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快,又是月余过去,这一天,天色阴沉沉的,草木已经开始凋零,风卷着落叶盘旋在街头巷尾。不是好天气,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吴国大王庆忌却和孙武、掩余、范蠡、文种等人站在望齐门的城头,迎着风,眺望着远方,成秀的第一批粮队已经成功返回吴国了。
看着长长的车队,文种喜悦地道:“成秀还真有办法,呵呵,他回来的正是时候,姑苏城中的储备粮食,和越国运来的六千石米粮用来支撑我吴国百姓和移民半年食粮远远不够,目前陆续赶往我吴国的天下百姓仍络绎不绝,必须增加足够的储备,若是没有成秀运回的这些粮食,我这少司徒可要一筹莫展了。”
范蠡和文种到了吴国之后,骤然被提拔到实权仅次于相国和大司徒的重要位置,确实在吴国引起了莫大轰动,但是这两人不负庆忌厚望,甫一上任,就展示了他们殊于常人的才干,一个月的功夫,闲言碎语便已渐渐消失,即便仍有人心中不服,对他们的表现也无可指责,这令庆忌大为欣慰。
治理一国事务极为繁杂,而范蠡和文种尤其擅长治理政务、民生,这方面恰恰是掩余、孙武这种自幼生于世族公卿人家的子弟比较欠缺的方面,在他们的辅佐下,相国孙武和大司徒掩余把吴国打量的井井有条,各项事务已经上了轨道,吴国已经开始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由于范蠡和文种的示范作用,各国中郁郁不得志的士子们也为之心动,已经有人赶来吴国,相信过了这个冬天,到明年开春之后,陆续赶来报效的士子们会更多。
官吏的考核任命是由庆忌自己一手掌握的,本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原则,同时又不挫伤各国投效士子的热情,但凡赶来投效的士族子弟,庆忌经过初步考核之后多少都会委以一个职务,并且取了一个很新鲜的名称,叫“试用期”,试用期内表现合格的留任,表现优异的提拔,不称其职的罢免,这样一来谁也无法非议,又剔除了滥竽充数的庸碌之士。
吴国重建,有这些英才辅佐原本不难,难处在于如何迅速提高吴国的综合实力。吴国的底子和中原大国比要薄弱的多,又经过了几年的战争消耗,目前最困难的就是人口不断增加,但是粮食供应却跟不上。庆忌又不愿因此放缓壮大吴国的速度,这一来成秀的使命就变得至关重要,为了让他安心于采买粮食的事情,庆忌没有逼迫他在一个月之内找到成碧,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此刻,成秀的第一批粮食已经顺利运到了吴国,这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地打通了一条通道,后续的粮食自然会源源不绝,根据成秀呈报的数字,靠着这批粮食让吴国安然捱过今冬明春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其后,只要有人开荒垦田,只要吴国免于战乱,在这遍地沃土处于荒芜、人口稀缺的年代,是不虞有粮荒危险的。
“大王,国库中的财宝器物,折算成银钱后,目前除了购买粮食,还交付给任家一笔,做为朝廷的贴补资金,由任家铸造各种农具售卖借贷与农家,此外还交付吕家一笔订金,由其在各国购买耕牛。剩下的钱,臣打算……”
远方的运粮车队越来越近,文种又开始喜勃勃地算起了帐。他自担任少司徒以后,花了七天功夫领着本部人员将国库物资盘点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像一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婆似的,每一笔钱的花销,他都要仔细匡算付出与收益,若是觉得支出与所得不成比例,或者不是当务之急的需要,他决不批出一文钱,以致于在姑苏城的公卿大夫之间得了个‘吝啬文’的外号。
“剩下的钱,仍然购买粮食。”
庆忌打断他的话,紧了紧披风,回头笑道:“子禽,你好好匡算一下,扣除必要的储备,其他的钱全部由成秀购粮,成家储备的粮食买光了,就高价购买列国富绅豪族和大粮商手里的存粮。”
文种一呆,说道:“大王,臣仔细算过,成秀这几批粮食一到,就能解决咱们吴国今冬明春的粮荒问题。在此之后,原有的种植规模、加上移开拓荒、屯兵开荒、出海捕鱼,这种种措施齐施,即便依据去年处于战乱时的粮食产量统计,吴国也足以自足,勿需购买粮食。”
庆忌指着他笑道:“子禽的帐倒是算的明白。寡人来问你,我吴国如果要像齐晋一般成为天下大国,如何才能办到?”
这个问题涉及面可就广了,要成为一个天下强国,不外乎政治、经济、军事等几个方面的强大,但是每个方面背后都有更深层的问题,文种思索着,正考虑该从何说起,庆忌已道:“子禽不必长篇大论,寡人只问你,吴国若想成为天下强国,凭着吴国现在这样的人口条件,即便兵精粮足,能否震慑天下?”
在冷兵器时代,人数的多寡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彼此的力量强弱,以吴国现有人口,即便屯粮如山,家家富足,也难以称雄于天下,是以文种立即答道:“不能!”
庆忌道:“这就是了,当今天下,衡量一个国家强大与否的重要标准,就是该国人口的多寡。人口众多,才能保证各种作物的种植、保证有充足的人口服役纳赋、保证国家农工商学各个方面有可用之人,保证临战时有充足的兵源。反过来,一个富国强国,国家安定,百姓富足,婴儿出生的才多,肯定居该国安心务农经商,从工服役的人家才多,反过来也能证明该国的强大。”
他说到这儿,眯起眼睛看看越行越近的车队,然后一指孙武,问道:“长卿,寡人给你五年时间,能否给寡人练出一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临战英勇的军队?”
孙武略一思忖,肯定地答道:“能!”
庆忌又转向文种,说道:“子禽,寡人给你五年时间,让你放手施为,能否给寡人辟出良田万顷,做到府库充盈,百姓富有?”
文种素来小心,反复地想了想,才道:“若我吴国能暂息刀兵,容臣好生调理,让百姓休养生息,以我吴国如今国策,臣办得到。”
“好!少伯啊,长卿和子禽只需五年时间,就能让寡人兵精良足。寡人也给你五年时间,能否让我吴国文臣武将、士子如云?能否让我吴国壮丁百万,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人才济济?”
相国之官,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具体负责的内容非常繁杂,从国家方针大计到世俗生活到农田水利,再到教育普及,无不在其治理之列,如今孙武为相,但主要侧重于军事,民政多由范蠡负责,那么教育问题和人口问题也就由他负责,所以庆忌向他发问。
范蠡脑中灵光一现,隐约捕捉到了庆忌的思路,可是这时庆忌正在问话,他也无从细想,只得眉头一皱,摇头说道:“五年时间,完成大王的要求,难如登天。管子有言,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若要人才济济,须得广开府学与私学,向民众教授四术六艺、王官之学,术艺普通,方出才智之士,如此算来,至少也得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光景才能有成。”
四术六艺,王官之学,就是诸子之学的起源,诸子之学皆源于官学,儒家出于司徒之官,道家出于史官,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法家出于理官,名家出于礼官,墨家出于清庙之官,纵横家出于行人之官,杂家出于议官,农家出于农稷之官,小说家出于稗官。
诸子百字渊源流长,各有所出,早已具备了深厚的理论基础,那些诸子百家的名士闻人,都是继承发展了前人学说,并发扬光大而已,并不是在春秋战国几百年之内,从无到有突然产生了许多门类的高深学术。
那时公卿士子皆有官府所办的府学学习知识,教授私学的虽然后来是孔丘最为出名,但是他并不是开办私学的第一人,当时民间私塾在各国已经具有了很大规模,所以范蠡把它也列为了官学不足的补充。
范蠡又道:“至于要做到丁役充足,就算现在便开始鼓励婚姻、生育,也得二十年方能有成。要有丁壮百万,便是从此不动刀兵,专心生产,发展民力,怕也得百年以上。”
庆忌道:“这就是了,寡人有你们这些当世英才辅佐,便有希望壮大吴国。然而要想壮大吴国,限制吴国国力发展的各种因素中,你们最难解决的、需要最长时间来解决的,便是人才和人口。既然我吴国自己培养人才旷曰持久,那为什么不吸纳列国人才呢?
在寡人朝中,长卿来自齐国、英淘来自鲁国、子禽与少伯来自楚国,你们如今皆是寡人的股肱之臣,寡人希望能招纳天下更多的贤才成为我吴国朝廷中的栋梁。再说民力,既然我吴国自己增加人口丁壮毫无取巧之处,非百年之功不能奏效,那为什么不能吸引列国百姓移民于吴,为寡人所用呢?”
掩余疑惑不解,插口道:“大王,我吴国如今不是正在招贤纳士,吸引列国移民吗?”
庆忌道:“不错,可是寡人犹嫌速度慢了些,百姓移民自列国赶来需时良久,仅凭我吴国开荒赐田的优惠国策,未必能使足够的人家下定决心迁移来吴。目前晋国南下受阻于秦楚、齐国南下受阻于鲁国和东夷,列国诸侯之战,恐怕很快就要偃旗息鼓,休兵议和了。到那时,有心迁移而尚未动身的百姓便会重新定居下来,我吴国便招纳不到足够的人口,只争朝夕啊!”
“啊!”范蠡终于明白了庆忌的意思,兴奋的拳掌一击,赞道:“妙啊,微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了。既然外因不足以吸引足够多的百姓赴吴,那咱们就给他们制造点内因推他们一把。诸侯列国此番战事自去年冬天一直打到现在,各国都因战事误了农耕。目前各国尚有余粮,还看不出什么困境,但是各国的存粮恐怕都不能支撑到明年秋收,因此再过几个月,粮荒便会渐渐蔓延,直至发展成整个天下的一场大粮荒。如果我们抢在前面,从各国公卿士绅和大粮商手中把他们屯积的粮食都买来,等到粮荒发生的时候……”
众人听他一说,也明白了庆忌的意思,文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半晌,急急低头掐指算道:“臣明白了,臣仔细算算,看看还能从哪儿挤出些钱来,全都换了粮食……”
文种这一算起帐来,立时便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在叨咕些什么。庆忌诸人见了,不由相视而笑。
城下大门洞开,最前边的运粮车已经入城了,庆忌走到城墙边,手扶垛口,眺望远方,悠悠说道:“黎民百姓奉养寡人,奉以血食税赋,求的不过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寡人欲建功业,为的是社稷江山,为的是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秦楚疲弱,晋齐鲁宋皆忧于内患,正是我吴国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在哪里吗?”
掩余、孙武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孙武上前拱手道:“大王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称霸于诸侯。”
庆忌笑了笑,目光闪动着说道:“称霸于诸侯?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而今安在?称霸一朝一世很了不起么?如果那样,寡人不如安份守己地在吴国享福,你我君臣富贵一世也就够了,何必如此劳心戳力,广纳贤良?”
孙武吃了一惊,脱口道:“那么……大王的志向是?”
庆忌缓缓道:“你们都是寡人心腹之臣,寡人不妨说与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不在于称霸,而在于谋国!”他手指中原方向,一字字地道:“寡人要谋的,是宗周天下!”
庆忌此言一出,身边几位重臣都惊呆了,城头上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大旗猎猎。
过了半晌,掩余才惊叹道:“大王志向远大,掩余实是从不曾想过如此念头。可是……要做到这一切,得需要多少年?我们能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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