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盆边一个新帕子用水搓了搓,递过去,“洗把脸,再擦擦头发。”
陈霜听到声音转过来,抬眼瞧了下梁禾,接过帕子,犹豫半晌,才慢慢开始擦脸。说实话,这姑娘身上确实有一股多日未洗澡洗头的难闻之味。刚刚只顾着救人未发觉,现在安顿下来,俩人又站得近,梁禾也闻到了,所以他才让她先擦擦脸。陈霜倒是很听话,仔仔细细地将脸擦了一遍,工序完毕时,本来新崭崭的白帕子都黑了。她乖巧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堪堪望向梁禾,看得他心里莫名一颤。
这分明是一位俊俏的小姑娘——如果忽略她乱蓬蓬如打湿的鸡窝般的头发,和浑身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味道的话。
“梁老师,”林重仁带着何英正好回来,“怎么样,这姑娘情况怎么样?”
何英一瞧见陈霜,愣了愣,“是她?”
梁禾说:“刚把衣服换下来,何老师,你看方便不方便带她去洗个澡。”
何英神情有些复杂,说:“好。林老师找我时候说你们救了个落水的姑娘回来,我就也带了一套我的衣服。那……那这样吧,我带她就在村委这里洗一洗,让她穿我的衣裳,把你的换下来。”
等陈霜去洗澡了,何英才回来和梁禾与林重仁说:“待会她洗完澡了,我们就送她回去。”
“这么着急?”梁禾问。
“你们是不知道,”何英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人是隔壁村的,是个出了名的疯子。从小就疯言疯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前她妈——就是陈寡妇——还在的时候,还有人照顾她。去年陈寡妇死了之后,她就更没人管了,我听说前段时间还捅瞎了他们村一个老头的眼睛。”
“捅瞎?”林重仁说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何英叹道,“不好说,陈寡妇死后,陈霜就没有人照顾了。亲戚朋友都能躲多远躲多远。村里那些老光棍不就……”
没说完的话,大家都懂了。
“其实挺可怜的。”梁禾莫名回想起陈霜看着他那双欲说还休的大眼睛。
“是啊,可是也……哎……也只能这样了,”何英说道,“总之,一会儿我们赶紧把她送回去吧,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话音刚落,何英就被林重仁推了一把,抬眼一看,陈霜已经洗好头澡,站在门口。
她逆光而站,夕阳剪出她细长的胳膊和腿;头发洗过后,终于不像冬日的枯草般杂乱了,它们柔顺熨帖地垂下来,发梢还湿哒哒地滴水。她穿着何英的短袖短裤,小腿下面有两处明显的淤青。
陈霜慢慢走过来。何英立刻起身,说道:“洗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陈霜忽然灵巧地躲过何英伸过来的手,她小跑两步,跑到梁禾身后,警惕而戒备地看着何英。
“来啊,陈霜,”何英朝她招手,“走,我们回去了。”
陈霜置若罔闻,相反,她一下蹲下来,躲在梁禾身后,又死死的拉住了梁禾的衣角。
她抬起眼,小鹿般求救地看着梁禾。梁禾心里一震,刚刚那种心脏紧缩的感觉又来了,便说道:“等吃过晚饭再说吧。”
这天晚上是美院在云麻村写生的最后一晚。梁禾为了答谢这半个多月来云麻村上下对美院学生的照顾,弹奏了两首曲子,一首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一首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快歌《冬天里的一把火》。最后一首歌完毕的时候,整个云麻村呈现出台上台下大合唱的热烈场面。同学们唱啊、跳啊,开心地不得了。无人注意到,一个角落里,陈霜捧着一碗面,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泪水长流。
等到一切都结束,梁禾和林重仁回到宿舍,看到呆坐在梁禾床上的陈霜时候,才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办。林重仁趁散场不久,赶紧去找了何英。梁禾见陈霜呆呆地看着他,颇有些不自在。
“咳……那个,”梁禾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陈霜乖巧地点头。
“一会儿何英来了,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陈霜立马摇头。
“你看啊,”虽然梁禾也觉得送她回去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的能力也有限。美院的师生明天一早就回去了,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将她原路送回了,“我们一会儿也要休息了,你也要睡觉的对吧?我们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不知道这是在试图说服陈霜,还是自己。
话刚说完,陈霜的眼里就开始蓄积起泪水。
梁禾心里又是一跳。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看着他哭,他就有一种莫名其妙难受的感觉。他起身坐到陈霜跟前,问道:“你识数吗?”
陈霜点点头。
“认识钱吗?”
陈霜又点点头。
梁禾从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块的,犹豫半晌,把里面的钱全部抽出来,最后只把一张一块的放回钱包。
“把这些钱收好,”梁禾把钱摁到她的手里,叮嘱,“放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陈霜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摇头哭道:“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陈霜忍住哭泣。
梁禾看着她。
她抬起头来,泪眼连连,“今天你救我上来,亲过我了,我要你,对我负责。”
……
梁禾惊。
陈霜泣。
门口赶来的林重仁和何英瞪大了眼睛。
而身后苍茫横亘的武周山中、寂静幽深的石窟洞里,那些已经静坐千年的佛像,此刻正双目微垂,拈花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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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陈霜就是……
你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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