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一纸灯楣,浅奏着一曲秋歌,细细地体味沈复的浮生六记。
而不经意间,秋雁南飞之际,窗外一声轻轻的啼鸣。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从云罅里挣脱,在一朵百合上,轻轻地抚摩。那应是元好问词中的大雁吧,双羽一颤,拨得花心如弦。今夜,是来和我的直箫?横笛?还是案前宣纸上,那摸鱼儿的最后一韵?
七
平日里“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在多愁多恨的楚天里,在雾气霭霭的暮色里,蝉声凄切,水隔天遮,一襟幽怀无言独上兰舟。思绪飘飞,执剑挥袖,三千白发飘悠悠;仰天长叹,总与三吏三别共悲愁。那种愁,那种苦,那种恨,那种憾,是古典的哀愁,开在丁香花中,落在黄梅雨里;是泪痕红悒鲛绡透,沈园偏多无情柳;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空床卧听南窗雨;千种离愁,万般别绪,如那悠悠烟波绵绵书不尽!
但今夜,渭城轻尘沾上衣襟、塞外羌笛奏起阳关三叠。看沈复的浮生六记,想起元好问的摸鱼儿。洞箫为桨,琼花作舟,涉水千里,泛波于烟波浩淼的碧波。不想再说失意寂寥,于茫茫高台中,极目远眺北国苍茫广阔原野的陈子昂;不想再说浔阳江头,久立无言湿透青衫的江州司马;不想再说放浪形迹,洒脱不拘,载酒江湖的杜樊川;不想再说失意无俚,流连坊曲,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不想再说细腻敏感,凄婉优柔,身世飘零的李易安;不想再说抛妻别子,花也溅泪,鸟亦惊心满目凛然的杜子美;不想再说满腔孤愤无处诉说的辛稼轩;也不想再说曾高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复还来”亦曾经低吟“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诗仙
八
想来自记事起,所阅文书数以万计。但一直都最喜欢宋词的婉约,尤喜婉约四大家柳永、周邦彦、秦观与李清照的词。总觉大凡词魂,至宋朝已矣,宋词一季繁盛后再无人超越;而元词唯一可做一二推敲,只是略嫌直白,少婉约含蓄之姿[元好问的摸鱼儿例外]。时常认为晋魏散文太过整饰严肃;唐诗在宫体诗,齐梁诗之后,更讲究文字美,韵律美,和对偶美,可是格律规范却太过复杂;明人除张岱的回忆录陶庵梦忆中湖心亭看雪的一句“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使用白描手法,宛如中国画中的写意山水,寥寥几笔,包含诸多变化,长与短,点与线,方与圆,多与少,大与小,动与静,简洁概括,人与自然共同构成富有意境的艺术画面,悠远脱俗出彩外,其余他人声色犬写纵情沉溺亦非我所爱。
惟有元好问的摸鱼儿絮絮叨叨地向我缓缓展开一幅卷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每读此段,便一往情生,不忍释卷。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评元好问词时说“疏快之中,自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许本就是性情中人吧,故虽形单只影,却总流连于浓情美好的意境,并向往之。
九
老子的道德经认为:天长地久,天,之所以长,是它不为自己而存在;地,之所以久,是它不为自己而生存!
深秋时节,万木萧条之季,有人问形单只影的我:“你喜欢天长地久,还是曾经拥有?”对这一类问题,实在没心机回答,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的对天长地久进行确切的定义。
也许,元好问的摸鱼儿以健笔写柔情,熔沉雄之气韵与柔婉之情肠于一炉。开篇用问句,突如其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为下文描写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然后从那“天南地北”的空间落笔,从“几回寒暑”时间着墨,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双飞客”相依为命、相濡以沫、难以割舍的、万古长存的一往深情,柔婉之极而又沉雄之至。所谓的“天长地久”就应该如此首词及浮生六记中所描写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