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潘大人也真是傻,亢大人要把千金配给他,他该要满心欢喜地接受,竟还当皇上的面说,皇上如果指婚,他就辞官真是的,这种机会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过或许就是仗着皇上看重才敢拿乔吧,掌管宫中禁卫军司,那可是多少武官羡慕的位置,只是这回犯下通敌之罪,啧啧啧,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听至此,夏取怜浑身凉透。
只因她已从这些话,听出他们口中的潘大人即是潘急道。
难怪大人要她即刻起程,压根不给她商量的机会,甚至还要喻和弦送她走,大人如此介意喻和弦,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之所以愿意,那是因为他已知自身难保,那是因为他确定喻和弦会誓死保护她,送她走,只是为了让她逃过死劫!
可通敌之罪何来的通敌之罪?
不!她要马上回将日城,她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夏取怜急忙起身,这时碧落正领着两个丫鬟走来,不解滴问她。
“夫人,怎么了?”
“我要马上回将日城,马上!”她紧握着贴身丫鬟的肩头道。
“嗄?”
“娘!”潘无量的唤声从身后传来,夏取怜一回头,他已经扑抱着她的双腿,急声问:“娘,你要去哪?”
夏取怜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瞥见喻和弦走近,她冷声道:“喻爷,我要马上回将日城。”
喻和弦脸色变了下,旋即扬笑道:“怎么了,该不是忘了带什么?不打紧,咱们一路上会经过许多城镇,届时再买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将日城!”夏取怜没了平常的镇定,向来温婉沈静的眸如火焰般慑人。
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动。“咱们不过是路过就月,过了就月,就会转向屠云县的方向。”
“你还要瞒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带着我离开大人身边?可恶,你们都好可恶,万一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以为我还有办法独活吗?”她受够了,她不再接受这可恨的命运。
她不要总是在最后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连送他最后一程的权利都没有!
喻和弦见状叹了口气。虽然不知她是从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计划进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乱而绝然的神情,教他无法再铁着心扣住她。
“马上,我要马上回将日!”她一刻也无法停留。
她怕,她怕来不及剧烈恐惧如一张大网般笼罩着她,几乎将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盘托出。
“亢大人在咱们的那批货里藏了黄金和铁砂,这些东西一旦运往齐月,就足以构成通敌之罪。”事实上,货物根本没有被劫,而这一点他后来也向潘急道吐实,并和他共拟计划。
“这又关大人什么事?那批货是我签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锐起来,而她已经无心安抚惊慌失措的潘无量。
“是如此没错,但为了实行我们的计划,所以我要大人在货单上签下名字,以证明是他签准,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见她怒瞪着他,喻和弦不禁苦笑。“这也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毕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张盖有你指印的纸,想将之前运往邻国却被查扣的那批货栽赃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要是进了府衙,谁保得了你?再者,你认为潘大人会坐视不管?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潘大人先将罪往身上揽,他有皇上当靠山,就算要审,也是由皇上主持,届时我再出面作证,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夏取怜幽幽开口。“如果真是无懈可击的计划,为何要将我送走?”
“这”喻和弦不禁语塞,没想到她在慌乱之际,还也能看出盲点。
“那是因为大人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届时自己逃不过,整个潘府都得跟着陪葬,所以才会要我带着无量走!”她越说越激动。
喻和弦沉默下来,良久才叹了口气。“其实,也许该说大人信不过我,我说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为了你,我一定会将他给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会让你带我走。”
“是吗?”
夏取怜看着车帘外,暗黑的路径上,唯有车篷上的风灯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赶紧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辆马车回驶,一路颠簸得潘无量无法入睡,她只好将他抱进怀里细声安抚。
她的眼始终盯着外头,看着天色由暗转亮,她一再压抑的心更加慌乱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双手合十地祈祷着,请求老天别那么残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罚她吧,怎么罚她都好,只求能让大人逃过死劫。
眼看着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却阴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一进城,马车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岂料还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拥挤的人潮给挤得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事了?”喻和弦掀开车帘问道。
车夫只得向附近的人询问,之后才放声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现在被囚车押往秋门问斩!”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怜双目霎时殷红。将怀中的潘无量递给喻和弦,她推开车门,随即隐入人潮里。
“世怜!”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马车,将孩子交给碧落,赶忙追了过去。
夏取怜撩起裙摆在人潮里钻动,不住地说:“请让让,借过对不起,请让让”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别老天啊,请别如此无情,别让他俩又一次地生死两相隔,既是她犯的错就由她承担!
她见缝就钻,可双腿却直发软,心焦急得快发疯,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张喊,请求前头的人让给她一条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费多少气力,她终于来到秋门前,就见宫中廷尉开路,后头是被押在囚车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长发披散,模样狼狈,但他的神情却是刚毅不屈,让围观的百姓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目无鄙夷,语无动笑。
她的眼前一阵模糊,泪水占据了她的世界。
双腿再也无力行走,她浑身颤抖不休,一股气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后,他,看见了她。
他的嘴动了动,缓缓地别开眼,彷佛不识得她,让她的泪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无视旁人目光,走近囚车。
“退下!”押囚车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紧嘴,还未开口,囚车另一头响起一道温凉的嗓音“让人见最后一面,有这般难吗?”
夏取怜缓缓望去,就见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车另一头。
“织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么,夏取怜走向她,双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来,不许跪!”潘急道恼声大吼。“你起来吧。”亢缇淡声道,动手拉她。
“亢小姐!”夏取怜紧揪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没办法大人已经认罪,我还能如何?”亢缇笑容苦涩,比她还无奈。“如果他答允亲事,这事也许还有解,可我爹问过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怜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为何要认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他别开眼。
“你为何不答应?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宁死也不会答应!”
“我却是宁愿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负你,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娶一个不爱的人。”他叹了口气。“你走吧,大理寺卿说过,用我的命可以让潘家逃过大劫,虽然家业充公,但只要人平安,总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怜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愿用他一个人来换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爷不是说皇上会支持大审,为何你不对皇上道出实情?”紧抓住囚车的栅栏,她泪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没空理我生死,这案子是大理寺卿亲审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讽喻和弦将一切想得太简单。
或许连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没有亲审,甚至大理寺卿还速审速判,不给人翻案的机会。
夏取怜张大眼,掩嘴呜咽。
那还有谁能帮她?谁还有谁?
环顾四周,秋门外的人群,一张张的陌生脸孔,无人能伸出援手。
“时辰到!”耳边传来廷尉冷酷无情的声音,犹如鬼差拘魂。
几个宫中禁卫上前,打开囚车,将双手缚于身后的潘急道押到广场上,让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长刀的刽子手早已等候多时。
“不要、不要!”甩开禁卫的钳制,夏取怜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着她。
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为目睹这一刻?
老天,那带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残忍,干脆连她一起带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着,双目殷红。
“如果没有人帮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紧紧地搂住他。
潘急道为此动容,喉头不断紧缩,无法拥抱她,只能将头贴在她的颈项上,望着逐渐走近的禁卫。
他们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轻举妄动,等着他的吩咐。
“来人,将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红桌案后的亢烈,将刑牌一丢,喊道:“行刑!”
潘急道闭了闭眼,朝几个禁卫轻点头,他们立刻明了,上前将夏取怜拉开。
“不!”夏取怜死命地抓住他,指却从颈项滑落,就连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这个人即将消逝,即将从她的指缝间溜走。
“保重,怜儿。”他徐缓张眼,扬笑道。
夏取怜一怔,不懂他为何总是潇洒、总是从容,为何在这最后时刻,仍是扬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总是牵挂、总是眷恋,她放不下,从未能够放下!
她抖若落叶,被扯离他的身边,眼见刽子手来到他身后,扬起的长刀泛着清冷光痕,她不禁放声恸哭。
“不要!谁、谁来救救大人!放开我”
命运竟是如此难测,送行前的竟是最后一吻、最后一个拥抱早知如此,她管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横竖老天就要剥夺她的一切,横竖老天就要将她逼上绝路!
“天啊,为何还不开眼?”她尖声喊着,痛恨这世间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须有之罪名就可以轻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义,老天到底有没有长眼!
蓦地,天空爆开电光,随即轰隆作响,就连大地都为之撼动,雷声连绵不绝,教刽子手挥刀的手顿了下。
就在这当头,马蹄声逼近,有人高喊“圣旨到!刀下留人!”
亢烈闻声再丢刑牌“行刑!”
刽子手回头望他,与此同时,几个禁卫和藏在人群里的潘府女眷下人全数冲到潘急道面前,将他团团护住。
“圣旨已到,不得行刑!”有禁卫高喊,附近响起阵阵附和声。
声浪大得几乎掩过纵马来到秋门前,朗读圣旨的声音。
夏取怜听不见圣旨是何内容,她只知道,大人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