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之间,人已不见。艾可怔 怔地望着那空空的窗子,知道那人去了,再也不会来了。他虽没杀她,可也等于杀了她。经过这一斗,她逞尽心思,耗尽力气。这一生苦修,怕就已从此废了。
可她的眼中,却已没有泪水。她所有的虚华,哭泣,气力,似乎都已被抽干。
当她的骄气已失,举目四望,却见父亲面无人色。身边,这繁华富贵的怡王府,在她骄气已尽后,似乎也突然干瘪,突然落色了。一整个怡王府的人间富贵骄气已被那天风海雨般的暴怒一扫而光,剩下的,在她眼中的,也只有荒凉可言。
一匹骡子上配了副红色的鞍,那朱皮漆制得极为柔嫩鲜艳。一巷绿森森的大槐树,那匹骡子就那么慢步行来,却当真也如诗如画。
骡背上却是一个女人,体态婀娜,可恨的是面上却罩了副茜色的轻纱,挡得她一张脸儿朦朦胧胧,全看不清口鼻。韩锷宅前守门的兵士一见,就呆了呆。却 见那匹骡子行到门口停住,那骡上的人儿抬眼望了望门首旗上的“北庭都护府韩”六个字,眼中神情微显悠远。只听她轻轻吐声道:“拜上贵主人韩将军,说小女子 有事求见。”
守门的兵士久居塞外,一向都在军中,见过的女人本就少。此时虽入长安,但日日都有差使,却也没见到什么长安城中佳丽。见那女子如此风度,不由面上就有些木呆呆的,口里也讷讷道:“您怎么称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漠上玫。”
那兵士愣了下,面色就一变——这名字他在十五城可就听说过,那可是塞上有名的女匪了。来的居然是这个主儿?他一转身,就急急向内通报去了。
不一时,那女子已端坐在小花厅中。这里本是长乐公主旧宅,富贵风流,谁想被韩锷住着,却弄得好象一个军营一般。那女子微微一笑,细细地看向院中景 物,似辨出了余小计布置的阵法,脸上含着浅笑,也就在那里赏玩。有一时,才听得脚步声。她侧头一看,却见韩锷已走了进来。韩锷的脸上很见消瘦,只有一双目 光还凌厉清澈。他看了面前这女子一眼——他与漠上玫虽也曾一度见过,但隔得太远,如此当面对视却也还是头一回。漠上玫的脸隐在一片茜纱之后,韩锷一时还不 知怎么开口,却先听她笑道:“韩将军,这宅子可还住得惯?”
韩锷一怔:原来这宅子是她送的?他去年就已得到消息,知道漠上玫已诛杀了大漠王兄弟二人,接过了他们的地盘,独擅西北一带丝绸香料贸易之利。看来——韩锷的眼一眯——这条商路果然是一大财源。
他与这女子也说不清到底是敌是友。不过,她倒确实一直未敢冒犯连城骑。韩锷在十五城时,军中事多,却也无暇顾及她。但她即为朴厄绯一路,想来也是东宫的死对头了?他脑中这么想着,口里淡淡道:“多谢费心了,我还住得惯,只要不让我出钱。”
接着,他眼中凌厉一闪:“却不知今儿姑娘却是为何而来?”
只听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此来,却是为韩将军在长安新开帅帐,大概费用极多,担心韩将军不够盘缠,特来报效的。”韩锷微微一愣。所谓“长安居、大 不易”这话果然不错。光以他的俸禄,又全无积蓄,想要支撑住这么个场面,却也着实为难。他的薪俸到目前又一直远在北庭都护府开领,此时还未送到。他为人 耿介,却也不愿支领龙城卫的军饷,近来实是大有些为难。每天的菜蔬,加上这么大个宅子,总要养几个打扫管理的人,开支已极为艰难。却听门外忽有人响,那女 子笑道:“说来,也真就来了。”
说着,她一拍手:“请韩将军让我门口的随从进来。”
韩锷传命。不一时,就见两个剽壮汉子抬了一个小铁箱走了进来。那箱中却是一小箱黄金。只听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恰好在长安出脱些货物,闻得韩将军回了长安,资用窘乏,特来报效,还望韩将军勿以菲薄见怪。”
韩锷微觉有趣地看着她,这女子,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却听漠上玫笑道:“如今关外一道商路,全仗韩将军照顾。小女子现在的生意,却大多是 跟陈仆射做的。宫中需用,也多有供奉。这两处小女子现在走得还勤,韩将军初来长安,只怕对这朝野之人多有不熟的,如有什么想知道或联络的,以后小女子也许 倒可以尽上些力气。”
仆射堂?——韩锷静静地望着那女子,早就隐隐觉得罩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网现在可是越收越紧了。他咦了一声:“噢,姑娘原来还是个生意人。韩某一向只以为姑娘以抢掠为生呢。只是,姑娘跟在下要做的却是什么生意?为在下花费这么多,就不怕收不回来吗?”
漠上玫却淡笑道:“风险大,利息也大。岂不闻当年秦相吕不韦做生意时,对他父亲列举:贩丝能赚多少钱,贩米能赚多少钱,而贩卖一个皇帝,又能赚到多少钱?”
她侃侃而谈,韩锷面色却微微一变:小计——他们果已把主意打到了小计的头上!他静静地看着漠上玫没有说话:原来在他们而言,一切是可以贩卖的。
漠上玫却轻倩一笑,起身道:“韩将军要务缠身,小女子也不好多扰。我就住在不远,在太平坊里的一个小院,我那里可是种了好多花儿的,很好打听。韩将军日后如有传呼使唤小女子会马上应命前来。”
韩锷也不相送,及至她走到门口,才突然道:“那就代我向朴王妃与余姑姑问好吧。”
那女子身形微微一顿。韩锷心里微觉一亮:她们,果然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