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岑立昊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阿平坐在沙发上,一只膝盖上方着一个笔记本:“综合88师的干部”
岑立昊打断了黄阿平的话头,纠正道:“军官!”
黄阿平说:“综合88师的军官,从专业技能上,大致可以划分为o型、y型、t型、i型、k型、x型所谓o型,就是完美型,追求圆满,譬如刘政委和韩宇戈副参谋长,缺点是拘泥;所谓y型,有特长基础,但是随着分工的不合理,往往放弃了特长,向另外的方向发展,这种情况比较普遍,譬如说我本人;所谓i型,专业单一,纯粹的学术型,宜放在专业研究领域而不宜担任领导职务,譬如严玉林、姜晓彤、张京民;所谓t型,有执着的追求精神,有专门的知识积累作为支撑,同时也涉猎更加广泛的知识领域,以点生线,以线带面,如果性格坚定,可以放在基层领导岗位上,譬如李勇勇;所谓x型,属于混合交叉人才,既有组织指挥能力,也有专业技术能力,在科技练兵的条件下,可以担负营以上领导职务,譬如王贺韦;所谓k型”
岑立昊坐正了身体,掂起铅笔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说:“你的划分有意思,但要注意理论联系实际,你是干部科长,不能也搞成了i型。政工军官的心理战培训筹备得怎么样?”
黄阿平说:“本月中旬摸底,考试题我看就不用请院校了,请师长”
岑立昊敲了敲桌子,再次纠正黄阿平说:“岑副师长。”
黄阿平说:“请岑副师长划个范围,我和宣传科长草拟一个。”
岑立昊说:“很简单。基础摸底不要太高深了,让大家都不及格他就没信心了,没信心就没兴趣,恶性循环。一是从中国传统兵法里鸡蛋里找骨头,三十六计里面就有很多条款属于心理战,古代也有不少战例,有的已经成了成语典故。对内,有破釜沉舟,有背水一战,还有激励士气的投醪劳军,吮痈励士;对外,那就是谋略了,移花接木,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还有威慑瓦解,像四面楚歌,风声鹤唳,等等。当然,要注意突出现代高技术战争心理战的特点,以威慑为主,采取的手段可以是政治的,也可以是经济的,还可以利用宗教。我们师以下的部队,不要太宏观了,要充分考虑到地面部队攻防战斗的特点。我就给你说这么多,你们自己琢磨。开学的时候,我参加,你们还要把辛师长和刘政委请到。对政工军官进行心理战培训,关系到在高技术战争中思想政治工作效能,这是提高战斗力的十分重要的方面。你们要把问题想得更细一点,更复杂一点,更稳妥一点。要充分考虑到参加培训同志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能把压力搞大了。”
黄阿平怔怔地看着岑立昊,心里闷闷地想,岑师长——不,岑副师长现在确实变了,只要是布置任务,就必定要反复强调细致,稳妥,周全。过去可不是这样,过去他说干就干,他的话就是条令,稳妥不稳妥是你的事,他只提要求只提标准。现在,即使只是个心理战摸底考核,他也提出来“要充分考虑到参加培训同志的心理承受能力”他是心有余悸了。是啊,已经死了一个团长,要是再逼死一个政工军官,那88师和他岑立昊的知名度就就与世界接轨了。
黄阿平说:“师长岑副师长,我明白了。”然后,又拿出一份材料,恭恭敬敬地放在岑立昊的写字台前。
岑立昊问:“这是什么?”
黄阿平说:“集团军又要上报团以上干部调整意向,这是上次常委会纪要,其他常委已经圈阅了,请岑副师长阅示。”
岑立昊一页一页认真地看了下去。
上次常委会上,多数人提议,推荐路金昆到分区任司令员,推荐马复江任副师长,推荐265团团长孙大竹任师参谋长,推荐姜梓森任政治部主任,推荐司令部副参谋长韩宇戈任265团团长,推荐作训科长闻登发为265团团长。
会议纪要,原封不动地记录了常委会讨论结果。刘尹波批示:常委会上已经通过上述动议,请各位常委最后审定,上报集团军党委。辛中峄在他的名下画了个圈。其他常委或批示同意,或画圈。
岑立昊看完了,把材料轻轻地扔到桌面上,伸出一根指头,敲了敲桌边,然后拿起钢笔,刷刷写了几笔,把材料推到黄阿平面前。
黄阿平一看,傻眼了。岑立昊写的是:不同意。
黄阿平说:“师长”
岑立昊喝道:“岑副师长。”
黄阿平说:“岑副师长,这是上次常委会通过的,您这样签”
岑立昊说:“查查记录,会上我是怎么说的?”
黄阿平说:“您是先反对,后保留意见。”
岑立昊冷笑一声说:“那不就对了吗?我保留的就是反对意见。我的意见是同意推荐高三明同志到分区当副政委,推荐韩宇戈任参谋长,推荐丁铁任副参谋长,推荐栗奇河任267团团长,推荐邢毓乐交流到地方武装部,提议孙大竹转业。其他的,我同意常委多数同志意见。”
黄阿平说:“您这样签字,我怎么往集团军政治部报呢?按惯例,以师党委名义上报的意见都是一致通过的,这个意见报上去,没准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岑立昊说:“黄阿平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了,自从你当了干部科长之后,好像也学会了顺水推舟。怎么报?我告诉你,我就是一票反对,你也要如实上报。什么一致通过?本来就不一致嘛,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这是组织原则,不能用习惯代替组织原则,你懂不懂?”
黄阿平愁眉苦脸地憋了半天,最后说:“那好。不过,还请岑副师长同辛师长和刘政委通个气。”
岑立昊说:“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提醒。”
黄阿平离开后,岑立昊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弹。经过将近三个月的激烈的思想动荡,他现在基本上平静下来了。但是,仍然不习惯。尤其是在人事问题上,他还是不能容忍那种迁就和照顾的态度。他打算近日回师部,同辛中峄和刘尹波再谈一次,他必须向他们指出来,他们的软弱和善良,可能会给某些个人带来暂时的好处,但对部队建设绝对是有害无益的。
这件事情弄得他很累,他突然意识到最近精力有些不够用了,好像有些疲惫了。他现在已经过了不惑的年龄,过去他不太注意这一点,从来没有感到年龄对他有什么影响,也没有意识到年龄会对他有什么改变。然而自从发生了杜朝本死亡和导弹伤人事件之后,在反思中他发现了自己的弱点,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也许,过去的路走得太顺了,顺当得使他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急于求成,以至于酿成大祸。
最近一段时间,他的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张苍白的脸。那个叫杜朝本的羸弱的男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生命,一个活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无论是降职也好,削权也好,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也好,林林埋怨也好,对他都构不成太大的压力。惟有杜朝本的死,时常让他内心痛楚。
前段时间,他得知杜朝本的妻子肖丽珠下岗了,还要拉扯小杜芩上学,经济困难,他主动同刘尹波商量,一定要把肖丽珠联系到一个有可靠收入的单位上班。也就是那一天,他做出一项决定,每个月给肖丽珠寄三百元,作为小杜芩的学习经费,钱由朋友从平原市寄,化名杜展佑,谐音是杜朝本战友的意思。做了这件事,心里也仅仅是暂时好受一点而已。
在心烦意乱的日子里,一天夜里,他意外地接到了宫泰简的电话。宫泰简说“立昊老弟,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垮掉,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他的心里当时泛起了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从宫泰简的语气里没有听出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使他多少有点愧疚。
宫泰简现在还是n部的副部长,这个一向被他岑立昊轻视的人,显然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草包和狭隘,那么,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他是宫泰简而宫泰简是他岑立昊,他能像宫泰简那样宽容自己吗?恐怕不太可能。如果宫泰简是他的下级,他极有可能像对待杜朝本那样对待他。是的,在战争准备这个领域里,你是比别人走在前面,可是,你有多少得天独厚的条件啊,那么多人在培养你、辅佐你,为你开路,为你弥补,甚至为你作铺垫,为你作牺牲,你怎么能全然不顾呢?
宫泰简说“我向陈部长介绍了你的情况,部长对你也很了解,如果你想回来,我们可以做工作,六局局长的位置还在空着,你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岑立昊知道,宫泰简这样说并非客套,因为当了副部长的宫泰简既需要体现姿态,对他的工作能力也的确很认可。有他在六局当局长,宫泰简的政绩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他说“谢谢老局长,我还没有想到那一步。”
宫泰简说“你还得为老婆孩子想想,她一个女同志,带着孩子,还要照顾老母亲,不容易。把你放出去当封疆大吏,她吃点苦还有个精神支撑,这下,你被降职了,闹得不明不白的,她的压力就更大了。”
岑立昊警觉起来,问道:“老局长,林林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宫泰简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是的,她希望我动员你回到北京工作。实在不行,就在总部直属机关找个位置。”
岑立昊心里又恼火起来。找个位置?我岑立昊上下奔波难道就是为了找个位置?他沉吟了一下,对宫泰简说:“老局长,说实话,我不想离开野战军。”
宫泰简说:“我理解你。这样吧,还是那句老话,你走了,我们欢送,你回来,我们欢迎。需要我做的,你给我打个电话。”
岑立昊再次表示诚恳的感谢。
二
林林这段时间确实有点沉不住气了,88师出事之后,尽管她对于岑立昊拒绝出任集团军副参谋长表示理解,但她还是希望岑立昊尽快离开88师,哪怕去一个旅里当旅长也行啊。她是个女人,而且跟别的女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可能像岑立昊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过日子是扎扎实实的事。女人是什么?女人和男人共同构成了一个“人”字,如果女人是一撇,那么男人就是一捺,一捺不在身边,一撇就站立不稳。
岑立昊能够体谅林林的苦衷,也为自己关心妻子、孩子和老母亲不够而常常愧疚,但这愧疚并不能左右他的行动。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把退休的母亲接到了彰原市,林林也调到103野战医院,在科室当协理员,早晚照顾老人孩子。林林总觉得岑立昊不愿意离开88师,有赌气的成分,常常劝他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劝多了岑立昊就反感,两个人时不时就会冷战一场。
林林说“带兵的官不好当,平静的时候是坐在火山口上,不平静的时候是踩在薄冰上,没准哪天火山爆发薄冰冻裂,你干得再好也前功尽弃。”
岑立昊说“那也得有人干啊,你不干我不干谁来干?”
林林说“谁爱干谁干。”
岑立昊说“我就爱干。”
林林说“但你不会干,上上下下都有议论,你在哪里推行的都是战犯路线。”
岑立昊就火了,吼了起来:“别说了,我不可能离开88师,至少在五年之内,除非去当军长。”
林林也火了:“那就离婚,至多在半年之内。”
岑立昊说“要离婚你自己离,我坚绝不离。”
岑立昊的失落感是在降职后很长一段时间才明显起来的。他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当一号,习惯了向部队贯彻他的意志,即便是过去在n部当副局长,宫泰简也让他三分,但凡重大问题,大都由他驾驭。他就像一个骁勇的骑手,习惯了在马背上挥舞战刀,在天空下旋转,纵横驰骋。突然马失前蹄把他从马背上摔下来,那股惯性,不是说停住就能停得住的,他还得往前滚几滚。
好在,辛中峄和刘尹波待他不薄,给了他往前翻滚的机会。尤其是辛中峄,对他处处体贴,并且比过去更加尊重他的意见。降职命令宣布之后,他坚持要从红楼一号搬出来,把房子腾给辛中峄,辛中峄坚绝不答应,说,当不当师长,不在乎住不住红楼一号。我的孩子一个参加工作了,一个在上大学,家里也就是我和你大嫂,够住了,没必要这么搬来搬去的。
师里常委会分工,岑立昊仍然主管科技练兵,师部他原来的办公室仍然原封不动。而且,他可以离开师部常驻洗剑,对三个中心实施绝对领导,在洗剑山下他仍然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三个中心无论在组织上还是在人力和物力保障上,反而比过去得到了加强。这使岑立昊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和温暖。在洗剑山下,他即使做不到韬光养晦,也可以反省自己,积蓄力量。挫折,当你把它看成是坏事的时候,它就是坏事,而当你把它看成是好事的时候,你从另一个角度去利用它,那么它就绝对是好事。
有时候岑立昊也很会安慰自己。一个人一辈子要走多少弯路啊,它至少要占我们生命历程的一大半!然而谁也别想步步都走在直线上,那些弯路或许正是我们最生动最出彩和最不平凡的部分。如果我们生下来就开始一直走直路,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那么,我们还活着干吗呢?一头撞死算了,那种机械性的重复性的千人一律的活法毫无快感。
眼下,高技术条件下战时政治思想效能研究工作正在按计划推向深入,以侦察营为主体的特种兵训练如火如荼,脱岗军官业务补习轮训已经结束了两批,还有最后的也是最艰难的同时还是岑立昊寄予最大的,就是数字化模拟营的建设了。朱定山住院一住就是两个月,出院后在家休养,剩下姜晓彤带领三四个二把刀,虽然艰苦奋战,毕竟火候不够,那个狗屁嘎尔玛参数死不露面。这项工作停滞不前,成了岑立昊眼下最大的心病。
这年年底,88师的团以上领导又做了一次调整,闻登发等军政素质较高的人得到了重用或者调整到了重要的岗位上,就连曾经下岗补课的炮团副团长郜占青,知耻后勇,在轮训队“恶补”了高科技条件下的带兵、用兵之道,经过岑立昊的几次验收,成绩都很优秀,这次也被提拔为团长。在岑立昊的坚持下,邢毓乐被交流到武装部,孙大竹见势不妙,提前做了动作,调到809兵站去了。
这次调整,又给88师的军官一个振动,岑立昊虽然成了副师长,但是说话仍然有分量。只要岑立昊还在88师,那种“身在其位,并无其能,谋则失算,战则败北”的军官,日子仍然不好过。
三
俯在高倍望远镜前,缤纷的世界迎面扑来。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安静极了干净极了。夜风从遥远的天穹一角启动,掠过扑朔迷离的星空,在新鲜的圆柱体的墙壁上摩擦出洞箫般的低鸣。
站在渤海市电视塔旋转观赏台去看晚间九点钟的渤海市,便看出了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感受。这里没有了拥挤和浮躁,没有了生活的喧嚣,没有了来去匆匆的身影和办公室里的愁眉苦脸。当然也没有寻找嘎尔玛参数的烦恼。只有无数条彩色的河流在缓缓地流动。
姜晓彤和马笑蓝是奉岑立昊的指示,到渤海市搬救兵来的。渤海市有总部下属的2107研究所,岑师长的老局长宫泰简认识这里的俞翁华教授,也在实验自己的数字化编程。但俞翁华教授听完姜晓彤介绍情况,居然长叹一声,说:“我这里三个项目一起上马,年底就要申请专利。你们要的东西我是打算搞,但没时间,八字没一撇的事,把我接到你们那里去干什么?去了也白搭,白吃饭?”
姜晓彤再怎么苦口婆心,俞教授就是不开金口。
姜晓彤无奈,采用去年在朱定山教授家里使用过的老办法,就在俞教授的家里,给岑立昊打了电话,不知道岑立昊在电话里跟俞教授说了些什么,俞教授最后才勉强答应,明天再谈一次,他可以力所能及地提供支持,帮助想想办法,但是,请他到88师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整个晚饭期间,姜晓彤忧心忡忡,不仅是为自己的任务,更为岑立昊着急。马笑蓝是第一次到渤海市来,提议上街,姜晓彤虽然想安静,但也得照顾马笑蓝的情绪。逛商场没劲,便登上了电视塔。站在旋转观赏台上,马笑蓝兴奋地一个劲地欢呼,嘴里还时不时地露出几句四川粗话。
姜晓彤的心思不在这里。但是,站在这样的高度,嘎尔玛参数也就被放到一边了。在距离马笑蓝五米的地方,她的思维同视野里的景象一样五彩缤纷。她喜欢这种置身云端的感觉。在这实际上是由金钱堆砌出来的超凡脱俗的境界里,思想无限自由,视力所及的空间和想象的空间无限辽阔,整个宇宙似乎伸手可触。在这样一种博大无垠的氛围里,姜晓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开始轻松地眺望远方的那位年轻的首长。
她现在还无法准确地回答,她对于她的师长——岑副师长——不,在心里,她还是顽强地称呼他岑师长,她对岑师长产生了强烈地爱戴究竟源于什么,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了解的本能欲望,是一个单纯的充满了幻想的女孩子对于优秀男人的由衷崇敬?还是一个性别对于另一性别了解的本能欲望?抑或是一个还没有显露头角的陆军上尉,对于一个有过两次战史的成就显著的强悍的指挥官进行开发了解的本能欲望?而这种欲望同情感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是等同关系还是相似关系?有必然联系还是风马牛不相及?等等,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还有一种可能,她是想通过一个具有代表意义的人物,进入到一类人的生活之中,那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神奇的魔力。
对一个人的了解应该从哪里入手呢?黑色的头发,普通的平头发式,宽阔的脸庞,典型的东方式平实的表情,中等偏高的身材,习惯于冷眼看世界的姿势,在千人大会上纵横捭阖潇洒自如,还有那永远整洁的军装还有他的手。连姜晓彤自己都感到意外,她居然很熟悉岑师长的手,那双手她曾经远远地观望过,那是在前年春天的军官动员大会上,伴随着岑师长慷慨激昂的演说,那双手凌空高举。她就近观察岑师长的手,是在她的计算机上,她教他为自己的系统建立b级防火墙。岑立昊不是计算机专家,他在计算机上显得有点笨拙,但是,他的那双手吸引了她。那是一双很有个性的手,宽厚,骨骼突出,无论是在空中挥洒还是在计算机上作无措的停顿,那双手显示的都是一种沉默的力量。
这就有点意思了。甚至,一种感觉,一种印象,一种判断,最初都是来源于一双手?而手是没有表情的。不对,手为什么不能有表情呢,手甚至会有思想。当然,对于一个人的认识是一项复杂的工程,他的血液,他的情趣,他的学识,他的理念,他的饭量,他的原则,他的声音
每个人都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就像这在夜风中显得宁静安详的城市,谁又能知道,在夜幕的背后,在璀璨的灯火所点燃的窗口里面,会有多少秘密,会有多少凡夫俗子的生活忙碌和名流精英们惊世骇俗的构想?夜幕是皮肤,灯火是穴位,一个城市的思想和情感同一个人的思想和情感一样,都是一座深邃的海洋。全面地解剖一个人,那是一辈子也难以完成的事情。
其实,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又有一条快捷通道,那就是感觉。而她对于岑师长的感觉,似乎是在去年军官动员大会上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蛰伏于心中了。
在这样一个万家灯火举世宁静的夜晚,姜晓彤感到她的思维异常地活跃。这样的高处,既是释放想像力的地方,也是发掘记忆力的地方。你是一个学过信息工程的人,可你能准确地捕捉一个人的信息吗?从某种意义上讲,岑师长是一座更为深不可测的信息海洋。
也许,她爱戴的是他的力量。他的一切信息,都化作一种几乎是势不可当的力量被姜晓彤储存在心灵的模板上了。
她知道,他是属于战争的。因为有了他,她也参与了他的战争,或者说叫战争准备。事实上,在姜晓彤有限的阅历中,战争一直是一种艺术,羌笛杨柳,塞外风雪中国工农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苏沃洛夫翻越阿尔卑斯山,成吉思汗的铁骑旋转着战刀冲出草地奔向欧亚大陆,艾森豪威尔指挥的几乎决定了全球命运的诺曼底登陆那些战争辉煌壮美,在人类社会进化的过程中留下无数史诗,回肠荡气憾人魂魄。一茬军人醉卧沙场,又一茬更为优秀的军人脱颖而出。家园被摧毁了,流离失所的人们回来重建,茅草方终于变成了广厦。年复一年,一个世纪过去,又一个世纪的曙光仍然照耀着全球,战争的车轮推动着科技飞速地发展——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学会了用他——岑师长的眼睛审视战争,并欣赏战争。而且,她不感到可怕。
姜晓彤惊讶于自己会有这样的思维。从本质上讲,她对战争既没有兴趣更没打算参加,但是,她被他召唤进来了,并且非常愿意效劳于他的麾下。她幻想,在一场正义消灭邪恶的战争中,那个挥动千军万马勇往直前的英雄是他,而那个紧随其后互为左右的是她。
这很危险。她没有意识到。她不认为有什么危险,对于她自己心灵发射出来的种种与他有关的信息,她都听之任之。她不想去分析这种危险,不想遏制这种危险,或者说现在她还顾不上掂量这种危险。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把钥匙,那把打开紧闭嘎尔玛参数大门的钥匙。为了她爱戴的人,从根本上讲也是为了她自己。
可是,它到底在哪儿呢?
从电视塔下来之后,坐在出租车回省军区招待所的路上,一路霓虹广告纷纷后退。车子驶到一个巨大的三九胃泰的广告牌下面,马笑蓝突然说:“晓彤,我出一个脑筋急转弯你猜。999,不用加减乘除,怎么才能把它减少三分之一?”
姜晓彤脱口而出:“小儿科,把它颠倒过来,666。”
马笑蓝说:“你个龟儿子,当真是计算机脑袋。”
姜晓彤说:“我也出道题你猜,有一个单数,同任何单数相乘,所得的积是两位数,把这两位数横着加起来,还是这个数。这个数是几?”
马笑蓝吭吭哧哧地想了半天,说:“难死了,猜不出。”
姜晓彤说:“你个龟儿子,当真是拖拉机脑袋。告诉你,就是九。”
马笑蓝闷着脑袋,掰着指头,算了一阵子,爆发出一声喊叫:“哇塞,当真!一九得九,二九一八,加起来是九,三九二七,加起来是九,四九三六,加起来是九”
姜晓彤说:“这是小学算术,看来你对数字太不敏感了。”
马笑蓝说:“啥子小学算术,我从来没学过这个。”
姜晓彤说:“还有八,你算算。”
马笑蓝说:“一八得八,二八一六,加起来是七,三八二四,加起来是六,四八三二,加起来是五,五八四十,加起来是四,六八四八,加起来是十二。不行,就是九行。这个龟儿子九,好奇怪的数字。”
姜晓彤心中怦然一动:“笑蓝,等等。”
“干啥子?”
“九十九乘以九,横加是多少?九百九十九乘以九横加是多少?九千九百九十九乘以九横加是多少?九的n次方横加是多少?
马笑蓝又开始嘀嘀咕咕地滚加滚减,算了一阵子,不禁惊呼起来:“哇塞,九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全是九,哇塞,这个九真是神了晓彤,你怎么啦?”
姜晓彤没说话,马笑蓝侧过脸去,看见姜晓彤微笑的脸上流过两行热泪。
四
翟志耘打来电话,通知岑立昊苏宁波病情出现反复。
这个消息增加了岑立昊的沉重,他给刘尹波打了个电话,一是请假,二是通报苏宁波的事情。
刘尹波对于苏宁波出现在彰原市辖地感到非常意外,尤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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