这样能干,做起来也不费事,一句话:恩威并用!她安分守己,是好的,你比小爷叔还要宠她;她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你尽管说她、管她。将来有了儿女,你比她生母还要知痛痒,还要会教训。那一来,上上下下哪个不服你?哪个不说你贤慧?这样子吃醋,真吃得神了!”

    七姑奶奶的话,句句打入螺蛳太太心坎,而且别有领会。如今一家的主人,第一是“老太太”第二是“老爷”第三是“太太”第四才轮到她,除了下人,只有管她的,而没有她管的,倘或亲自经手挑选,替胡雪岩多娶几房姨太太,照七姑奶奶所说的,拿“恩威并用”四个字来调教,叫她们心服口服,那时才真正显得出当家人的威风气派。

    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在脸上绽开了笑容;七姑奶奶便也笑道:“怎么样?四姐,你也想吃一吃这种看不出来是吃醋的醋?”

    “只怕我不会吃。”螺蛳太太说:“七姐,你也帮我留意、留意。”

    一听这话,七姑奶奶知道她决心照她的话去做了。本来是闲谈,即令有为她策划的意思,亦须从长计议,不道她从善如流,立刻就听信了!实在出人意外。

    转念到此,她顿感肩头沉重,俗语说的“若要家不和,娶个小老婆”象螺蛳太太这样的情形,实在少而又少:再说罗四姐是胡雪岩自己看中的,即令进门以后不如意,也怪不到她头上。现在不同了,意完全象是她出的主意,将来倘有风波,从胡老太太起,都会怨她。因而不能不好好替螺蛳太太想一想。

    “四姐,”她想到就说:“凡事想得蛮好,做起来不太容易小爷叔如果要讨堂子里的人,你不可以许他;堂子里的人有习气,难管。”

    “是的。要讨总要讨好人家的女儿。”螺蛳太太又说:“我要先同大先生说明白,他尽管自己去物色,人一定要让我看过。”她紧接着又说:“其实用不着他自己去物色,我先托人替他去挑。”

    螺蛳太太说到做到,三、四年工夫,陆续物色、加上胡雪岩自己选中的,一共娶了十一房姨太太,连她自己在内,恰好凑成十二金钗之数。

    眷属一多,又加上生意发达,不断添人,原有的房子虽然一再扩充,始终不敷所需;到后来基地所限,倘非彻底翻造就得另开新居。胡雪岩便与螺蛳太太商量,打算另外觅地建一所住宅,将他的两个胞弟,连同各式办事人等一起迁了出去,空出来的房子拆掉,改做花园,另外要造一座“走马楼”将“十二金钗”集中一起。

    螺蛳太太对造一座走马楼,倒颇赞成,但对另建新宅却有异议。

    “请二老爷、三老爷搬出去,会伤老太太的心;亲戚也会说闲话。这件事,老爷还要斟酌。”

    听说会伤老母之心,胡雪岩立即打消了原议,不过“房子不够住,总要想法子。”他问:“你有啥好主意?”“我听说间壁刘家的房子要卖;后门口米店老板死掉了,两个儿子分家争产,米店归哪个管,一直在吵,也想卖了房子分现款,不如拿这两家的地皮买过来,打通围墙,不是可以联在一起?”

    这下又激起了胡雪岩好摆排场的意兴,恰好这年丝价大涨;胡雪岩操纵“洋庄”结算下来三个月的工夫,赚了四十万银子,决定大治园林。

    “譬如我没有挣到这笔款子,”他这样对螺蛳太太说:“我照你的意思来做;不过范围要做得大,前后左右都要临街,方方正正一大片,象王府的气派才好。”

    这是有面子的事,螺蛳太太当然高兴。于是胡雪岩派人到周围人家去游说,动以厚利;其中除了两家,都愿意迁让。

    这两家一家是酒栈,说存酒搬运不便,无法出让,态度虽然坚决,说话却很客气;另一家就不同了。

    这一家是个极小的剃头店,位置恰好在元宝街与望仙桥直街转角之处,为出入所必经,整片房子,在此交通要道上缺了一块,而且是家破破烂烂的剃头店,就象绝色美人,瞎了一只眼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是啥意思?”胡雪岩说:“她如果想卖好价钱,尽管说,要多少就多少好了。”

    她,是指剃头店的“崔老太婆”老板是她的儿子,脾气虽然也很强,但经不住胡家下人三天两头去说好话,又看在钱的份上,意思倒有些活动了,可是崔老太婆执意不允。原来她是年轻守寡,孤苦无依,好不容易将儿子抚养成人,也只是个剃头匠,她不怨自己当初不该叫儿子去学了这一行,只说老天无眼;慢慢养成了怪僻的脾气,最恨有钱人;越有钱越恨,因此,胡雪岩说到“要多少就多少”这句话,恰恰犯了她的忌。

    “你同你们东家去说,他是财神,我们是穷鬼,打不上交道。他发财是他的;他又不是阎王、判官,我也用不着怕他。”

    去打交道的是胡雪岩门下的一个清客,名叫张子洪,以脾气好出名,此时也忍不住生气,说了一句:“他虽不是阎王判官,不过也是个道台。”

    “道台莫非不讲王法?”崔老太婆答说:“我们娘儿两个两条命,随便他好了。”

    这番话传到胡雪岩耳朵里,气得一天没有吃饭。门下清客、帐房、管事,还有听差打杂的,议论纷纷,而且出了好些主意,有的说请县里的差役来跟她说话;有的说放火烧掉她的房子再说;有的说造张假契约跟她打官司,但胡雪岩终觉不忍,螺蛳太太也怕逼出人命案子来,约束下人,不准胡来。以至于一直到巨宅落成,元宝街也重新翻修过,那家剃头店始终存在。

    落成之日,大宴宾客,共分三日,第一天是“三大宪”杭州府、仁和、钱塘两县,以及候补道;邀约在籍的绅士作陪,入席之前,主人亲自引道游园,曲曲折折,转过假山,只见东南方树木掩映之中,矗起一座高楼,华丽非凡;令人不解的是,四周雕栏,金光闪耀,远远望去,谁也猜不透是何缘故。

    “雪翁,”巡抚杨昌浚:“那里个什么所在?”“是内人所住的一座楼。”

    听说是内眷住处,杨昌浚不便再问:私下打听,才知道那座楼名为“百狮楼”栏杆柱子上,用紫檀打磨出一百个狮子,突出的狮目,是用黄金铸就,所以映日耀眼,令人不可逼视。

    “太太们住的地方,怎么叫百狮楼,莫非‘河东狮吼’这句话,他都不懂。”

    “不是。因为那位太太称为螺蛳太太,所以胡大先生造了这座楼给她住。”

    杨昌浚再问“螺蛳太太”之名如何而起,是何出身。打听清楚了觉得未免过分,便悄悄写了一封信给在肃州的左宗棠,颇有微词。

    哪知左宗棠对他的看法,颇不以为然,只是不便明言;恰巧他的长子来信,亦批评了胡雪岩,正好借题发挥,说一个人的享用,求其相称,胡雪岩的功劳,世人不尽了解,他很清楚,西征军事之能有今日,全亏得有胡雪岩,享用稍过,自可无愧。他又提到他的儿女亲家,也是平生第一知己的陶澍,在两江总督任上时,他的女婿胡林翼,以翰林在江宁闲住,每天选歌征色,花的都是老丈人的“养廉银”;内帐房有一次向陶澍表示,胡林翼挥霍无度,是否应该稍加节制?陶澍告诉他说:“尽管让他花!他将来要为国家出力,有钱亦没有工夫去花。”胡雪岩跟胡林翼的情形虽有不同,但个人的享用,比起为国家所谋的大利来,即令豪奢亦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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