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知道他这个新身份的人并不多,机关大多数人仍然把他看做是“滨州第一秘”
新年这几天,程可帷安排刘廷新回家去看望妻小,来到滨州快两个月了,他这是头一次回去。但他在家里只住了一个晚上,因为他还有一个任务。元旦次日,他便与纪主任会合,一道乘火车去了北京。纪主任联系了自己当年读医科大学时的老师,现在在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工作的一位病理学专家,就白逸尘病亡一案中的几处疑点向他请教。回到滨州与纪主任刚分手,刘廷新就来向程可帷汇报了。
刘廷新把包间的门关紧,两人边吃边喝边谈。刘廷新说,那位专家仔细审看了当时的抢救记录和各种检验报告,发现不少问题,特别是对死者临床症状的记录语焉不详,病情诊断也存在前后矛盾之处,作为一个三甲大医院,这是不应有的疏漏,令人难以理解。单从最后两个小时的抢救过程来看,胰岛素注射过量绝不会是致命死因,而死者的表现则更像是镇静剂中毒,譬如可以考虑是不是给病人使用过异丙酚或氯羟安定、咪唑安定之类的麻醉类药品。
“这些药都是起什么作用的?”程可帷听着这一串药名感到生疏。
刘廷新介绍说,这几种药都属于镇静剂,适用于治疗焦虑症以及由焦虑或暂时心理紧张所引起的失眠症,但根据药理学分析,如果混合使用,则可能对心血管产生抑制作用,甚至造成呼吸暂停,所以在各大医院里,都属于控制投放的药物。假如专家判断不差,那么估计白专员可能有一定的失眠症,才会要求注射这种助睡眠的药物。
“可是纪主任说病历上并没有使用这类药物的记录。”程可帷说。
“是啊,这正是令人困惑之处。当初纪主任就产生过这方面的怀疑,但却没有证据;确定死因时医院检查了所有相关证物,剩余的胰岛素针剂都在,可恰恰是那天晚上注射过的那两只安瓿不知去向。”
这确是有些奇怪,即使是作为医疗垃圾,医院在处理时也有严格规定,不允许随便遗弃,可是为什么那样巧,丢失的就是与专员出事有关的东西呢?程可帷放下杯子,沉思起来。当初从省委书记那里领到这个任务时,他只是当成一件附属工作来对待,从思想深处说,他既不愿意更不相信这会是一个阴谋,会有某种政治上或经济上、刑事上的因素在里面。所以他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去调查,只想让刘廷新找到相关当事人侧面了解之后,拿出一个脉络比较清楚的结论,能够向省委书记交差就行。但随着调查的逐渐深入,他开始意识到,问题或许不是那样简单。白逸尘女儿的怀疑可能只是来自她的直觉,但直觉有时往往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
他忽然想起那天蓝梦瑛的话:谋害一个专员,得有条件哪!谁又有这样的机会呢?
程可帷再次想到尹七七。那天蓝梦瑛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就想到尹七七,因为根据事后调查和本人讲述,很长时间以来,每天晚上都是由尹七七给白逸尘注射胰岛素,出事那天晚上也是她值班。可是,倘若问题出在她身上,她又有什么动机做这种事呢?
回到楼上,程可帷见自己房间的门半敞着,里面透出柔和的灯光。他知道是值班服务员在给自己整理寝具。轻轻咳嗽一声,推门进屋,他发现在屋里忙碌的正是尹七七。
“程书记好!”尹七七礼貌地问候,拎起暖壶准备出去灌开水。
“先不忙,小尹同志。”程可帷亲切地说“坐一坐吧,我来这么长时间了,没少给你添麻烦。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咱们随便聊一聊。”
尹七七显然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坐,局促地笑笑,侧身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小尹同志”
“程书记还是叫我七七吧,大伙儿都这样叫,您一称同志,我还有些”尹七七腼腆地说。
“好,好,叫七七。”程可帷也笑了,感觉出刚才自己那样称呼她的确有些过于正式,便拿起一个橘子半剥开皮递给她。“我猜你一定是农历七七节出生的吧?不然不会叫这样一个名字。”
“有些土气是吧?我们老家那里就是农村,很落后的,也没有什么文化。”尹七七接过橘子,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土气呢?很好的名字嘛,农历七月七,也叫乞巧节,我小时候在乡下,乡里人很重视这个节日呢!”
“程书记知道得真多!可不是嘛,我小名就叫巧儿。”尹七七有些兴奋地说。
两人随意聊起乡下一些风土人情,尹七七渐渐不再那样拘谨,脸上的表情也轻松得多了。
“听说你是学护士的?为什么不去医院呢?”程可帷话题一转,问道。
“我是中专,大医院都不愿意要,没办法,舅舅才帮我找了这份工作。虽然说扔了专业,但乡里和我一起考上卫校的姐妹们,还都蛮羡慕我呢!”尹七七的话不知是自豪还是失落。
“你舅舅?”
尹七七低下头,轻声说:“我舅舅是哈主任,哈文昆。”
又抬起头:“可是他不是我的亲舅舅,我们是一个村的。”
“原来是这样。”程可帷笑了,这个情况他的确不知道,不过却能理解。“你舅舅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哪,帮你这一步,可是解决大问题了。虽然离专业远了,好歹也是份稳定工作,不然困在乡下,这辈子就不容易再跳出来了!”
尹七七没想到这位市委书记这样通情达理,这番话一点也没有说教的味道,听着入耳入心,所以她很感动,由衷地连连点头。
“听说白专员得了糖尿病,一直都是你给打针?”程可帷很自然地问。
“是,白专员天天要扎胰岛素,他不愿意麻烦医院护士天天晚上往这里跑,正好我懂一些,后来这几个月就一直是我代替护士了。”
程可帷点头:“这倒是很方便,毕竟你是科班出身嘛!那么当初是谁安排你来当这个临时护士的?”
尹七七听程可帷越问越细,脸上多少有些不安,慢慢解释说:“白专员听说我学过护士,有一天就和我商量,能不能给他扎针?正好那时我天天住在宾馆。后来舅舅又找我说起这个事,舅舅对我说,你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禁忌和注意的地方,如果没有,你就接过来吧,省得天天晚上还要派个护士过来,影响也不好。”
“是这样。”程可帷点点头,接着问下去“最后那天也是扎了两支胰岛素吧?听说是进口药?”
“是的,那盒药不是医院送来的,而是白专员下班时带回来的,他挺高兴,说是舅舅从俄罗斯给他搞来的。刚开始扎过,他说人家这玩艺儿就是好,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没想到才扎第三天,他就”
“哦。”这些过程,程可帷心里早已经一清二楚了,他忽然问起另一件事:
“注射后的空药瓶,都是怎么处理的?”
尹七七说,按规定都要原样保留,然后每次医院来送新药时一并打包取走,回去如何处理,她就不知道了。那天晚上注射后,她也照常把用过的安瓿瓶、药棉、一次性输液器、医用胶带等收好放在一起,但后半夜白专员发病后,医院和市里领导来了很多人,现场很乱,最后那些东西是由谁拿走的,她根本没注意,何况当时她自己也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了。
“真难为你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程可帷同情地说。
“可不是嘛,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独自在这个楼里住了,这才搬了出去。”尹七七像是心有余悸地说。
吃罢晚饭,纪主任照例上网查阅资料,电脑提示有新邮件,他便点开邮箱,一看是白灵发来的。在邮件里,白灵说她已经了解到,爸爸去世前正在调查一件三十年前的积案,而这件积案的知情人便是滨州市最大的民营企业腾鳌集团的老总于先鳌。白灵断言,爸爸被谋害,一定是与这件积案有关,但她左思右想,弄不清楚于先鳌与这件积案会是什么关系。她建议纪主任把这个情况告诉有关领导。
看看电子邮件说得不甚明白,纪主任便挂通白灵在英国的电话。他向她介绍了自己与刘廷新进北京的经过,并把北京专家的分析意见也告诉了白灵。白灵听罢很激动,愈加坚信自己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纪主任,您能不能直接接触接触于先鳌?或许从他那里能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她建议道。
纪主任说现在调查工作还处在很隐秘阶段,不能弄得满城风雨,要防止被人做手脚。蓝梦瑛作为记者有自己的优势,如果真想与腾鳌集团接触,她可能更方便一些,等抽时间与她商量商量再说吧。
放下电话,纪主任打通蓝梦瑛的手机,说想和她见见面。蓝梦瑛说明天上班后再联系。
在网上看了一些国外医疗方面的新动态介绍,一眨眼快到半夜了。纪主任想上床休息。为了不影响家人,他让老伴带着小孙子睡在大屋,自己就在书房旁边的小屋里搭了张床。他走进卫生间,忽然发现挂着百叶帘的窗扇开了一条缝。他随手把窗户关严,简单冲洗一下便回到睡觉的房间,谁知刚一进去,便见天花板上的灯忽地一下子灭了,一道黑影从门后闪出,猛地捂住他的嘴巴。
这个人的身体很强壮,一条胳臂像钳子般勒住他的脖子,卡得他透不过气来。一个阴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东西,放着好日子不过,成心想和我们作对是不是?上次写信警告过你,你他妈的竟然当成耳边风,还敢跑北京去折腾!明天不是要去见那个臭婊子吗?老子今天就先叫你见阎王,想当福尔摩斯也得下辈子了!”
纪主任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电话被人偷听了,就感觉出对方坚硬的魔掌在用力,耳边依稀听到腮骨破碎的声音,剧痛之后便一切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