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婉容哪里不晓得男人这是在哄骗她呢?
既是打仗,自然是硝云弹雨,危险四伏的。就连那常胜将军也有失足之日,这男人于战场上固然杀伐果断,可饶是他有天底下最强悍的力量,他也还是血肉之躯,面对着敌军的千兵万马,不可能有他所形容的那样轻松。
事实上苏婉容根本就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场战事,就像她记不得晋元大军的粮仓曾经失火一样。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虽两国开战之前,边关形势已很严峻,前世的晋元帝却是翌年的秋日才去的战场,一场战事延续了整整两年,以晋元帝亲手砍下西夏领主头颅画上了尾声。
个中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异,苏婉容独自躺在炕头翻来覆去仔细地想,想了好些天,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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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连过去了好几日,直至第四天的傍晚,自酉时初开始,西夏下了这月的第一场雪。
凝香将斗篷脱下以后,用力抖了两下,仔细抖去方才在路上沾上的雪绒,挂去一边,这才提起食盒推开窑洞的土门,往里屋走去。
刚一进去,便有股股的暖气迎面扑来,穿过一道垂花小门,凝香把由厚实的巾布层层包裹的食盒,放在乌木边花梨八角案几上。她搓了搓冻红了的手,再看了眼只在积雪里踩这么一趟,又变得湿津津的绣鞋,忍不住小声抱怨:
“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冷了,北地的雪这么一下,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停。”
自胤莽出征以后,苏婉容仍旧咽不下军医开的那些苦苦的药汁。不过得幸调养得当,再加上食补,到了这一日,身子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天每每总爱胡思乱想,想着需要做点什么转移一下心思,便唤两个丫头寻来一些针线。闲下来的时候便懒懒地靠在炕头,缝缝补补地打发打发时间。
这会儿倚翠正在替苏婉容按捏腿脚,听见凝香的这一句抱怨,不由打趣儿道:“只叫你今日替了我,取个吃食过来,你便这一番埋怨。咱们沾娘娘的光,每日也能烤烤暖炉,这都算是很好的了。你看看厨房那些炊饭的下人,天寒地冻的,冻得满手是疮,也没听他们埋怨半句。我看你这就是小姐的身子,丫头命。”
凝香听出来倚翠这是暗中取笑她娇气呢。不免嘟起嘴,嘀咕道:“本来就是,要我说这西夏还真赶不上咱们长安。又冷,外面光秃秃的,不是雪就是沙尘……而且咱们女儿家,哪里能跟厨房里那些粗手粗脚的蛮汉子相提并论的嘛。”
这会儿低下头,把食盒上面的巾布及盖子一层层揭开,将里头的菜,一道道端出来。
“娘娘前几日不是说这儿的腊肠味道好吗?我便催厨房多灌了一些出来,还是温的,娘娘快些趁热用了吧。”
西夏这边的腊肠与中原的做法不大一样。馅料虽也是以牛肉,羊肉或是猪肉搅碎了与葱姜蒜和在一块儿。里面却掺了茴香、八角以及其他几味西夏特有的香料作辅。这几天苏婉容总有点食欲不振,当时尝过一次,觉得这腊肠肉质紧实,口感也算开胃,便随口夸了两句。
现下听凝香说了这么一句,捏着针线的手微微一顿。半晌,她开口道:“吩咐厨房再多留一些出来吧,牛肉羊肉的,多灌一些。”
凝香疑惑地问:“娘娘不是爱吃猪肉馅的吗?怎么忽然又改口味儿吃牛羊肉了?”
苏婉容道:“不是我吃,皇帝爱吃牛羊肉。等皇帝回来了,也拿给他尝尝。”
那嗓音仍旧是淡淡的,好似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可此话落下,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都默默地噤了声。
皇后娘娘虽然从没开口提过,可两个小丫头是把娘娘这几天的不寻常,都看在眼里了的。娘娘有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陛下在的时候,也因为一点小事闹过那么几次,甚至甩陛下冷脸。可现如今陛下出征,人不在了,娘娘心里应当也是十分惦念着的。
若是不惦念,又怎么会自陛下离开那日开始,整日整日的心不在焉?有时候做累了针线,便出神地望着窗外某处。连吃这腊肠,都会联想起陛下平日里最爱吃牛羊肉……
前两天总是状若不经意地问她们,有没有晋元大军的消息。两个丫头都不傻,晓得娘娘问的是大军,心里面牵挂着的,大抵其实也就只有陛下一人吧。
做下人的,总是希望主子们和和睦睦。自家的娘娘跟皇帝恩爱了还没有几日,这一开战,两个人就这么分开了。倚翠见皇后娘娘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便蹙了眉头低声安抚道:
“娘娘您莫要太担心了,陛下洪福齐天,又有武功盖世的辅国将军护卫左右,再过几日,定会平安回来的。”
担心他吗?
苏婉容扪心自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她发现她担心这个男人,不再只是因了若是他战死,她也不会好过,或者是因了他晋元皇帝的身份。她担心的是他这个人。
这个男人除去粗鲁了些,没规矩了些,还有往后很有可能的性情大变。至少现下这个时候,凭良心讲,他待她极好。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有一些,她的贴身侍女都未必做得出来。
人总是要把握当下的。这个男人在多年以后,到底会不会沿着前世的轨迹,变成那个冷酷又滥情的晋元皇帝,苏婉容发觉,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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