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似乎很难有第二种选择。
但卢广原却偏偏选了谢含烟,或许他认为六成胜算,完全可以放手一搏,但黎福却有些慌了,劝了卢广原整整三天,连额头都几乎叩出血来,才换得对方一句:“你带上几名同乡,连夜走吧。”
临阵脱逃,在玄翼军里一直是砍头重罪,这回却是由卢广原亲口提出。黎福道:“那时的大将军,简直就像中邪一般,完全换了个人。”
黎福不满他为一己私欲,便要带着数万将士共同冒险,加之家中还有老幼需要照顾,一急之下,当真就带着一伙同乡跑了。而用马车拖着兹决,是因为担心沿途会遇到刘飞叛军,后来行至西北,确定已经安全之后,便将那暗器遗弃在了大漠中。
再后来,众人把家人也秘密接往西北,就那么隐姓埋名地住下了。
云倚风又问:“那卢将军与谢小姐可有孩子?”
黎福摇头:“先帝一直不允准他二人的婚事,拖到后来,两人年纪也大了唉,那谢家小姐倒是有过一个孩子,但未足月就流产,大将军估摸也是因为这个,心中有愧,才更想娶她回家。”
“确定流掉了吗?”云倚风追问,“并没有生下过任何孩子?”
“确定没有。”黎福笃定,“旁的我不清楚,这件事还是能肯定的。”
所以那个谢含烟,嘴里当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亲娘的身份既存疑,那江凌飞在地宫里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季燕然扭头问:“炸|药还有多久能运至玉丽城?”
“七天。”云倚风拍拍他的手,“我已派人秘密去接应了,王爷稍安勿躁,我们一步一步来。”
地宫里,鹧鸪、玉英、鬼刺与谢含烟四人,正在看着瓷盅里那只血红乱爬的赤虫。
“此物极难养成,我费了大力气,也只育出这么一只。”鬼刺道,“只消放入季燕然脑中,便能使他乖乖听命于首领,操控着数万大梁军队,直上王城!”
“的确是好东西。”鹧鸪啧啧,“不过想让它钻到季燕然脑子里,难于登天,只怕要白白浪费了。”
“倒也未必。”谢含烟用指尖叩着瓷盅,“留着吧,即便操控不了季燕然,此物于我们而言,依旧是个宝贝。”
玉英猜测:“姐姐的意思”
谢含烟声音轻哑:“总也不能白白养着,嗯?”
玉英低头:“是。”
山道上,一前一后两匹大马,还在秋阳下疾驰着。
是清月与灵星儿,两人已抵西南,再过几天,便能进到玉丽城中。这一路走来,发现西南并不像先前想得那般动荡,瘟疫已经被控制住,各处城门虽还是紧闭着,但城内百姓的日常生活倒也没受太大影响,而且还有不少人都在盼着平乐王来,毕竟看看朝廷里的大官,心里也能更踏实些。
李珺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如此受百姓爱戴与期待,自然受宠若惊,做事就更加细致了,连一座村落都不愿遗漏,也不必再苦心背诵那些辞藻华丽的演讲稿,因为他发现,百姓最关心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只要衣食住行能得到保障,能安稳不打仗,便已十分心满意足了。
淳朴啊,淳朴。平乐王手里捏着两个老乡给的野菜包子,心中感慨万千,蹲在路边狼吞虎咽。暮成雪抱剑靠在一旁树上,肩头趴着一只打盹胖貂。这一路走得并不算顺利,野马部族少说也派了四轮杀手来除掉李珺,不过无一例外地,都是人还未来得及靠近,就已丧命于暮成雪手中——只因云门主在出发前再三叮嘱,平乐王殿下胆小又怂,所以杀人这种事,最好暗中进行,千万别让他知道。
李珺擦擦嘴,嘿嘿笑道:“还挺太平。”
暮成雪掻掻肩膀上的胖貂,漫不经心答:“是。”
夕阳透过叶缝洒落下来,一个纨绔王爷,一个冷血杀手,在这动荡不安的地界里,突然就被某种使命奇异地勾连在了一起——其实不止是他二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更多的将士,心里都装着同一个念头,要让西南尽快恢复往日平静,要令瘟疫不再、令战火永熄。
灵星儿与清月抵达玉丽城时,大批火|药也正好运到,整座城都戒备森严,被肃穆气氛所笼罩着。季燕然与几名副将商议完攻打地宫一事,回来已过日暮,云倚风正坐在窗边,心神不宁地看着外头的漫天夕阳。
“清月与星儿去休息了?”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却一愣,“怎么这么多冷汗?”
“尽快开战吧,”云倚风与他对视,难得心神不宁,“我们得尽快救江大哥出来。”
地宫里,江凌飞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
梦境绵延不绝,最后停在了一片苦寒孤寂的风霜雪原中,被明晃晃的光晃醒了。
谢含烟正站在床边:“你醒了。”
江凌飞扭头与她对视,想坐起来,却发觉手脚皆被短链缠缚住,动弹不得分毫。
“你又想做什么?”他疲惫不堪,声音沙哑地问。
“你也别怪为娘。”谢含烟坐在他身旁,用手巾细细抚去他额上细汗,“这么多年,我心中所想的,唯有替夫君报仇这一件事,也顾不上其他人了,现在想想,着实亏欠你太多。”
“母亲,你收手吧。”江凌飞恳求,“放过天下,也放过自己。”
谢含烟却问:“你想替父亲报仇吗?”
“我想,但黑沙城一战的真相,母亲与我皆不知晓。”江凌飞强撑着坐起半寸,“况且就算先帝当真陷害父亲,那又与百姓有何关系,仅因为他们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忘记了父亲,就全部都要死吗?”
“同样的对话,我们已经说过太多次了。”谢含烟从侍女手中接过瓷盅,淡淡道,“你既视季燕然为知己,那这里有一样东西,原是鬼刺准备送给他的大礼,便由你受了吧。”
硬甲爬动的声音自罐中传来,江凌飞瞳孔紧缩:“母亲!”
“雷三被俘,野马部族的军队死伤无数,元气大伤。”谢含烟慢慢道,“最后一战,怕是马上就会来了。”
江凌飞看着银镊上那不断扭动的赤虫,意识到了什么,狠下心来将牙关上下一错,却被谢含烟一掌捏开,细细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她恨得几乎咬碎银牙:“父仇未报,你身为玄翼军的后人,竟想寻死?”
“你休想给我下蛊!”江凌飞狠狠道。
“我若不下蛊,你会愿意去杀了季燕然吗?”谢含烟凑近他,“你不愿意,所以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疯了。”江凌飞粗喘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那你便随我一起疯吧。”谢含烟看着他,情绪又重新平复下来,方才的躁怒消失无踪,眼底甚至浮现出了诡异的平和与笑意,如在荒漠中艰难跋涉的孤苦旅人,终于能有机会坐下歇歇脚,她将那赤虫放入江凌飞发间,轻轻道,“事成之后,我们便一起去见我的夫君,你的父亲,还有玄翼军数万将士,他们都在等着我们。”
江凌飞嘶吼出声,双手奋力一扯,却未能挣脱禁锢,只将细细锁链勒进皮肉,留下一床新鲜血痕。
赤红色的硬虫渐渐消失了,而他的挣扎也逐渐减弱,直到陷入新的昏睡。
鬼刺站在门口,赞许:“谢夫人真好手段。”
谢含烟并未抬头:“他多久能醒?”
“一天一夜之后。”鬼刺道,“蛊虫入脑,等江少侠醒来之后,便再也不会想起什么萧王与老太妃,只会乖乖听从夫人一人差遣。”
谢含烟应了一声,替江凌飞将腕间伤处细细包扎好。
“不争气啊”
大殿内,玉英一支一支点燃蜡烛,道:“姐姐已经将那条赤虫,拿去炼制江凌飞了。”
“可惜了。”鹧鸪摇头,“若能换成季燕然,或是干脆放进皇帝脑子里,那么就算你我想坐上王城龙椅,也不算难事。”
玉英皱眉:“这坐龙椅的话,休要让姐姐听见!”
“听到又如何,反正都是要杀了皇帝。”鹧鸪靠坐在椅上,单手摸着下巴,“只是现在雷三溃败,下一仗对我们而言,便有些难打了。”
“都说前段时间,季燕然虽卧病在床,却依旧能决胜于千里之外,仅靠两封书信,便教周炯带兵攻破了滇花城。”玉英道,“首领信吗?”
“吹牛罢了。”鹧鸪不屑,“我才不信。”
玉英吹熄火折,提醒:“但他毕竟是大梁兵马统帅,若说一点真本事都没有,也不可能,你我切不可大意轻敌。”
“若江凌飞能杀了他,也不算浪费赤虫。”鹧鸪道,“江家三少,传闻中的江湖第一,堪当盟主大任之人,这回可千万莫要让你我失望啊。”
数百根蜡烛惶惶跳动,照着四周数百纱筐。
黑压压的毒虫正在疯狂爬动,声响如沙沙暴雨落。
腥臭的,令人闻之作呕的丑陋夜晚。
而在数十里外的山道上,一队人马正护着一辆马车,烟尘滚滚地前进着。
天已经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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