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说着,她微微一顿,语气若有怅慨:“唯一可惜的是,那时我既嫁不了那个姓崔的,又不想罢手,最后不管他再怎么形容清俊,只好亲自动手把他杀了。不过不嫁也好。否则就算嫁了他,就算我真能修习得全身上下,都秀美如花,谁又保得住他一世对我就不变心?”
说着,她声音软了下来,对着阿妃软语呢喃道:“这一世,说到底,我只信你。男人那些山盟海誓,这世上什么手帕交那些金兰结义,谁知道哪一天会变得天翻地覆?但我相信你,相信你是唯一一个会对我永世不变,一直不愿看到我好的那个人。我相信,只有这样的感情,才真经得起地老天荒、云垂海立。”
她说得颇为动容。两姊妹间,一时推心置腹。可这一席话,却让李浅墨在旁边直听得个目瞪口呆。
却听阿妃笑道:“咱们只顾说,也没看看时辰。这时,只怕东施也就到了,咱们还是先去候着她吧。”
说着,她伸手携起南子,然后只见,一袭榴裙与一件杏衫飘然远去,空留着空中那还未消散的话语让李浅墨在暗中惊得都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李浅墨才终于缓过神来。
一想起自己要去救铁灞姑,即将面对的竟是这样三个女人,忍不住就心中打鼓。那个东施虽还未曾露面,但只阿妃南子两个,已足以吓得他心惊胆战了。
他定了定神,闪身出来,就待暗中向那道观摸去。他心底暗自打定主意,最好能悄悄寻到铁灞姑,寻到后,挟起她转身就走,能不与异色门的人朝面最好就不要朝面。
可他才走出几步,耳中却隐隐听到了一两声喘气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低微,如不是李浅墨修习过羽门的“天息”之术,只怕也都听它不到。
可那声音虽小,却颇为急切,似是在努力唤起别人的注意一般。
李浅墨心中警觉,却佯佯然只作不知,依旧向前行了好几步,然后猛地一转身,闪身回来,疾落向林间一片腐叶边上。
他低头一看,却见那层腐叶颇厚,而叶子中间,滴溜溜地正转着一对眼珠。
李浅墨不由一呆,万没想到居然有个人被埋在这片腐叶之下。
他或恐是个埋伏,观察了下,才从落叶丛中把那人刨了出来。
刨这人却也省力,被埋的原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生得真所谓“狼头八相”一张黑黑的小脸儿上面沾泥带土的,五官很小,可脸更小,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拥挤狼狈。好在今晚李浅墨怪人见得多了,竟觉得,这鬼头鬼脑的小丫头倒还是今晚见过的长相最周详端正的。只是她一双小眼珠不停地滴溜溜地转,转得李浅墨都有点担心起来。
李浅墨已看出她是被人封住了穴道,伸手帮她推拿了几下,解开了穴道。那小姑娘一得活动,就急问道:“她们走了?”
李浅墨点点头。
那小姑娘神情一松,可接着又转为紧张:“可是朝那个方向去的?”
她指的正是南子与阿妃消失的方向。
李浅墨又点了点头。
却见那小姑娘猛地急切起来,惊慌道:“不好,我家小姐只怕现在都还不知道。”说着,她望向李浅墨“你还等什么等,快跟我走呀。”
李浅墨见她没头没脑地就叫自己跟她走,不由觉得好笑。想了想,他开口问道:“你可也是异色门的人?”
那小姑娘点点头。
李浅墨一闻之下,抬步即走。刚才那南子和阿妃的一段对话,早让他对异色门下的人充满了戒心。这时打定主意,惹不起他躲得起,坚决不想再跟她们有什么纠缠。
可他走得虽快,才抬步间,身后那小姑娘哇地一声,已哭了出来。
李浅墨就觉得自己脑子嗡地一声大了。他天生心软,最见不得别人伤心,还没及想,脚步不由就已放慢。
却听那小姑娘边哭边念道:“我那苦命的小姐啊”见李浅墨犹未止步,她忽跺了跺脚,怒道:“畸笏叟那个老王八蛋!骗我说一会儿有个长相好看的小帅哥儿会出现,我拦下他,他就一定会帮我的。哪承想他纯粹就是在骗我。这世上的男人,果然从老到小,就如同门里婆婆姐姐们的话,没一个可信的!”
别看她年纪小,骂起男人来,仿佛久经磨难一般。
李浅墨本来已在犹豫,猛地听到她说出“畸笏叟”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来。回头问道:“你适才见过他?”
“可不是。那个怪老头儿,我刚才碰见时,还担心地跟他说,我们异色门今晚只怕要发生大事。没想他正在兴奋头上,全不肯听我说话,乐颠颠的,不知捡了什么狗不识,一副开心得要疯了的样子。说他这会儿没空,如果有事,一会儿会有个小兄弟下来,叫我等他,他一定会帮我的。
“如果我不是全副精神都在留意着等你下来,南子与阿妃两个触到了我的蛛丝网,我怎么会全无发觉?稀里糊涂地就被南子点倒在这里。”
说着,她恨恨地啐了一口:“现在,我恨死他了!白枉了门里的人跟我说,我们大荒山一脉,哪怕同出一源,但无论是万壑流,还是地狱变,无论是虎狼种,还是疯魔岩,这些人统统不可信任。只有畸笏叟那个怪老头儿还是可以依靠的,对我们也有着份好心。呸,原来他就是这么好心来着!”
李浅墨与畸笏叟虽只匆匆一面,可这一面之下,已觉得自己跟此老颇为投缘。这时听说他分明将那小姑娘的事托付给自己,对自己分明异常信任,当然不愿违了畸笏叟那老头子的意愿。他躇踌了下,问道:“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那小姑娘见他口气松动,神色忍不住大喜,看了他一会儿,忽开口道:“我想让你装成一个女的。”
她这话一出口,李浅墨后悔得一时肠子都青了——干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答应帮异色门下任何人的任何忙。这一门中人,当真从老到少,个个都千奇百怪。你断料不到她们下面一句话会如何惊天动地,把你蒙得缓都缓不过神来。
那小丫头急着要赶去道观,李浅墨因为畸笏叟的关系,答应了她,只好也跟着她去。
一路之上,因为那小姑娘只是嫌慢,李浅墨只有携了她的手,带她飞奔。
那小丫头一时兴奋异常。李浅墨只没想到,这一段本不算远的路,她居然能开口说出那么多的话。
李浅墨先听着风声在自己耳边疾疾扫过,风声中,就听到那小姑娘蹦豆子似的一连串地往外倒话:“你还没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装成个女的呢你放心,你就是装成个女的,我也不会把你画得太难看否则,我们异色庵中,是从不许男人进去的要把你这么带了进去,回头我可是真的要受罚的好少爷,你就答应了我吧好亲亲的小少爷,我的本家小少爷,我的好心小少爷,你就答应了我吧,来世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三生三世”
李浅墨本就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被她一连串话闹得头疼,也不知说什么好。
没想那小姑娘忽然哎哟一声,李浅墨急忙低头看她,却听她喜道:“你点头了,你答应我了!”
李浅墨怒道:“我什么时候点头了?”
那小姑娘肯定地道:“刚刚,难道你不是点头了?”
李浅墨已知跟她是纠缠不清的,只有闭口。没想接下来又听到那小姑娘一连串的话:“为什么你就不能扮作女的?好多女人行走江湖,不都扮成男的?你们男的就不能一时半刻地扮作女的?我只当你是好人,不会瞧不起女人的。哪承想,你面相虽善,原来依旧是瞧不起女人的。否则,怎么就这么顾忌把自己扮成女的?你要是真男人,真汉子,就不会介意扮不扮。你介意,就说明你不是真男人真汉子。所以,你还是听我说的,一会儿让我把你扮成女的吧。”
如不是为了要救铁灞姑,另外还有畸笏叟相托之情,李浅墨这时真恨不得放开那小姑娘的手,有多远立刻就躲到多远。
好在,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一声云板之声。
一抬眼,那座道观,却已经到了。
云板之声一响,就见那小丫头面色陡变。
她已顾不得再去纠缠李浅墨,一张荒唐的小脸儿上神情猛地严肃起来,低声喃喃自语道:“果然,躲不过的就是躲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李浅墨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么半夜三更的敲响云板,定然有些不对。
他静静打量着这所道观,却见那道观并不大,前后仅两进,建筑朴素,装饰简拙。难道,这就是异色门在长安城附近的驻地?
他这么想着,忽然,他惊诧地发现,飘飘悠悠地,在那道观的上空,忽然升起了几盏孔明灯来。
那些孔明灯色作七彩、只是颜色略淡,仿佛水洗过一般。
一时只见那七色灯升入空中,然后就听得云板紧跟着一连串疾响。道观里立时传出了些忙乱的声息,似乎观中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事,竟祭起了门中最最隆重的观礼仪式。
却听那小姑娘低声道:“跟我来。”
说着,她低下身形,带着李浅墨,悄悄地从一个侧门溜入了道观。直到进入了观中正堂,她与李浅墨就潜身于一幅帷幔后面。
异色门中的正堂果然色彩迥异。
只见这所正堂内,开间并不大,只有几丈方圆,而无论地砖梁木,都淡淡地上了色彩。
那色彩上得颇为奇异,只见地砖淡绿,梁木浅黄,薄帷乳白,地茵轻紫,而桌椅案榻,都是浅绯色的。
那么多淡淡的颜色凑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仿佛触目的一切,都轻轻软软的。更奇怪的是那上首供奉的,竟只是一张图卷。图上似乎什么也没画,只淡淡地涂了几笔。就是那几笔,也淡得古怪,几乎看不出颜色来,与素白泛黄的绢底几乎区分不开来。可就只是那么浅淡的几抹色彩,却足以让人看得出神起来。
李浅墨一时盯着上首壁上那幅图,竟怔怔地发起呆来。
这时观中已忙乱起来。三三两两的,只见不少身穿道服的女子拥入正堂来。她们年纪有长有幼,无一例外的,却是个个长相奇怪。李浅墨看到她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异色门中自己所见的那两个护法会如此生具异相,而从那小丫头口中听来,她们门中女子似乎个个痛恨男人了。
却见奔进来的人哪怕匆忙之间,一个个穿着的还是礼服。还有人急慌慌的,携了净瓶、拂尘等诸般礼器。她们一入堂来,个个敛眉垂首,意态端严。看这架势,仿佛是打算举行什么门中大典一般。
本来李浅墨对异色门中的奇人奇事也颇为好奇。可这时,牵动他注意力的竟不是这些人和事,他的精神仿佛被那张奇特的画吸引住了,只略微四周扫了一眼,就又凝神端详起那幅画来。哪怕身边堂内纷纷扰扰,先后来了不下二三十个人,且个个都是女子,又个个生具异相,也分不了他的心。
这么过了有一刻,才听厅上首忽然响起了一个倦淡的声音:“是何人敲响了裁云板?又所为何事?这么妄用九畹令,召集同门中宵聚集,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大些了吧。”
那声音居然发自图后。
李浅墨这时才知道,那图后居然隐着一道暗门。说话的人听声音年纪不大,还是一个少女的口音。可那声音听来有一分轻微的厌倦。似乎她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能装作不知道,还不得不发言相问。而那件事,她既不想管,又不能不管。
却听这时堂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笑应道:“门主,敢敲响裁云板,发出九畹令,自是为了门中大事。你经年闭关,这些事,我不细细告诉你,只怕你也不会知道的。”
只听得那人口气爽利,言辞之间,却似颇为不恭。李浅墨不由好奇,画后面的,即是门主,异色门中,却是何人敢对她如此不恭?
却见自己身边那小丫头一撇嘴,满脸不屑地,几乎是在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毛嫱!”
——难道,这就是门口发难的那个女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