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人进去了就别想出来,还有什么蛇啊鬼的。”小靳神色尴尬,好在暗中看不出来。正想拿什么话题岔开,却见阿清以手代梳,理着胸前的湿发,道:“对了,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开口闭口小娘皮的?真是讨厌。”
小靳道:“我啊。我爹娘都是嘉兴人。嘉兴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反正怎么也比这里好。说来真是气人,在江南富贵之乡不好好过,非要跑彭城郡去,兵荒马乱间把我生下,不到八岁就撇下我不管了,要不是遇上和尚,怕是早没命了。哎,不说了不说了。”他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石上,跷起条腿一摇一摇的,道“你呢?听和尚说你们羯人以前是在凉州的,后来被魏武帝迁入关内。想来你爹一定在草原上骑过马的。对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须鸿那样的人都会来教你武功?她她长什么样?她真的有一头红发?啧啧,那不是妖怪吗?”
阿清白他一眼:“你才是个妖怪!她长得啊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比我娘亲还要好看。那一头红发真的似火焰一般。可惜你大概是永远也无福分见到她的了。”说着叹了口气。
小靳道:“哼,人人都说她美丽,谁知道是不是吹的。我还懒得见她呢。听说她下起手来可不含糊,凶恶的女人能漂亮到哪里去哎哟!你、你还真能扔石头,黑灯瞎火的,怎么还能正中我脑袋?”
阿清道:“哪里在说坏话,我的石头就往哪里去。如果你那张臭嘴长在肚子上,那就是肚子遭殃。”
小靳忙打个哈哈道:“是吗?原来我嘴没长在肚子上,你眼睛倒长在石头上但是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急着找道曾呢?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替人乱批八字惹的祸,不过萧老毛龟说得好像中原武林天下苍生都跟他有关似的。今日听陆老大的口气,和尚的名头竟然还在萧老毛龟呀、肖云呀这些人之上,真是太奇怪了。”
阿清犹豫道:“我也不知。不过他能看我几下就知道我的师承,应该不是寻常人。”两人都不得要领,便东拉西扯起来,不觉夜已深了,小靳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正想说点儿什么提神,忽听阿清道:“我要走了。”小靳一惊,跳起身来,不料脑袋又重重撞在石壁上。他忍住痛叫道:“什么?”
阿清看着他,慢慢地道:“这样是不是清醒一点儿?”小靳刚要开口骂娘,阿清低声道:“我真要走了。”小靳恼问道:“你、你他妈的到底哪句是真的?”
“都是啊。前一句是帮你提神,不过现在是真的要走了。”阿清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道“我一个人现在救不了你,小靳,我要走了,另外想办法来救你。”
“哦”小靳愣了一下,随即道“是呀,这牢门太重,你想救也救不了。你放心,找到道曾之前,他们只会把我当大爷供着,一定没事的。天亮后被人发现可不好了,你你还是快点儿走吧。”
阿清点点头,身子一斜,无声无息地滑入水中。小靳心头剧跳,但是知道此时不能再留她,伸手捂住嘴巴。再没听见洞外有什么特别的响动,过了良久,小靳放下手长叹一声,阿清确实已经走了。
风卷云动,天空愈发晴朗明亮起来,阿清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由近至远,仿佛直涌到天边去,中间岛屿与芦苇荡连绵不断。从这里到最近的岛屿,至少也有三十里,不停地游,也起码要半天。这么几百里游过去,她水性再好,只怕也要泡成鱼了。
阿清的脸渐渐白得透明,这沼泽浩淼广阔如何能走出去。而无法找到道曾,小靳则危在旦夕。她漫无目的地沿湖走了一阵,正想着是不是趁晚上再去找一趟小靳,打听打听方向或是问问怎样扎竹排,忽然眼前一亮:不远处,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出芦苇丛。
她大喜过望,心道就算是水匪的船,那也可以抢来用啊。当下纵身跳下山丘,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绕过沼泽里的深潭,向船奔去。
眼看只有十几丈的距离,阿清见那船驶得出奇地慢,心下生疑,也放慢了脚步,借着一簇簇的芦苇掩护悄悄靠近。蓦地“砰”的一声巨响,只见船舱破裂,有一人直飞出来,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僵直地跌落入水。阿清心中一紧,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混账!这是什么?这是人肉吗?人肉是这样的味儿吗?老不死的!”
那声音接着一变,却又变得沉稳朴质,道:“与人为善,自己为善。我以无边佛法度你,老人家,你却报以虚伪,岂不是自堕魔道?”
阿清心中一震,已经听出那人是树林中的老妖怪。若是小靳在此,此刻已经跑到两三里外去了,但阿清听到吃人却放不下,皱紧了眉头,想着如何将船中之人救出来。
她环顾左右,但四周除了芦苇丛就是沼泽滩,毫无地利可言,自己又身无兵刃,与之相斗只是徒然送死而已。正彷徨间,舱里“咣当”一声,有人长声惨叫,更有数位女子哭出声来,叫道:“老爷!”
那老妖怪怒道:“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我向你传授佛法,我、我在替你洗去往日罪孽,你竟然敢偷袭我!你是什么东西?你你你简直比蝼蚁还低贱!好,我就拿你开刀,我要杀给天下人看!”
阿清听那船里哭声愈来愈大,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向左边的湖面跑去,一面提气喊道:“须鸿大师,须鸿大师,这里有你的旧识”
话音未落,身后轰然巨响,阿清头皮被震得一麻,惊惶中往后瞧去,但见偌大的船舱被人震得粉碎,无数木屑断绳四面飞射。阿清倒着疾走,双手连击,拍落击向自己的碎屑。待回身再跑得两步,耳后劲风之声大作,阿清判定来势,往左一跃“啵”的一声,有一物事重重插入她刚才所站的泥水中。阿清来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一股怪异的力道已从半空中直压下来,既快且重,一刹那已罩住方圆数丈范围。
阿清毫不理会,跨一步,再跨一步,就在那力道及顶的一瞬间,双手一挡,身体就势猛地一沉,落入早已选好的水荡之中。那人暴怒声中,力道终于彻底压下,激起冲天水柱。但阿清人却早已不见。
那人纵身而起,跃上一簇芦苇,芦苇随风而动,他也跟着摇摆。他在上面四下里瞧了一阵,吼道:“出来!刚才谁在说滚出来!无名小辈胆敢乱叫她的名字,老子要剥了你的皮!”顺手扯起一束芦苇,抖落芦叶芦花,只余光秃秃的芦秆。那人内力聚于一线,一瞬间将芦秆凝成了一支支冰箭。他凝神观察水势,辨清方位,将芦秆不住抛出,激射入水。
阿清在水中如鱼般飞速穿梭,只听周围嗖嗖作响,扭头看去,见芦秆箭不住破水而入,在自己身旁划过。她知道这箭上带的内力非同小可,忙扭转身子尽力回避,一面绕着弯地游。但那芦秆箭须臾不离地觅着自己的方向,有两次几乎擦着自己身子划过。阿清意识到那人看得懂水势,心中不禁有些慌乱,正在彷徨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略吐了一口气,尽力深潜,直摸到湖底,双手乱刨,掀起大团的沉沙淤泥,湖面顿时浑浊起来。芦秆箭失去准头,开始胡乱射击。
阿清借机游到一簇茂密的芦苇后,探头深吸一口气,再度潜入水中,贴着湖底向前,眨眼工夫已游到数十丈开外。
那人发了一阵芦秆箭,心知无用,咆哮一声,迈开双腿,在起伏的芦苇丛上如履平地般奔走。他四下搜寻,突觉眼皮一跳,看到远处湖中露出了个小小的脑袋。
那人怒道:“溜得快么?老子非逮住你吃了不可!”等他再踏着芦苇奔到的时候,阿清又已向东移了十几丈。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两人各自卯足了劲,不经意间都用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功夫,默不作声暗中较力。来来回回了十几次,阿清却始终在一个范围内游动,明明有几簇又高又广的芦苇丛,她却并不借机逃走,反而有两次因为回游得太近险些被擒,好在她水功惊人,总是在最危急之时猱身躲过致命的攻击。再转一阵,那人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蹲在一处芦苇顶上,凝神观看阿清冒出水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人惊疑的事。看了片刻,他眸子突地一缩,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日林中的女孩儿!你你是须鸿的弟子!”
阿清远远地冒出头来,冷冷地道:“你才发现么?看来昆仑瑶池里的玲珑水阵,你并没有忘记嘛。”那人颤声道:“真的是你我我我刚才险些杀了你!”阿清尽力装出小靳的派头,道:“哼,你说杀就杀得了我么?”
那人猛地浑身剧震,好似乍见到日光的鬼魅一般缩成一团,一双眼惊恐地四处看着:“你师父须须你师父在附近?”阿清点点头,转头对着远处烟波浩淼的湖面大声道:“师父,你出来吧,这位老伯伯果然识得你。”那人抖得似风中败叶,手一挥,用布死死捂住自己脑袋,嘶声道:“我我这样子怎能让她见到我这样子我好丑的脸啊!”忽地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尖利,犹如坟地里冤死的鬼魂。
阿清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反应,背脊一股寒气上涌,忙道:“你须鸿大师她”那人突然奋力一蹬,笔直蹿高十丈有余,跟着双臂一展,向岸上飞去,飘然若纸鸢,眨眼工夫已没入荒草丛中。只听他的哭声远远传来,似乎还在叫着:“我不能见她我没有脸啊呜,我的脸啊”
阿清好久好久才吁出一口气,庆幸这人居然如此惧怕须鸿的名字。原估计能引走他就算万幸,没想到竟将他吓走。她偷偷潜回岸上四处巡察一番,确信那人已经走远。刚要到船边看看,船上忽然人声喧哗,十几人纷纷拥出,将尸体自水里捞起来。几个妇女哭得呼天抢地,其余人则收殓遗体。
另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到阿清身前,不待说话,一齐跪下磕头。那老者哽咽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若非女侠出手,我劳氏一家今日就要悉数葬身此地了!”
阿清站直了,坦然受之,待一干人等行礼完毕,方摆一摆手道:“起来吧。我也是刚好路经此地,正想要找艘船到东平郡去。”那姓劳的老头忙道:“小老儿这船虽然破旧,湖还是渡得过去的。女侠若不嫌弃,请上船一叙,也让小老儿全家略尽心意。”
当下阿清上得船去,劳老头子一面吩咐人收拾船舱,修补破洞,一面叫过几位妇人替阿清安排舱室,一面又有人埋锅造饭。下午时分,众人已自山中伐来圆木,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将那圆木稍作整修,竖起来权当桅杆。几个妇人见阿清穿的衣服破烂,寻来干净衣服替她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