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死神和酒神一个是甜党是一个咸党,所以这两位神明一直针锋相对真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死神和酒神倒也并非没有相似的地方。
比如偏爱黑玫瑰,比如对事物的极致占有欲。
就在风烛稍稍走神的时候,重泉就这么淡淡地瞥了风烛一眼。
那一刹那,他也很难说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破天荒地开口问了对方一句堪称私人的问题:
“风烛,你知道肋骨这种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风烛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重泉见状看向了手中寂静绽放的那杯黑玫瑰,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低笑了起来。
那些略微溢出的浓烈酒液微微浸湿他浅薄的黑色衬衫,然而重泉却难得毫不在意地将其一饮而尽。
因为他从风烛平静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显然,风烛知道那句在各大宇宙里流传甚广的讽刺之语。
那则传言起源于第五宇宙。
第五宇宙的宇宙天赋名为“寿命无穷极”。顾名思义,那个宇宙里的人天生没有寿命上限。只要他们不生病不找死,理论上来说他们完全可以达到永生的地步。
而没有了生命的顾虑之后,这个宇宙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大量的哲学家和艺术家。这些家伙要么成天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要么就拼命追求着某种偏执而癫狂的极致情感。
自第五宇宙涌现而出的各色作品多到数不胜数,其他宇宙的各大种族似乎都成了他们灵感的源泉,就连他们第一宇宙也不例外。
甚至于整个第一宇宙还是被这群家伙编排得最多的存在。
在往届的某次宇宙争霸赛上,死神夜荒都被这群无数宇宙里最不怕死的家伙们当面讽刺过,说他的真爱一定是地上错落着的皑皑白骨。
在第五宇宙的人看来,神明们这辈子都没有浪漫细胞这种东西。
哪怕他们爱上森冷的骸骨,也不可能看上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
他们的这句讽刺瞬间传遍了各大宇宙。
然而事实证明,第五宇宙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谁能想到被讽刺真爱是骸骨的死神夜荒也会有硬生生扳断了自己肋骨的一天。
谁又能想到他之所以扳断自己的肋骨,仅仅只是为了做一枚戒指,然后为自己的告死鸟套上一个似保护似囚禁的牢笼?
所以说,他和夜荒是不同的。
夜荒捧上了自己的肋骨,并任由着风烛拿它刺穿了他的铁石心肠。
自此以后,他脚下的刀山血海皑皑白骨,都抵不上风烛的三言两语垂眸一瞥。
而重泉却绝无可能让自己落得这个地步。
另一边,倚在沙发上的风烛确实想起了一个有关肋骨的传说,但他所想到的却不是重泉以为的那句第五宇宙之人的讽刺之言。
他所想到的,是地球上某本书里提到的一则传说。
传说神明造出人类始祖亚当之后,又以他的肋骨为他造出了夏娃。
后者是前者缺失的那根肋骨,也是他此生难逃的致命禁果。①
可惜风烛并不想当什么夏娃。
打从一开始,他便只想成神罢了。
“东域好玩么?”
重泉低哑的嗓音打破了飞艇舱室里骤然微妙起来的氛围。
风烛闻言搭在沙发上的右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因为他知道,今日这场对话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事实上他离开中域去往东域这件事不足为奇。毕竟东域是出了名的神明稀少,他在那里能够最大可能地避开神明们带来的麻烦。
然而真正难以解释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东王的第四骑士。
如果只是厌倦了中域的险恶,他完全可以在东域隐姓埋名肆无忌惮地活着,根本没必要去参选东霆的第四骑士,以至于来到东域没两天就被所有神明重新捕捉到了踪迹。
大部分神明被风烛投奔东霆的事给扰乱了理智,第十宇宙肆意流传的八卦也带偏了他们的注意力,所以迄今为止就没几个神明会去想风烛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但重泉显然不在其列。
直到此刻,他也无法理解东霆究竟能给风烛带来什么。
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财?一个第四骑士的虚名?一些来自对方的虚无缥缈的庇佑?
还是说风烛仅仅是出于对东霆的个人崇拜?
别开玩笑了。
前面三个理由绝不成立,因为这些他都能给风烛更好的。
风烛要是在意这些东西,早在他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就该接受他的橄榄枝成为他的选民。
而最后一个理由……
“因为我在意东域。”
风烛的回答使得重泉眸色暗了一瞬。
只不过重泉看人时总是垂着眼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所以他的神色变化根本无人看得分明。
“不过现在看来,东霆似乎和我想得有些不太一样就是了。”
以上两句风烛说的都是实话。
正因为听出了他说的都是实话,重泉便也没有再怀疑什么。
毕竟感情一直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玩意儿。
它从无定量,也没有什么是非标准。哪怕重泉对此不屑一顾也无法就这么将其全然否认。
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八岁时就敢算计他的小鬼竟然也会有崇拜别人的时候。
第十宇宙很多人都说酒神重泉对人类一视同仁,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
因为人类也好,野兽也罢,哪怕是神明在他眼里都并无区别。
重泉的世界向来只有两种存在,一种是他自己,一种便是其他的一切。
而风烛自然也在其他的一切里,只不过他对他的兴趣和欣赏远比其他存在要更多一些罢了。
但那也仅仅是更多而已。
两年之前,重泉一直都将风烛视作一坛他亲手酿造的酒液。
他花了十多年时间为其封坛埋入地窖,等着对方年复一年变成最完美的模样。重泉甚至已经想象出风烛在出窖的瞬间所裹挟的那阵冷淡酒香。
然而这既定的一切却在风烛十八岁时第一次偏离了轨迹。
他期待多年的成品直接在摆上酒架之前莫名其妙地摔得粉碎。
风烛全然无视了他的橄榄枝,也抛却了他那多年浸染的精美表象,最终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姿态出现在了宇宙恶欲的最中央。
也是那一瞬间,风烛这个人仿佛从他掌心某个特殊的酒瓶变成了如血一般温热鲜活的人类。
重泉半梦半醒间注视了风烛整整十三年,在此之前从未起过什么旖旎的心思。
然而当他在中域真正见到了成年以后的风烛时,他忽然意识到虚拟网络这种东西终究是有局限的。
他可以在网络的虚拟空间里教风烛吃喝玩乐纵情声色,却无法感受到对方那炽热的血液和比血液还滚烫的灵魂。
重泉知道,这不是动心,更不是爱情。
那是一种近乎遗憾的情绪。
他遗憾这只小小鸟终究没有栖息在他的枝头。
然而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既然风烛来到了他的地界,在他真正出窖之前重泉不会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