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往上好象直上直下、通体浑成,其实二十丈以上分着层次,一层接一层,每层天然有几尺夹缝。
我们到了石壁夹缝以内,跳出藤兜,宛似处身在一条窄胡同中,已看不到岩下景象。
一只巨猿抢先领着我们向右走了几步,忽见身侧现出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内风声如雷,黑沉沉望不到底。领路那只巨猿躬身走进洞内,回身举爪乱招,罗素素当先横剑跟入,我也紧随身后。哑声儿向洞内行去,越走越黑,什么也瞧不见,只觉脚底下步步向上,似乎洞内地形是个斜坡。走了一段,猛听得身后起了兽蹄奔腾之声,甚疾如风,刹时擦身而过,只觉手上触着毛茸茸的兽毛,也不知是何兽类?一忽儿后面巨猿怪啸之声又起,啸声贯洞,嗡嗡震耳,到了身后,越过我们跑向前去了。
这样摸黑前进,幸喜脚下是平滑的沙土,没有碍足的东西,不过地形越走越陡,几乎要手足并用。罗素素这时已把犹龙剑归鞘背在背上,因为地势越走越宽,我和她联臂并肩而行。有时碰壁拐弯,浑同瞎子一般。
这样瞎摸瞎撞,走了顿饭时光,前面露出一圈天光,而且隐隐听到一种奇异之声,宛似百乐迭奏,如闻仙音,静心听去,心畅神怡,却不是笙放丝竹之音。脚步加紧,前面一圈天光也渐渐放大,入耳乐声,也听出是溪声树声百鸟交鸣声,组织成一种奇异的乐奏。我们在洞里闷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走近出口,自然心神一振。
我们以为出口所在和前洞一样,不加思索的迈步而出,这一迈步,两人几乎粉身碎骨!幸而没有飞身踪跃。刚向洞外一伸腿,突然从洞外两边伸出金刚般两条毛手臂,当洞一横,把我们拦住。我们吃了一惊,慌不及缩回腿来。洞口忽飕一声,掷进一盘光滑如油的长藤,那一头似乎挂在洞外。
我们立时明白,出洞非用长藤不可。我们两人合用一藤,挽住长藤向洞外探身,才明白两猿伸臂遮拦的意思。
原来洞外绝无余地可以托足,竟是斧削一般的石壁,下临深渊,碧波涟游。从百丈峭壁挂下百道细泉,铮琮交响,其声清越。溪面颇宽,十丈以外,古木成林,环抱溪面,森森一碧。这种异木,高可参天,树身大得骇人,大约十个人也围抱不过来,却从水中挺然长出。无数异鸟,毛羽五彩斑驳,飞舞交鸣于水木之间,如奏异乐。
再一看洞口左右两只巨猿,分蹲在岩壁横生天矫如龙的古松上,猿臂上都挽住一条长藤,连我们手上的一条共是三条长藤。藤的另一头,挂在对面一二十丈以上的大树上面,每条藤上都是用无数长藤结连起来的。
我们挽着长藤,目光被洞外奇景所夺,一时目不暇接,还未十分看清四周景象,左右两猿猛地一声长啸,一边一个各自伸出一条长臂,挽住我们身子,向洞外一送,呼的连藤带人飞出洞外。
左右两巨猿夹着我们两人,竟凭一条长藤,联臂腾空,目不及瞬,已飞渡到对面一株大树上。去势太急,我怕飞入树内枝干碰伤身面,正想施展轻功舍藤上树,哪知两只巨猿轻车熟路一般,左右两臂一分,夹着我们已轻飘飘的钻入碧油油的万叶丛中,停身在一枝挺出的巨干上了。这支巨干粗逾牛腰,两猿两人立在上面,和立在平地上一样。
这时看清这种硕大无朋的异木,皮色青白,木纹细致,离水十几丈以上,才一层层分干布条,平直四出;叶大盈尺,绿油油的又厚又坚,好象整块翠玉琢就一般。这类稀见古木,大约淮南子所说沙琅玕之类了。这种原始古木,远看蔚然成林,逼近一看,行列非常疏远,每树距离总在十余丈以外,仅四面挺生的牛腰巨枝,互相交搭。
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各色猿猴,此逃彼逐,嬉戏其间。有几只象身边一类的金毛巨猿,利用林内垂空藤萝,秋千一般悠来悠去,一悠便是十几丈远,随着悠荡之势双爪一松,一个悬空斛斗,又挂在另一树上的长藤上,随势悠入树林深处,活象飞鸟游鱼一般。最奇林内飞的、跳的各种禽兽,自在游行,绝不避人,有时一只异鸟飞来,便停在我们肩上,把罗素素喜得关不拢嘴,我们异境当前,好象这个身子已经到了另一世界,也许这就是仙境了。
我们在树干上面停留了一忽儿,两头巨猿领着我们绕着树身,越过几条巨干,转到树身那一面。这一面景象不同,这类树林分成南北两面,相距虽只十丈远近,却是很整齐的排列成一条长长的树胡同。下面一条湍流,急驶如箭,淙淙有声,望西滚滚而逝,看不到头。
最奇向对面林上望去,一株半枯秃顶的大树上,一层层的开着窗户支着窗廉,窗内人影闪动,好象那株大枯树内住有人家。向阳的窗外,还支着一竿小孩衣服,枯树后面,冒起一缕炊烟,袅袅而升。这种因树成屋,别出心裁,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我们手上长藤便是从对面大枯树顶上挂下来的,罗素素笑道:‘这种房子上不在天、下不在田,真特别!大约我义父便在那株树内,看情形我们还得宕一回秋千。’一语未毕,两头巨猿身子一起,已先悠了过去,停在对面枯树的横干上,举爪相招,我们看准落脚处所,双足一点,便也凌空飞渡。
两猿伸臂一接,便已停住,弃掉手上长藤,跟着两猿向树身走去,竟自步入一重门户。
原来这株大枯树半腰以上,树心挖空,只剩一二尺厚的外壳,人入树心,宛似走进一个极大的圆形亭子。四面挖出窗户,亭内堆着许多家用什物,一具笨重的长木梯子通着上一层的屋内。
我们又从梯子走上一层,这一层房子更挖得巧妙,把树心挖成两个半月形,留着中心厚厚的一层木壁,把两面分开,变成里外两间。木壁上开着里外相通的一重门户,当门挂着一重草帘。
我们一上去,草帘一掀钻出一头巨猿,背上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红衫垂髫,眉目如画,一对点漆双瞳,骨碌碌的向我们直瞪,伸出小手向帘内一指,笑道:‘我娘天天惦记着的远客来了,还不快进去和我娘相见?我可不管你们,我和奶娘玩去了。’带孩子的巨猿也掀着阔唇,一阵磔磔怪笑,竟自走下梯去。
我们猜想小孩子口中的娘,定是罗刹夫人,怎的没有现身迎客?念头刚起,帘内有人说道:‘佳客远来,恕我病体缠身,难以行动,只好请屈驾赐见罢。’我们掀帘而入,顿觉异香扑鼻,心神一爽!室内竟布置得雅洁宜人,地下壁上铺着辉煌悦目的兽皮,桌椅都用树根雕成;沿窗挖成花槽,垫着净土,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芬芳香郁的花草。靠窗书案和靠壁两张床榻,大约预画图样,利用本身树心,雕挖而成。
书案上笔砚书籍位置楚楚,床榻上厚厚的叠着兽皮,右边一榻空着,左边一榻半卧半坐的躺着一个面黄如蜡、骨瘦如柴的妇人,自腰以下盖着一床薄被,两只枯柴一般手臂搁在外面。面孔虽然黄而且枯,两条斜飞入鬓的秀眉,一对熠熠发光的细长眼,配着一头漆黑长发,可以看出这妇人年龄不过三十几岁。
她一见我们进屋,欠了欠身子,伸手把披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拢了拢,同时两道锐利的眼光向我们两人来回扫了几下。
面上现出苦笑,向罗素素点点头说:‘我便是和你通信的罗刹夫人,你定是我师傅常提起的师妹了。’又向我看了一眼,说:‘这一位既然伴着师妹到此,定然不是外人。’
罗素素慌走近榻边说是同门师兄,但是我的官阶姓名,我已预先嘱咐,当然没有说出来,只说同门作伴一路偕行。
可是从罗刹夫人注意我的神色,和口角的笑意,定以为我们虽属同门,孤男寡女长路同行,当然和一般同门有不同之处了。
我们和病榻上罗刹夫人见面寒暄以后,依照来信的话,掏出那具人皮面具,交还了罗刹夫人,便坐在近榻的两张树根雕成的椅子上,椅上垫着细草编织的厚垫,坐着非常舒适。
罗素素一坐下,便问义父下落,罗刹夫人却说:‘两位远来不易,且请安坐,让我慢慢的告诉你们吧。’说毕,拿起一支小木棍,向榻边排着一块玉罄‘当’的敲了一下,外屋一只巨猿垂着两条长爪蹒跚而入。罗刹夫人向它一阵比划,巨猿立时出去,一忽儿,草帘飘起跳进两只雪白的小猴子,每只猴子脑袋上顶着一只木盘,两只小猴子扶着盘沿,蹲在我们两人面前。
罗刹夫人笑道:‘日已过午,两位一定饿得可以,这儿没得可口东西供客,胡乱配点山野粗品,权以充饥罢!’我们一看木盘内,有烤炙的兽肉、煨熟的黄精,外带着苹婆、果仁、茯苓山药之类,还有一竹筒热气腾腾新烹的山泉。
我们这时实在又饥又饿,也无所用其客气,居然吃得适口充肠,芬芳满颊。两只小白猴蹲在地上,一直等我们吃喝已毕,才顶着木盘退出。我们不免向主人道谢,罗素素一心想着见义父,饭后又不免探询义父行踪,罗刹夫人偏自慢腾腾的先讲她夫妇到此隐居的经过,我们只好沉住气听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