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儿。
她的脸蛋儿的轮廓极美,可惜满是污泥尘垢,再加上一身褴槛褛的衣衫,与蓬松凌乱的发丝,骤眼看去就像街边的叫化子一般。
她也不刻意去整理头发和衣衫,挑起桶子,便在马槽对开的井打水。
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每天一早,她便要洗刷好马槽中的十匹马,以备程家中人使用。待他们用完之后,她又要再清洗马儿一次。到了晚上,她还要倒去府中所有粪便及清洗用来盛载粪便的木桶。
在程家中,马儿的地位比她尊贵不知多少倍。
花了整个早上的时间,若梦方才替马儿洗刷干净。
要洗净十匹马儿,可不是简单的工作。
快近正午了,若梦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看来今天婢仆们的胃口很好,并没吃剩甚么给她。
此时走廊之上有两名衣着整齐的侍女走过,朝满脸满身污泥的若梦打量了一眼,异常不屑地别过头,自顾自的在私语几句,肆无忌惮地大笑着扬长而去,笑声满是轻蔑。
这种情况,若梦已是司空见惯,没有甚么特别感觉。
她刚转身,走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还有一把年老妇人的声音在叫嚷着:
“若梦”
若梦认得这声音,那是她每天最渴望听到的声音,因为,这是
王妈的声音。
王妈年逾五十,矮个子,身形微胖,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灰白发丝,一脸慈祥和霭,使人一看上去便觉得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王妈拿着一个小袋,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来到若梦身前。
若梦见着王妈,一直木然的脸上展露出稀有的笑容。
若梦的笑容本来极美,只可惜她的脸实在太污秽了,污泥把她甜美的笑容彻底地遮蔽着。
“若梦”
脚步未停,王妈已亲切地唤着若梦。
“看你满头大汗,工作辛苦吗?”
若梦答道:
“没甚么,都是平日的工作罢了,只是今天仍没有东西下肚,有点饿而已。”
若梦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也许这样子捱着肚饿工作,亦是惯常的生活。
王妈一边从袋子着掏出一些东西,一边说道:
“唉!可怜的孩子!我从厨房里拿了三个馒头给你,快点吃吧!”
热烘烘的馒头递到若梦面前,在她眼中,这个平凡的馒头比珍馐佳肴还要宝贵,因为它内里包着的,是王妈的心意。
若梦刚接过馒头和袋子,王妈已道:
“好了,你慢慢吃吧!老爷今晚要在府上设宴款待贵宾,人人也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有很多工作要干,晚点再来看你吧!”
王妈在若梦头上轻摸了几下,便身返回大厅。
虽然这仅是一些寻常的小动作,但在若梦眼中,就好象母亲对她的呵护。
若梦躲在马槽一角,慢慢品尝她的馒头。
如没有王妈,若梦今天准要捱饿了。
不消一刻,若梦已吃了两馒头。余下的一个,她随意放在地上,准备留在晚上吃。
看来今天程府上下各人都为晚上的宴席而忙,竟没有人来用马,若梦的工作也暂时到此为止。
她百无了赖地抱膝坐在地上那里铺着一些旧被褥,准是若梦的床了。
不知不觉间,若梦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世界十分黑暗,而且十分冷冰,若梦孤身一人在其中,本应十分惊惶和不知所措的。
但她没有。
她出奇地冷静,仿如若无其事般。
那只因为,这样的梦境,十七年来几乎每晚也出现,她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这一次却有点不同,故令梦中的若梦有点意外。
那是一点光。
若梦的梦,首次出现的光。
那光在开始时只如一点微弱的烛光,后来却变得越来越强。
但若梦却并不感到它刺眼,反而觉得它给予她无比温暖。
瞿地,从和煦的光芒中,徐徐步出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步至若梦身前数丈之际,便蓦然止步。
由于那人背着光芒而站,使若梦无法看清其容脸。但从其魁梧雄伟的身型,可估计他是个男子。
只见那男子一言不发,却向若梦缓缓伸出手,像在示意她过去。
虽然若梦生平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男子,但不知怎的,她感到他无比亲切。若梦脑海一片空白,却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只要接触着他,这生便要跟着他走。
她不但没有丝毫抗拒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平静、很安然。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那男子的手之际,她梦中的空间瞿地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荡。
她的梦境更倏地消失。
若梦蓦然惊醒,看见身边竟站了一个男子。
但这男子却与她梦中所见的男子的身型有很大差别。
站在她身边的人,个子矮小,身材肥胖,一身黑色素服。
她认得这人是程府的其中一名家丁阿松。
阿松在她身上使力地踢了两脚,呼喝着道:
“嘿!岂有此理,竟敢在这里躲懒?”
若梦心知有工作要干,也不敢再躺在地上,随即站起来。
她看见马槽外还站了三名家丁及四匹马。
阿松又道:“这四匹马是贵宾们骑来的。你好好洗擦干净,否则有你好看,听见了没有?”
若梦点了点头,阿松也就没理会她,转身与其余三名家丁步去,口中仍呢喃道:
“哼!这家伙一无事处,又周身泥污,街头的老叫化比她还顺眼,真不明老爷为何要留她在府中。”
类似的冷嘲热讽,若梦何止听过千万句?她不以为然地牵了那四匹马儿进马槽。
程府的马槽很大,虽然本身已饲养了十匹马,如今再来四匹也容纳得下。若梦轻抚其中一匹马儿,对它说道:
“马儿啊马儿,不用怕,我现在就来替你洗个白白净净。”
那匹马像听懂若梦的说话,很有灵性地嘶叫了一声。
若梦看了看天色,原来已是黄昏时份,于是赶紧到井中打水,免得入黑后天气转凉,冷着了马儿。
用了近一个时辰,若梦才替马儿洗擦干净,但天色已黑齐了。
后园并没有下人走过,看来都进了大厅招呼贵宾啊!
这许多年来,也很少听说有甚么贵宾来程府,而要如此款待的,究竟今天来的是甚么人?
好奇心驱使下,若梦竟偷偷地穿过后园,朝看大厅而去。
若梦从大厅侧面的窗隙中,偷看厅内的情景。
只见程家一众弟子分开两边,整齐地排列着。在众弟子之后,是家丁和侍婢,也是排列得井井有条,像在迎接着即将进来的贵宾。
在大厅尽头,居中昂然坐着的,是一名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浓眉鹰目,面容不愁而威,身形壮健,肌肉结实,身穿华丽服饰。
他,赫然便是若梦父母的师父,亦即程家的家主
程绝!
程绝需已五十多岁,但其外表却只有四十多,而且双目精光四射,神采飞扬,真不愧是一代宗师。
在程绝身旁,站了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另一个则略肥及稍为矮小一点。二人相貌有点相像,虽是五官端正,但相貌平庸,看来都是资质平庸之辈。
他们,便是程绝的两名宝贝儿子
程大宝和程小宝。
二人好象等得有点不耐烦,在窃窃私语,大宝附咀在小宝耳畔,用极轻微的声音道:
“哼!那个甚么傲剑山庄少主,竟要我们在此迎接他,好大的架子啊!”小宝也和应道:
“对啊!我看也只是些浪得虚名之辈罢了,真不明爹何以如此重视?”
二人的说话本已极细声和小心,但也逃不过修为精湛的程绝的耳朵。
程绝听见二人在说着这些话,顿时虎目一瞪,兄弟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震,也不敢再说下去,连忙把头垂得低低的。
就在这时,两名家丁恭敬地领着四人步进大厅。
四人中为首一人乃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但见这名青年相貌堂堂,面如冠玉,气度不凡,温文尔雅,且衣冠楚楚,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
尾随着他的三人,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比他略为年长。
那三人一身武装,腰缠佩剑,只缺少了为首的青年那股高雅的气度。
若梦久囿于后园马槽等地,几曾见过如此人物,不由好奇得定定看着那青年。
程绝一见四人进来,竟立刻起座趋前相迎。
青年见状,甚为有礼地抱拳行礼道:
“程伯伯。”
程绝鲜有地展露笑容,同道:
“飞云侄儿,可等得老夫苦了。要你老远从东淮的傲剑山庄来,我着实有点过意不去啊!”这个青年,正是江湖中甚有名头的傲剑山庄少庄主傲飞云,这次前来程家,原来是因为程家和傲剑山庄有意结为盟派,共同发展。而且两家武功各有所长,当然希望能取长补短,另创一套更强绝学。
傲飞云有礼地回道:
“程伯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傲剑山庄与程家结盟,我爹好应该亲身前来拜会。但爹爹与大哥正闭关练功,二哥又要打理山庄的事务,故派我前来,万望程伯伯切勿见怪才是。”
程绝道:
“怎会?怎会?过几天我与你一同到山庄,跟你爹商议结盟之事,到时又可与你爹痛饮百杯了!”
程绝回身向着程大宝及程小宝道:
“你们还不过来跟飞云师兄行礼?”
二人虽不大愿意,但怎敢逆程绝之意?唯有如言上前向傲飞云行礼。
程绝也道。
“飞云贤侄,他们便是犬儿大宝和小宝。结盟之后,你们便是师兄弟了,也请贤侄对他们多多指点。”
傲飞云急忙道:
“侄儿岂敢?还望两位师兄多多指教。”
接着也介绍道:
“我身后的三位都是侄儿的师弟,特跟侄儿前来拜会程伯伯。”
三人齐声道:
“晚辈“傲剑三雄”向程掌门问好。”
程绝也道: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傲剑三雄”有礼!”
一轮客套话及介绍之后,程绝道:
“好了!客套话也该到此为止了!我已吩咐下人预备好宴席,为各位洗尘。来!一起进内堂用膳吧!”
若梦见众人离开大厅进入内堂,生怕给人发现,于是也悄悄地返回马槽。
当各人在享用那些佳肴美食之际,若梦也在吃她的晚餐。
然而,她的晚餐,却只有那已变冷变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