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翻了四座山头,到天明时分杨昊已经是筋疲力竭。前面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洼,乱蓬蓬地挤着一丛杂树和荆棘草。牟那山本来就是一座石多树少的秃头露骨山,加之北国春来晚,仅有的几片山林也是光秃秃的落叶林。黄色、褐色是牟那山的底色,这对于军服以红蓝为底色的西宁军士卒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光线好的时候,一眼望去七八里之内纤毫可见,简直是无路藏身。
士卒们因此都恨上了这艳阳万里的晴天,可偏偏这几天都是晴天。他们也恨设计军装的这个人,可别说春寒料峭,就是大夏天也不能光着屁股满山跑吧。
杨昊的心境一日差过一日,长这么大几时如此窘迫过?仅仅是窘迫倒也罢了,更可怕的是心里的绝望一日日地在加深。
已经是黑羊谷战败后的第五天了,这五天来他就一直在山里躲来躲去,跑的仓皇而狼狈,先是和程克领的大队分开,接着关索又走丢了。一个哨的亲兵现在只剩下不足一个队了。
河东军的“捕羊队”却越来越多,三十人一组,二十人一群,漫山遍野地敲着铜锣高喊:“抓羊咯,抓活的赏金千两,提头来献者五百两……”真是声声见血啊,这声音猛烈地刺激着杨昊的耳鼓,让他愤懑、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在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战死的一部分人外,大部分却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悄悄离去的。杨昊内心的惊恐也一日更甚一日,他几乎不敢再阖眼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被送到了刘德三的面前。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和卫士们保持着距离,并将值夜的人分成两队,让他们互相监督。他的刀时刻也不离身,睡觉时怀里也抱着刀,他告诉士卒们自己梦里好杀人,叫他们千万不要在自己睡着时靠近。杨昊甚至想学三国时的曹操胡乱杀一个人,以震慑这些意图不轨的士卒,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失败、绝望、猜疑、风声鹤唳、一夜三惊,吃了这顿不知道有没有下顿,闭上了眼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睁开。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让位于潜在的本能,杨昊甚至在想自己究竟是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感觉到自己就像寓言里的惊弓之鸟,孤独、无助、慌乱且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自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灰暗,有好几次杨昊走在断崖深沟的边缘时,内底都有一股跳下去的冲动,干脆把眼一闭,纵身向下一跳一了百了。活着看不到任何希望,还不如死了干净。那两天和现在一样也是晴空万里,可他的心里却似藏在万年冰窟,冰寒且灰暗。
又有一群士卒趁夜色离去,他们走时拿走了仅剩的几袋水。牟那山是座荒山,水源奇缺,断粮还可以熬上几天,断水则等于提前宣告他们的死亡。仅剩的十二名士卒望着空瘪瘪的水袋竟嚎啕大哭起来。
杨昊拍了拍他们的肩,说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去谋条生路吧。”杨昊没有直接说让他们去投降河东军,用心无非是保存他们最后的一丝体面,不管怎么样,未战便降于一个军人来说都是一件莫大的耻辱。
十二名士卒一起跪了下来,领头的队副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说道:“我记得将军曾说过‘人生未到绝望时,绝不可轻言失败’。这句话难道将军自己忘了吗?”杨昊闻言浑身一震,这句话确实是他说过的,那是年初他到程克领营中巡视时说的。当时,因为张延年的自杀,张仁的被捕,坊间一度风传骁骑营将被撤销,所有军官士卒都将被清算,骁骑营士气低落、人心离散,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杨昊回忆起来了,当时自己就是用这句话鼓励他们坚定信心、共克时艰的。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几个月后他们又拿这句话来鼓励自己。这真是莫大的一个讽刺。
队副继续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一千人败给他一万人,也算不上丢脸。再说咱们虽然败了,但人还活着,这就是老天爷在眷顾咱们。让咱们有机会一雪耻辱啊!”
杨昊听到这话,羞愧万端,不觉得泪流满面。他强忍着泪不让掉下来,他不想让士卒们看到一个多愁善感又脆弱无能的统帅。
“将军,你哭出吧!哭出来会痛快些!”队副鼓励道。
“是啊,将军,哭出啦吧!”剩下的十一名士卒也一起劝道。
“哈哈……”杨昊还想掩饰自己的内心,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他转身一口气跑向了山顶,冲着群山吼了出来……
“啊——,啊——”淤积在胸中的闷气随之被倾倒一空。
杨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还伴随着一些晕乎乎的感觉,后者应该是缺氧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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