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成了习惯。

    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些冰冷疼痛的夜晚，无法入眠。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苍白的路灯光。心里一点点涌上的失望，渐渐把自己淹没。

    第二天他会道歉。这个只在我面前示弱的男孩子，为了挽回爱情，会肆无忌惮的流下泪来。

    看到他哭，我只好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哭。

    努力咽下泪水。把越来越深的失望与担心也一起咽下，默默隐忍。

    周而复始。

    压抑到了极至，偶尔会崩溃。

    我记得自己站在路边，在他抱歉的怀抱里绝望的大声哭泣。我不忍心责怪他。这个大孩子，当青春扑面而来，我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不肯长大。

    成长，责任，爱。都不能改变他。

    我看着他留在原地，离我越来越远，渐渐的束手无策。这深沉的疼痛和郁闷，沉重的叫人无法呼吸。

    我爱他。我清楚的知道他也同样爱着我。

    可是这爱呵，为何是一柄双刃的剑。让我这样的疼痛，一次又一次。

    爱，伤害。

    兜兜转转之后，竟然什么也不剩下。

    大四开学，毕业与就业第一次真正的逼近了。成长，那样迫切那样迅速的来临。我希望能够改善我跟安吉的关系。确切的说，我希望能够有一些改变。

    有人说，女人的成长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男人却要很久。

    我说安吉我们好好的谈一谈好吗，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要离开你，我也不想离开你。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成长，不要一个人走远了，另一个还在原地。我怕这样走下去，我们会把彼此弄丢了。

    安吉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可以说清楚一点。

    我愕然。是到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跟安吉之间，一直都不能很好的对话。我们可以谈话，却从来没有那种精神上的交流，和心灵深处的沟通。

    于是我只能沉默。我怕我开口就会说出，其实你不了解我。

    安吉，到了今天，你能明白么。其实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又或者，在他面前，我一直是一个简单纯粹，快乐天真的小女生。他看不到我思想里跳跃的火花，我的潮湿阴暗的过去，我的血液里冰凉冷淡的成分。

    我的文字，一直是他眼中的无病呻吟。

    我们之间越来越频繁的争吵，每次都耗尽心力，让我疲于应对。

    安吉也愈发暴躁不安。他真的是个孩子，霸道的用力攥紧属于自己的东西，怎样也不肯放开。

    终于有一天，我们开始用语言互相指责，互相伤害。

    安吉说，你要我怎么样，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只觉得万念俱灰。这每天重复上演的桥段终于让我崩溃。

    那就分手。我说。

    安吉愣愣的看着我，彷佛听不见我说了什么。

    他的目光狠狠的刺痛我，我大声喊起来，分手分手分手。一面推开他，慌不择路的逃开去。

    在那时候我认识了阿原，另一个男孩子。

    如果要深刻的剖析自己，难免会触碰到一些连自己的潜意识也不想去弄清楚的东西。

    比如，我是否真的背叛了安吉。

    我想，我没有背叛他。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阿原。

    爱上一个人，不是那么轻易的一件事。

    可是也许我确实背叛了安吉。从那一个拥抱开始。

    五

    某一天我跟安吉彷佛例行公事的争吵，哭泣。阿原找到我的时候，我在这样每天每天不间断的折磨里已经快要发疯了。

    我们在寂静的树林里聊天。

    夜太黑，让人不设防。

    于是我不停的说，不停的说。从高中百转千回的情思，到跟安吉相恋，相处，又相互伤害的点点滴滴。

    夏日的夜，我竟然冷的发抖。

    阿原在这时走过来，轻轻的拥住了我。他的体温，那么温暖。曾经的曾经，我也投入过一个这样温暖的怀抱。我也这样被小心的呵护过。而那些，好像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这一个也许并不包含爱情的绝望的拥抱，如同罂粟的花朵，在夏日的夜晚，轻轻的绽放。

    阿原说，我知道你不会属于我，但至少，我看得到你的灵魂。

    他不明白，相爱的只能是心。不是灵魂。灵魂太孤独。不能相拥，不能懂。

    阿原只是微笑，他说我不介意，你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爱你。

    只爱你三天。

    我想了想，答应了他。我不知道我跟安吉会有怎样的未来。我想我应该放弃了。我可以用四年来等一个人长大，可是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四年。

    青春，又能分成几个四年。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争吵灰心绝望眼泪之后，我已经疲惫的不懂得思考。于是我如同一个快要溺水的人，轻易的握住了阿原的手。

    这三天的时间，如同一根永远横亘在我和安吉之间的刺，把我们快乐或者不快乐的时光，完全抵消，再也不能拔除。

    即使三天之后，阿原到了另一个城市。而我跟安吉，也在不断的争吵折磨中，重新又走到一起。

    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当我的手重新又放在安吉的手心，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终于明白，幸福原本就是遥远。我其实没有资格拥有。它偶尔眷顾我，以为是对我的恩宠，而忽略了它离去后的空荡的不可遏制的痛楚。

    曾经希望能看着深爱的男人成长，最终成为成熟而有魅力的爱人。却忘记了，成长要付出的代价，不是爱情可以承受的。如果我能成为他成长的土地，也是甘愿。

    以为自己的要求很小，但其实不切实际。我付出了太多东西，甚至不惜伤害他也伤害自己，希望能够换回一个有责任感，会对未来负责的男人。

    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这样努力与争取，伤害与打击，最终一切却绕回原点。

    什么都没有改变。只除了亲手在他心里划下一道血肉模糊、不可治愈的伤痕。

    原来如果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要求他为了你而改变的。当你发现他不再适合你，并不是你变了或者他变了，而是在最初，你们没有看清楚彼此。

    我和安吉，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并且感觉到了坠落的疼痛。

    六

    吵吵闹闹间，毕业已经悄悄来临。

    一直不敢再去想，毕业之后的爱情，会有怎样的结局。在安吉面前，我终日惶惶，小心翼翼。唯恐哪一句话触怒了他，又要辩驳，又要争吵，然后看他咬牙切齿的把那三天的时间磨成一支永远牢不可破的箭，刺向我。

    我不再是他怀中被细心呵护的女子。

    我常独自趴在阳台上看着天空发呆。不见得还有泪水。流泪已经变成一种奢侈，而我没有资格。

    我努力的想，究竟是为了什么，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绝望的情绪在心底不断扩大。

    亲爱的，没错我还爱着你，我也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一切仅仅是因为爱我。

    可是举着爱情的旗帜所给予的伤害，这样冠冕堂皇。又痛的这样深。

    撑到毕业。之后，我离开，独自去远方。

    我和安吉第一次接受时间和空间这样长久的考验。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们没有分开那么远那么久，是否结局便会不一样。到底是他改变了，我改变了，还是，我们在一开始，就没有仔细的看清楚对方呢。

    谈分手只能是在网上。种种所谓的理由，现在想来几乎啼笑皆非，但当时，已经成为不得不作决定的重要因素。

    次次长谈，次次失败，次次伤害。

    挣扎了很久。在异乡的街道，一个人走很远的路。有时候突然不知道身处何方，似乎转过身，便还是学校里那宽大的球场，安吉在阳光下轻轻的微笑。

    常常泪盈满眶。

    勿庸置疑的，我是曾经深爱过安吉。甚至到了现在，这种感情也还没有全部消失。可是我又是这样的绝望，为了我所付出的，我所盼望的，我所得到的。这种深深的绝望摧毁了能够继续下去的勇气。

    安吉不停的追问，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难道一路兜兜转转到了现在，才发现两个人一直是在不同的天空下，做着同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吗。

    到最后我们已经完全不能沟通。我所说的话，对他来说如同天书。

    有什么比发现你爱的人竟然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可悲呢。

    最后，我还是把爱情丢了。

    丧失了对人的信任感，丧失了对感情的处理能力，静静缩回壳里，努力的做一个无所求的人。

    不期望，就永远不会绝望。

    我和安吉，终于走到结束。

    七

    说再见的那一天，我一面流泪，一面在键盘上轻轻敲下，开头不是我想要的开头，结局也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无论如何，我祝福你。我对安吉说。

    我不需要你的祝福。我跟你不是同类的人。我不是那种可以同时跟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人。安吉说。

    我带着眼泪笑起来。

    如果还有心，在这一刻，也碎的了无痕迹了。

    我对安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亲爱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却还是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在爱着的时候，不懂得怎样爱。请你体谅我也不过是一个需要慢慢学习怎样爱人的孩子。

    我多么希望睁开眼睛，看见的依旧是球场上有着天真笑容的你。而这中间六年的岁月，只不过是一个午后的梦。

    那么也许那么多的快乐与幸福，就不会被三天的时间，撕的粉碎。

    我想，安吉始终只是个孩子。有强烈真挚的激情，深重的不安全感。脆弱，易怒，善妒。对着这样的他，不是不心疼的。然而我所渴求的可以被安慰的沉静的存在感，他不能给。

    就算没有那所谓的三天，一路走下来，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局。

    从喜欢到爱，从爱到发现不能相爱。从拥抱到沉沦，从挣扎到割舍。中间次次疼痛入骨，渐渐学会脸上不带一点征兆。

    这样的痛楚，是心底一道深渊，坠落到底也没有声音。

    回过头去，希望能看见满眼璀璨的色彩满树鲜艳的花，用来证明我曾真心爱过。然而身后是一片决然的空白。

    我们就这样从过去奔到如今，嘻笑怒骂，全情投入。

    竟然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那一大片不可抵挡的空白，刺痛人的眼。

    我知道，永远不会再重来。

    曾经有一个我，爱着那样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