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恩,不替公爷报此血仇,誓不为人。”语音未毕,锦幔一动,进来两个素衣的垂髫女子,一个托着盥洗之具,一个捧着酒壶锦盒。安排妥贴以后,便默不一声的退去。
待龙土司盥洗以后,金翅鹏也跟着走了进来。龙土司一见金翅鹏,慌一把拉住,先看一看幔外无人,才低声说道:“老弟,愚兄几乎急死痛死。你知道公爷怎样归天的吗?”
金翅鹏满脸如霜咬着牙,点着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知道,公爷六阳魁首被仇家拿去了。灵床的假头,是用檀香木临时雕成配上的。”
龙土司满面诧异之色,嘴上噫了一声,指着他说:“我进灵幔时,你定然跟在我后面,也看见吉祥被内的假头了。”
金翅鹏摇头道:“不是!将军晕倒灵帏内,待我赶进去,少公爷已指挥贴身家将把将军送到此间,灵床上吉祥经被已盖得严密如常。什么也瞧不见了。这当口,少公爷把我调到另一间密室,暗地告诉我老公爷出事情形,我才明白的。此刻才已末午初,前面百官未散,少公爷实在不能在内宅久留;所以命我代为转告,二公子大约今晚五更以前可以回府,那时仇人是谁,或可分晓。”接着金翅鹏便将沐天波告诉他的惨事,秘密的转告了龙土司。
据说老公爷沐启元因这几年苗匪不大猖獗,总算太平无事,和本省官员也懒得交往,时常屏除姬妾,喜欢独室静养。
少公爷天波除早夕问安以外,也不敢常常随侍在侧。老公爷晚上憩息所在,在这后院一所高楼内,楼下原有十几名家将护卫。
出事这一晚,谁也听不出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清早,少公爷照例率领姬妻们上楼问安。先瞧见老公爷寝门外,两个年幼侍婢死在地上;一个额上、一个心窝都插着一支喂毒袖箭,寝室半扇门也微微开着。天波吓得一声惊喊,直奔寝室;揭开绣帐一看,血染锦榻,老公爷只有身子没有头了。
天波急痛攻心,立时晕死过去。幸而楼下十几名家将都是心腹,而且也担着重大干系,立时守住这所内院,不准出入,一面救醒天波,四面察勘。才知贼党从屋顶只揭开了几张鸳鸯瓦,弄开一尺见方的小孔,用轻身缩骨法跃入室内;盗了首级,然后启窗逃走。再验勘出入足迹,似乎只有一人,足形瘦小,还似个女子。
当时沐府出了这样大事,沐天波急得手足无措,一时又未便声张,只可暂时严守秘密,假称老公爷有病,谢绝宾客谒见。一面立派贴身干练家将二名,骑了快马,不分昼夜,赶往哀牢山内,迎接二公子沐天澜火速回府,能够请得二公子师父葛大侠同来最好。
二将领命登程。沐天波算计从昆明到哀牢山最少有一二百里路程,最快也得两天才能赶回。时值春末夏初,昆明气候素来温煦,老公爷尸首万难久搁。慌与心腹幕僚密议,只可假称老公爷急病中风,先行报讣发丧;等到二公子到来再行入殓,暂时雕一香木代替老公爷首级。
这一发丧,沐府上下立时哀声动地,乱哄哄热闹起来。
到了出事第二天起更时分,迎接二公子的两员家将已经拚命赶回,二公子却未同来。据说二公子得耗痛不欲生,因葛大侠先已出山云游,只好留函代禀,马上随着二将飞马起程。
半路碰见形迹可疑之人,二公子疑心和本府有关,决计跟踪一探虚实,嘱二将先行赶回报信,自己最迟至今晚五更以前定必赶到。
沐天波一听,虽知自己兄弟机智过人,武功尽得乃师真传,半途逗留定有缘故,又怕他年轻冒险,别生枝节,越发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起来。
原来二公子沐天澜年刚十九,长得俊秀不群,文武兼资,而且智谋过人。从小抛却锦绣膏梁的公子生活,深入哀牢山中,拜在滇南大侠葛乾荪门下,刻苦练功,尽得少林秘传绝技。平时足不出山,每年只许春季回家一次。本年因师父云游未归,回家省父比往年稍晚了几天,原拟等候自己师父回山,禀明以后,到省城来省亲问安。万不料突然来个晴天霹雳,得知父亲身上出了这样滔天大祸,怎不惊痛欲绝?恨不立时插翅飞回。
所以二将一到,沐天澜立时一身急装,背起自己师父赐他的一柄斩金截铁的长剑。这柄宝剑绝非凡品,自柄至锷,三尺九寸,莹若秋水,叩如龙吟,名曰“辟邪”据说是秦汉古物,端的是一件稀世宝物。当下归心如箭,率领二将,一同飞马向昆明进发。
沐天澜和两员家将快马加鞭,半途绝不停留。从清早赶到起更时分,已越过老鲁关,来到征江府边境椒山。过了椒山,踏进庙儿山,便是省城地界。这晚,三匹马飞一般驰进椒山,因为山路崎岖岗岭起伏,偏又月黑风高难以驰骋,只可缓行下来。这样又走了一程,人虽不乏,马已遍体汗淋,力绝气促,再走便要倒毙。在这荒山深谷之中,又难掉换座骑;两员家将一路奔驰,也闹得骨散气促。
沐天澜心急如焚,仗着自己一身功夫,意欲抛下家将、舍却牲口,独自施展夜行飞腾之技,先行赶回府中。一看前面山坳中黑压压一片松林,微透灯光,略闻人语,似有几间草舍。心里一打主意,一偏腿,跳下鞍来。吩咐两名家将带住马匹缓缓赶来,让三匹牲口喘口气儿,自己先到那边问明路境,顺便弄点喂马草料。
他说罢,便向灯光所在一伏身,弩箭一般向前赶去,眨眨眼便没入黑影之中。两员家将好生惭愧,这点事反让公子自己出马。好在这位公子爷与人不同,待人非常和气,年纪轻轻又有这样俊的本领,真是胜爷强祖了。
沐天澜走进山坳,一看此处离开官道有一箭路,松林下面搭着疏疏落落的几间草屋。最近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招子;柱上斜插着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似是山村小店,兜揽行路客商藉此歇足,买点酒菜。沐天澜眼光锐利,远远借着松燎火光,看出松棚下面有两个装束诡异、身背包袱兵刃的人,一东一西,对坐吃酒。
沐天澜心里一动,立时放轻脚步,悄悄的穿入松林,藉松树蔽身,蹑足潜踪,掩到松棚所在,暗地偷看两人形状。
只见面朝自己的一个,紫绢包头,生得瘦小枯干形若猿猴,貌相非常凶恶,背面坐着的人,看不出面貌,却长得膀阔腰宽。
天澜一看两人举动穿着,便知不是汉人,多半是无恶不作的滇南苗匪。
蓦地听得对面瘦猴似的一个,叹了口气道:“自从我母亲中了人家诡计,命丧秘魔崖以后,这些年,我处处倒楣,事事别扭。最可恨是桑家丫头,吃里扒外,铁筒一般的秘魔崖,一半送在这狠丫头手上,现在和三乡寨何天衢结成夫妇,竟做起土司夫人,恨得我牙痒痒的。我早晚要这对狗男女的性命!”说罢,举起椰瓢做的酒碗,啯的一声喝了一口,接着吁了口气,似乎这人满腹牢骚,借酒浇愁。
却又听得背着身的壮汉,一拍桌子,大声哈哈笑道:“我看你旧情未断,还吃这多年陈醋干么?你现在这位夫人,也是你家老太一手调理出来的顶呱呱的人物。除出脸蛋黑一点,哪一点不比桑家丫头强?你也应该知足了。从前你家老太的三位义女,除出桑家丫头和你夫人以外,还有一朵有刺的玫瑰花,叫做女罗刹的;这人貌美心狠,独往独来,倏隐倏现,谁也摸不着她藏身处所。可是一提到她,谁也得伸大拇指,说是普家老太的血海冤仇和留下的弟兄们,只有她担当得起来。”
那瘦汉听了这话,似乎忿火中烧,啪的一声,把酒碗一掷,恨恨的说道:“你知道什么!女罗刹才不是东西哩!我母亲死时,她诡计多端,将我母亲历年收罗来的珍宝统统劫走,表面上装得大仁大义,推说秘魔崖火起时无法取走,一齐葬送火窟了。事后我去搜查,房子虽烧了片瓦无存,藏珍宝的洞内却没有火烧痕迹,这且不去说它。她明是汉人的子孙,却故意冒充苗族;我母亲部下偏有许多傻虫,受她笼络,听她指挥。最近还出了一桩事,我便为这事赶来的。”
那壮汉诧异道:“现在又出了什么事?”
瘦汉道:“我们猓猓族的宗风,你当然知道的。谁能得到公众大仇人的脑袋,拿回来高供在屋顶上敬神祭祖,便是天字第一号英雄,谁也得服从这人的命令,替他卖命。女罗刹想收服我母亲旧部,便扬言不日单枪匹马独往昆明,去取黔国公沐启元的首级,替大家出口怨气。”
沐天澜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慌压住怒火,耐心细听再说些什么。这时听得壮汉接过话去,冷冷笑道:“既然她有这口勇气,你是老太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自己下手,在众人前露脸呢?”
瘦汉大声道:“你不要忙,话还没有完呢。前几天飞天狐赶到阿迷,通知我们这样消息,我们明知女罗刹并不是替我们报仇,是想乘机取巧。我内人原与女罗刹不和,想起从前暗探过沐公府,路径熟悉,现在沐府又没有能人守护,何必让女罗刹占尽便宜?三人计议之下,便由内人连夜奔赴昆明,想赶在女罗刹前面下手。我同飞天狐分派地段沿路接应,探得已经得手。算计日期,内人定必从这条路上回来,所以我先在这儿歇一歇脚,回头迎上前去,便可分晓了。”
瘦汉话毕,对面壮汉,喊一声:“好!有志气,祝你们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