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没有人会注意,何况三魔潜隐多年,面貌形相都有改变,即使他们自己来了,也不会有人认得出。”
凌云峰闻言虽然不相信,但也不敢大意,将绿杨侠侣请至屋里后,立即传令全庄严加戒备,同时还着令四围附近乡村城镇的眼线,密切注意来往碍眼的陌生人。
他训练的手下人办事很有效率,交待下去后,自己就不再操心,然后在厅上设宴,款待钱氏夫妇。
陪席的除了他们夫妻外,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凌芳芳与凌美美,一胎双生,活脱是游大香年幼时的模子,美得像两朵并蒂的鲜花,只是形容憔悴,心事重重,都是受了古秋萍诱拐聂红线消息的影响。
游天香是特地叫她们出来的,席间将晏小倩传来更正的消息又说了一遍,果然使得两个女孩子眉头舒展,仿佛云雾被吹开了,重新又见到了清朗的碧空丽日,可是说到古秋萍登门示警又被凌云峰气走了,她们立刻转为阴沉,小嘴噘得老高。
凌芳芳更是埋怨父亲道:“爹!您大固执了,古秋萍就是真的跟聂红线有什么,那也是他私人的行为,跟您没关系,您凭什么赶走人家呢?”
凌美美更是不原谅父亲道:“古秋萍就是上门求庇,我们也应该收容他,这是武林的道义呀。”
凌云峰未免不高兴了道:“美美,所谓武林道义是江湖人行为的规范,其中最大的戒条就是女色,而夺人妻妄,尤其是武林所不容,这是谁都不能原谅的。”
凌美美冷笑道:“这么说古秋萍不该救她出来了?”
凌云峰笑道:“聂红线既有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之心,古秋萍援之以义,正是大丈夫的作为。”
凌美美不服气地道:“爹,好像武林道义都是你一个人创立的,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是非全在你一人的看法。”
“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怎么是我一人之见。”
凌美美按案起立,慷慨激昂地道:“我们的重点既在聂红线身上,就不该问其他了,只要聂红线真有弃暗投明之心,古秋萍救她出来也好,带她逃出来也好,都是应该做的,至于他们是否有感情,别人管不着。”
凌云峰道:“怎么管不着呢,聂红线是李光祖的侍妾,为义而帮助她脱离是正理,为私情而诱拐就是淫恶。”
凌美美冷笑道:“聂红线是个人,不是物件,她有自主之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假如她与古秋萍有了感情,愿意跟古秋萍走,而古秋萍也喜欢她,愿意带她走,于情理并无不合,你们不是多管闲事吗?”
凌芳芳接着道:“假如聂红线是李光祖的正式妻子,古秋萍做得也许不对,但她只是一名诗妾,李光祖喜欢的时候可以要她,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以赶走她,甚至于杀死她,这是一个女人最悲惨的命运,古秋萍把她从这种命运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可厚非,你凭什么去批评他们的对与不对呢?照你的说法,似乎聂红线应该像一条狗似的,永远受李光祖的摧残才是应该的了。”
凌云峰语为之塞,半晌才道:“你们这是孩子话。”
凌美美道:“我求的是道理,只要聂红线是心甘情愿跟古秋萍走的,他们就没有做错,除非古秋萍是用暴力硬把她抢出来,那才违背了人性。”
晏小倩鼓掌笑道:“两位侄女的嘴不逊于苏秦张仪,居然把你这位侠林领袖问倒了。”
凌云峰有点讪然地道:“芳芳、美美,看样子你们是同情他们的作为了。”
凌芳芳道:“不错,本来是同情,听钱伯母说明原委后,更对古秋萍增加了尊敬,无论如何,你赶走他们是不对的,你所持的道义理论也站不住脚。”
凌云峰词穷了道:“那你们前两天听见消息后,为什么愁眉苦脸,两三天都不吃东西?”
凌芳芳略有忸怩地道:“那是替他们担心。”
游天香一怔道:“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凌美美道:“我们以为古秋萍与聂红线为情而奔,李光祖方面固然不肯放松,而侠义道的人也不同情他们,岂不是令他们无容身之处。”
钱斯同也赞赏道:“二位贤侄女的胸襟的确值得钦佩。”
游天香感到泄气地道:“真没出息,古秋萍以前那样对你们,你们反倒替他担心辩护。”
凌芳芳道:“娘,我们为什么不该这样做?”
游天香没好气地道:“没什么不该,你们只听说古秋萍与聂红线没有暧昧的事情,才变得大方起来。”
凌云峰颇不为然地道:“天香,你怎么能对孩子这样说,她们的话是有理,我现在想想也觉得确是过分一点,古秋萍与聂红线的私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
游天香愤然道:“怎么不相干,我们要把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他,他来个不辞而别,如果他真与聂红线有一手,这不是太瞧不起人了吗?”
凌美美的脸红了,抗声道:“娘,您是为了我们找个理由才硬逼着爹赶他们出门的吗?”
游天香道:“不错,赶走他们还是客气的,我的意思,真想杀了他们,我不相信你们心里不气。”
凌美美道:“您错了,我们的确不气,而且还很高兴。”
“高兴,你们还会高兴?”
凌芳芳接口道:“是的,我们都很欣赏古秋萍,但并不一定想嫁给他,因为我们不能强迫他来喜欢我们,知道他终于爱上一个女人时,我们还是替他高兴的。”
游天香冷笑道:“你们一点都不难过?”
凌美美低下头道:“当然有点难过,但不是您那种难过,我们问过尤叔叔,他说聂红线并不比我们更美,因此我们想古秋萍之所以喜欢她,一定另有长处,那是我们所没有的,我们的难过只是遗憾而已,可是对古秋萍能得到一个伴侣,我们还是高兴的。”
游天香冷言反问道:“现在证明了古秋萍、聂红线之间并没有暧昧,你们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凌美美道:“也高兴也难过,高兴的是古秋萍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对象,我们还有机会去取悦他,难过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他的要求。”
游天香怒声道:“你们简直不像我生的女儿。”
凌芳芳道:“娘!上次古秋萍在这儿做客,我们本来有很好的机会去使他了解我们,可是您偏要叫我们怎么做,向他夸耀家世,说有多少人追求我们,才把他给吓跑了,如果再有机会,希望您别再插手了。”
游天香一拍桌子骂道:“混账东西,难道我还管错了。”
凌美美道:“是错了,古秋萍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即使他要娶我们,他绝不是为了贪图我们的家世,或者继承爹的事业,我们虽是您的女儿,却并不要变成您一样。”
游天香气得脸色焦黄,伸手就想掴她,却被凌云峰伸手挡住了道:“天香,你该反省一下的,孩子们的话没错。”
游天香怒声道:“什么?连你也站在她们一边去了?”
凌云峰脸色沉重地道:“天香,多少年来我一直容忍着你,并不是我怕你,而是怕闹笑话。在我们婚前,你种种的胡闹行为,造成了多少家庭悲剧,你自己心里有数,像铁板先生许君武与铜琶仙子林绰约的不和,以及许多武林夫妇的反目,你都要负大部分的责任,钱兄与晏女侠是经得起考验的一对,只有对他们没有歉意,所以你提议去拜访他们时,我不反对,有很多人,我见了他们都不好意思,你自己胡闹得够了,别再把孩子也拖进来。”
谁也没想到凌云峰会说出这种话来。
绿杨侠侣固然面面相觑,不发一词。
凌氏姐妹也怔住了。
游天香脸色苍白,一下子像老了许多,脸色苍白地道:“凌云峰,这是你说的话。”
凌云峰的神色很激动,沉声道:“不错,我早就想说这些话了,但始终拿不出勇气来,今天既然说了,就干脆说个明白,我们结缡二十多年,还有了一对女儿,可是我相信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我们,你也没有爱过谁,人家都羡慕我娶了个武林第一美女是前世修来的艳福,只有我自己知道其中滋味,也知道你为什么嫁给我。”
游天香颤着声音道:“你倒是说说看。”
凌云峰庄容道:“我比你大了十几岁,既不英俊潇洒,也不懂得温柔体贴,完全不是你心目中的对象,惟一令你感兴趣的是我的地位,其次是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不嫁我,不知有多少被你抛弃的男人与妒忌的妻子要杀死你,天香,我不知你是否真正爱过,但我知道你对男人只有征服的优越感,凭着你的美丽,专门向一些恩爱的夫妇与情侣挑战,用尽一切的手段去破坏他们。”
游天香全身发抖,冷冷地道:“放开我。”
凌云峰将手放开了道:“你好好地想一下。”
游天香脸容转厉道:“凌云峰,我倒想问你一句,你既然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娶我?”
凌云峰道:“你希望知道?说出来你会很伤心,我所以娶你的原因,不是为了你的姿容而是一个条件。”
游天香怔然问道:“条件,什么条件?”
凌云峰道:“跟金枪王老英雄相约的条件,王老英雄封枪归隐,将使林领袖的担子交给我时,惟一的条件就是娶你为妻,约束你的行为,使你不再去破坏别人。”
游天香怒道:“王老头儿简直莫名其妙。”
凌云峰道:“王老英雄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他负有照顾你的责任,却又因为忙于武林的事,无暇好好管束你,才把这个责任交给我,如果不是王老英雄在暗中为你周旋解脱,你那样胡闹,早就被人杀死了。”
游天香冷笑一声道:“那我倒是得好好感谢这位情深义重的世伯才对,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么关心我。”
凌云峰道:“你是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叫我娶你,使你变成凌云别庄的女主人,你就是不被人杀死,也会沦入邪道,因为正派人士,对你已畏如蛇蝎,避之惟恐不及,谁也不敢去招惹你了。”
游天香混身抖得像口筛箩,咬着牙齿道:“凌云峰,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使我明白了自己是个多么罪大恶极的人,也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
凌云峰道:“不必客气,我既然娶了你,就有义务要保护你,只是你已为人母,也有义务来教导这两个孩子,因此我希望你能好好约束一下自己,你已不再年轻了。”
游天香沉声道:“是的,我要回房去照照镜子,数数我脸上的皱纹,然后我再出来告诉你我是多么后悔。”
说完她一转身就走了。
席上五个人一阵默然。
最后晏小倩才道:“凌庄主,你对游大姐太残忍了,多年的夫妇”
凌云峰一叹道:“钱夫人,你是身历其境的人,我不怕你笑话才说出这番内情,你应该知道我的苦衷。”
晏小倩道:“游大姐早年也许活跃了一点,但也不能全怪她,那些男人用情不专也该杀。”
说得钱斯同低下了头。
凌云峰却道:“我无权责人,只好责备天香,因为她是我的妻子。”
凌美美道:“爹!您最不该就是说娘老了,娘最忌讳这一点,她一向以姿容自负,每天对镜,大半的时间在找头上的白发摘下来,她是永远不承认自己衰老的。”
凌云峰叹道;“我跟她同居一室,还会不知道吗?虽然她梳妆的时候从不给我看见,但怎能瞒得了我,我特别要告诉她这一点,就是希望她收收心。”
凌芳芳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云峰沉吟片刻才黯然道:“芳芳、美美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对娘的行动也比我清楚,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凌芳芳道:“我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
“这一两年来,她变得好动了,经常出去逼马狩猎,而且每次都要你们的师哥作陪。”
凌美美忙道;“爹,您不该这样想的”
凌云峰苦笑道:“我何尝希望这样想,但我知道她太清楚,她倒不是心有邪念,只是不肯服老,始终想在男人面前表现她的美丽与魅力而已。”
凌美美道:“可是几位师哥”
凌云峰道:“几位师哥是我最信任的弟子,对她只有尊敬,正因为他们态度太拘谨,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所以她才静极思动,每次我有酬酢,她一定要跟着去,而且每到一处,一定要我陪着去拜访旧日的相识,我知道她的心意,实在怕她再惹起麻烦,总是严词拒绝了,因此出门一次就吵一次,你们该是知道的吧?”
二女默然无语。
凌云峰又道:“只有上次到扬州,她要去拜访钱伯伯,我没有反对,钱伯伯跟你娘认识在先,是惟一没被你娘拆散的一对夫妇,我对他们具有十分信心,也想借此给她一点刺激,打消她的虚荣心,哪知竟扑了空,所以这次我听说钱伯伯夫妇莅临,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钱斯同讪然道:“凌兄,我们一来反而导致你们夫妇失和,早知如此,倒不如不来了。”
凌云峰道:“这与二位无关,事情迟早总要爆发的,二位不来,我还没有勇气,真等到她闹出什么笑话,我更对不住人了,所以我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
晏小倩黯然片刻才道:“游大姐是个很任性的人,凌庄主刚才对她的打击太重了,只怕她受不了。”
凌云峰道:“她必须接受,到了这把年纪,还要梦想年轻时的幼稚行为,我不能再原谅她了,我自己不在乎丢人,但为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叫她们蒙羞见不得人。”
正说着,忽然一个中年人闯进来道:“启禀庄主,夫人带了兵器,骑了马,一个人出庄去了。”
凌云峰听了虽然神色微微动了一下,但仍矜持地道:“随她去好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丢了不成?”
那中年人顿了一顿才道:“夫人这次出去神色很不好看,纪侠非才问了她一声,就挨了她一鞭子。”
凌云峰哼了一声道:“这岂不是莫名其妙了吗?自己心里不高兴,拿晚辈出气,哪里像个做长辈的样子。”
晏小倩道:“凌庄主,你还是出去追她回来的好。”
凌云峰愠然道:“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她有一半的份,她爱出去就出去,爱回来就回来。”
钱斯同赔笑道:“凌兄,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听了凌兄的谈话后,知道凌兄是个性情中人,因此兄弟有句斗胆的话,今天凌兄对嫂夫人是过分一点。”
凌云峰道:“她做得出来,我还不能说吗?钱兄,我跟天香做几十年的夫妇,对她的了解太深了,她所以要出走,倒不是为了我说她的什么,因为她平常对我什么话都说,甚至把婚前的一切交往,都拿来对我夸耀,她以为她嫁了我,是我的荣耀,天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的,因此知道我只是为了受人之托而娶她时,自然很生气,但我不能因为她生气而永远屈就她。”
晏小倩想想才道:“凌庄主,你这些话应该早点告诉她的,这样或许能使她改变一下,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习性已根深蒂固了,明知她已不可能改变了,何苦刺激她。”
凌云峰一叹道:“钱夫人,这些年来,我暗中为她所尽的努力,她何尝不知道,如果她有一分良心,也应该改变了,正因为她最近的行为,使我了解她是不可能改变了,为了使孩子们不再受她的影响,我才决心把话说明了,我对她早已灰心了,因此我绝不会去追她,何况我去了她也不会回来,何苦自讨没趣呢!”
凌芳芳道:“对了,娘是不会回来了,早先她以为已经征服了爹的感情,还有一分虚荣的满足把她留下,现在连这一点都失去了,她又何必留下呢!”
那中年人道:“小姐,你不能这样说夫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如何,她总是你的母亲。”
凌芳芳道:“尤叔叔,我并不是说娘的坏话,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娘在平时对我们的谈话中很露骨地表示,她对爹并没有感情,完全是为了爹在武林中的地位才使她留在凌云别庄做这个女主人。”
凌云峰忙道:“你们听听,哪一个母亲对儿女还说过这种话的,这能怪我们对她太过分吗?”
凌芳芳看了父亲一眼才道:“以前我们怕爹听了伤心,再者也以为爹是深爱着娘的,一直不敢说出来,今天听爹说了那番话,才知道爹心里的想法,把事情说出来也没有关系了,我不能说娘的不是,但觉得不必再去追她了。”
凌美美也道:“不管娘做了些什么,我们不会忘记她是我们的母亲,但是我也同意姐姐的说法,娘对这个家已一无可恋,谁也无法再去把她追回来。”
钱斯同长叹一声道:“凌夫人的种种我不便置评,可是现在必须把她追回来,甚至于用强迫的方法也事在必行。”
凌云峰微感奇怪地道:“为什么呢?她去意已坚,强迫她回来又有什么用,她随时都会再走的!”
钱斯同望望那个中年人,似乎有所顾忌。
凌云峰道:“钱兄有话尽管说好了,这位尤新贵是我最亲近的弟兄,我家的事也全部清楚,我们可以说是一家人!”
尤新贵忙道:“那是庄主抬爱,小的可不敢当!”
凌云峰道:“新贵!你不必拘礼了,钱兄夫妇又不是外人,我们别拿出外面那一套,几十年来,你一直是我最忠实的助手,是你要当这个总管,我可没要求你!”
尤新贵低头道:“庄主可以这样想,小的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从小的祖上开始就一直侍候着”
凌芳芳笑道:“尤叔叔,您别客气了,我们可一直拿您当长辈看待,以我们两家的情谊,说这些就生分了!”
尤新贵仍然含笑道:“尊卑主仆之分绝不能乱,对你们我或许可以端端架子,对庄主绝不行,世仆就是世仆,这是几十年传下来的规矩,承庄主抬爱,把一切都交给我管,没有拿我当下人看待,但我自己应该守住本分,否则我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